第9章 皇上殡天
黃龍元年十二月,冬至這日,太子回來上林苑,難得一見的沒有直奔楚風閣,而是來了迎風閣。
王政君緊迎出去,只見太子眉頭緊鎖,一臉愁苦的負手進來。
她盈盈施過禮,太子也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并未看她,只難掩疲憊的直奔殿內斜靠在錦榻上,閉目養神。
她心中疑惑,蓮步過來,坐在他的身邊,替他揉着眉心,柔聲問道,“父皇的身體還是不見起色嗎?”
太子不語,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王政君識趣的不再說話,只溫柔着替他按壓眉心。
太子忽的開口道,“父皇的身體,恐怕是不好了。”
王政君的手一頓,難掩驚訝,“怎麽會這樣?”
“太醫署束手無策,母後甚至從宮外請來了道術高超的名醫,皆道是天命已盡。”
太子說着,輕輕握住王政君的手道,“父皇前日封了了樂陵侯史高為大司馬兼車騎将軍,我的太傅蕭望之為前将軍,少傅周祿堪為光祿大夫,這個舉措已經表明了父皇的态度。”
王政君一怔,明白過來太子的意思,臉上浮起喜悅道,“恭喜太子。”
太子嘴角一扯,卻是溢出一抹苦笑,“唉,父皇終究是舍不得,縱然知道二皇弟的才能韬略都在我之上。”
“別這麽說,”王政君緊道,“太子一心為了朝政,鞠躬盡瘁。這麽多年臣妾看在眼裏,二皇弟再好也不過是庶子,您才是名正言順的嫡皇子啊,登基大位不是理所應當嗎?”
太子輕輕一笑,轉而握住她嬌嫩放在唇邊,印下一吻。
“你總是能勸得本太子開心。”
“哪有啊,臣妾句句懇切,說得可都是心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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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龍元年十二月甲戌日這天。
王政君與後宮諸妃,太子良娣,藩王将候,前朝衆臣,齊齊跪在未央宮前殿的偌大寝殿。
明黃色寬大龍榻上躺的,是俾睨天下,雄才偉略,平亂定鼎,四夷賓服的當今天子。
這個獨攬霸權,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如今卻是油盡燈枯,氣息奄奄 。
她雖為太子良娣,相比于他的妃嫔,兒孫,肱骨之臣,還是顯得略為遠疏。
王政君跪在末尾,只看着氣若游絲的陛下費力的交代衆臣遺願,臨終托孤。皇後坐在他的身旁,一雙纖纖玉手緊緊的握着他的。眼中更是不住的流下淚水。
陛下交代完國政大事,方才看向皇後,眼角布滿皺紋,卻還是溫柔的笑着,看着皇後,柔聲道,“紹安,我要先走一步了,答應過你的,陪你到天荒地老,終究是沒有做到。”
皇後泣不成聲,嗚咽了好幾聲才強笑道,“不,已經夠了,陛下帶給我的,已經夠我回憶一生,若是不夠,你等我,我定會找你讨要的。”
兩人的聲音都不高,卻在針落可聞的殿中字字穿透人心,帝後情深義重,令人無不動容。
陛下忽然朗聲的笑了一聲,剛才的歉意一下子煙消雲散,又開朗了起來。
他擡起另一只手,顫抖的撫摸過皇後的臉頰到發絲,仿佛又向她輕聲說了什麽,這次王政君沒有再聽清。
皇帝撫摸着皇後娘娘發絲的手終是慢慢的墜了下來…
伴随着皇後娘娘埋在他的手中,悲痛欲絕的放聲大哭…
皇帝身邊鶴發蒼老的申侍郎一邊用哭啞的嗓子朗聲道,“皇上,駕崩!”
