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要是她能早一點認識他, 蘇易言身上發生的一切會不會全都逆轉重來?
這樣的假設, 她也就是想想罷了。眼前她雖然能夠從他的口中得知一些零星過往, 然而隔了這麽久遠的歲月,她此刻的心焦擔憂都像是泥入大海,并沒有多大意義。
即便這樣,她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做點什麽或是說點什麽,仿佛這樣便能緩解一些她心頭的焦灼。可是她有什麽立場去問及這些,同事還是其她的身份?她不敢深究多想,她只要稍微觸及到那個隐秘的念頭,就覺得要在心上掀起驚濤駭浪。
她還沒足夠的勇氣和底氣去直視自己的內心, 情願點到為止地含糊着,至少這并不影響她關心他。
趙姜阮回想着蘇易言病歷本上列舉的諸多心理疾病,想必是他以前有過難以磨滅的創傷往事所致,都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她琢磨着蘇易言的這些毛病也是如此, 斟酌後繼續小心翼翼的問出口, “那、那你之前一個人是怎麽讀到博士的?而且還能出國?”
趙姜阮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夠倒黴了,為着老爸十年前被詐騙欠下的巨債, 家裏條件陡然間家徒四壁跌入谷底,目睹了家裏被各處追債艱難度日後, 年少的她就開始四處兼職補貼家用, 也曾在兼職受人輕視委屈時在心裏埋怨過老爸。
可是和眼前的蘇易言相比,至少自己的家裏其樂融融的還有爸媽可以噓寒問暖還有妹妹可以鬥嘴吵鬧,就這一點, 她的狀況就已勝過蘇易言不知道多少倍了。
“靠獎學金,靠超負荷的攬活接項目,我在念大學時就開始接單畫圖幫地産公司做建模了,這為我後來去國外碩博連讀時打下了很紮實的基礎,其實也不算什麽壞事。”蘇易言說到這時,大概是想起了年少那段時期的青蔥歲月,他說到這時忽然慵懶的朝椅背後靠過去。
他鮮少會提及那段捉襟見肘的日子,他這人天生自尊心極強,即便生活再艱難困頓也不願和老師同學提及,他甚至有過一段時間窘迫的每天只能一頓充饑,所以年紀輕輕就落下了胃病。
那段時光太過晦澀陰暗,老實說,他并不情願過多回想。
然而,眼下問及此事的是趙姜阮,他沒有緣由就不假思索的一一告知起來。
蘇易言唯一沒