凄厲的哭聲瞬間此起彼伏的響徹宮殿,喪鐘敲響,皇城四闕大開,等候着的國寺高僧,喇嘛步城門而入,至未央宮前殿廣場。
王政君也跟着捶胸哀嚎,殿內一時只被哀苦聲淹沒…約摸一個時辰後,太府的殓官将除皇後,和皇子,還有三公九卿之外的人都請了出來。于殿中為大行皇帝換衣,等待吉時入殓。
走出宮門,一望無際的廣場之上,是成隊成列的法師,和尚,喇嘛,撥珠敲磬。
喪鐘還在沉悶的敲響。誦經,鳴道,送歸聲混雜其中。
太子良娣依禮制,留于未央宮,即刻換上喪服,等待通傳進行吊唁。
殡天的第二日,皇宮向天下頒昭,漢宣帝劉洵薨逝,谥號孝宣皇帝。
國不可一日無君,送先帝入陵,需由新帝主持。
癸巳日,太子劉奭在萬衆矚目下登基。由于處在喪期,禮樂設而不作,只鳴鐘鼓。
孝宣皇帝由未央宮的寝殿移至殡宮,法事與吊唁每日不停,新帝與衆位皇子輪流守靈。宮外至孝宣皇帝陵寝杜陵日夜施工,搶修去陵墓的禦道。
新帝頒昭尊皇後王氏為皇太後,王政君與傅芸為婕妤,其餘太子良娣各封容華與美人不等。
頒發昭令的第二日,王政君由上林苑搬至了未央宮的東明殿,而太後則搬出了椒房殿,改住歷代太後所住的長樂宮。
初元元年正月辛醜日,新帝主持,葬先帝孝宣皇帝于長安南郊的杜陵。
大行皇帝出殡那日,新帝先起行乘禦路至鴻固平原,太後妃嫔等後宮女眷在靈駕起行後瞻望,俟靈駕走遠,随後而行。靈駕所過地方,百裏內百官跪送于路百步外。
至杜陵,皇帝,太後,宮妃,王公,重臣雲集陵寝,按序排立,行遷奠禮。
皇帝奉設谥冊,寶印,後親自扶棺下去地宮,前有陪侍執燈引導,敬視安于石床之上,撤出龍車。
臨近封死地宮之時,一直在衆妃之首,默不作聲的太後突然向皇帝道,“皇帝,等等,讓哀家下去,待一會兒。”
衆人皆是一怔,只皇帝輕輕的點了點頭,沙啞着嗓子道,“母後切勿過度悲傷,兒臣在這裏等母後。”
太後微微颔首,一雙狹長的鳳眸此刻布滿血絲,卻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麽神情。
“太後短短幾個月,也是衰老了許多啊。”
“是啊。”
身旁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只王政君覺得,太後仿佛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往日的溫柔親和不再,變得淩厲凜然。她長長的鳳尾朝服托在身後,高揚着頭,穿過衆人,向地宮內走去。
前面已有十名太監,随侍在地宮門口,本欲執燈引導,只太後淡淡道,“你們不必進去,只阿瀾與春桃跟着哀家即可。”
阿瀾與春桃便是跟随太後多年的掌事宮女,不過地宮密道重重,只兩個宮女相随。皇上自是不放心,上前道,“母後,地下陰寒,多讓人跟些吧。”
“怎麽?還怕母後想不開,尋短見不成?”太後冷冽着聲音邪睨着皇帝道,“不用擔心,我只想與你父皇最後說幾句體己話,人多了本宮覺得煩。”
太後心情連日來一直郁結,身體也不太好,皇帝不敢再勸,只應道,“是。”
太後并沒有下去多長時間,約摸一個時辰,她出來時眼睛更紅了些,不過好似有放松些的感覺,倒是讓外面提心吊膽的衆人松了口氣。
太後再不理衆人,只昂首闊步,揚長而去。
因天色已不早,身後欽點大臣前來禀報,皇帝便立刻命封死地宮。
享禮直至晚間才止。陛下先一步乘禦駕而回。
王政君等随後而行,太後待她一向極好。她心裏終究擔心,只在第二日便前去長樂宮的長秋宮探望太後。
長秋宮環境優美,殿宇寬敞,因太後指明要住在這裏,即使時間倉促,陛下還是重新整修了一番,彼時玉階金瓦,朱碧交映,也是華麗非常。
王政君步上殿前臺階,已有小宮女前來齊齊行禮,“拜見王婕妤。”
“嗯,母後現在可在殿中?”
“太後在呢,只是,午後便歇下了,只怕現在還未起,不如讓奴婢去通報一聲?”
王政君道,“不必了,既然母後歇下了,就別進去打擾了,我自行進去放下食盒,便走。”
小宮女不敢忤逆,只應聲道,“是。”
王政君轉頭吩咐香蓮等人道,“你們也不必進去了,人多嘈雜,再鬧出動靜吵醒了太後。”
“是,”香蓮拂身應道。
王政君輕手輕腳進去,繞過雕梁畫棟的殿閣,直往內室寝殿而去。只在這時,聽到殿中似有吵嚷的動靜。
她一驚,止步聽去,只聽得原是太後的聲音。
“前朝那幫老臣簡直是沒事找事做,恭哀皇後都死了多少年了,現在竟然還提出什麽與先帝合葬的鬼話,她與皇上合葬,那我呢?!”
太後的聲音充滿震怒與憤恨。
而後好像是阿瀾姑姑的聲音,緊勸道,“陛下應該不會應允的,現在畢竟您才是他的母後,您還硬朗的在世,怎麽能讓別人葬入了皇後陵去?”
“唉,”太後深嘆口氣道,“奭兒那孩子雖然心眼兒不壞,到底耳根子軟,一向也沒什麽主意,太子太傅與許家那些人都這麽說,他又能怎樣?況且恭哀皇後,可是他的生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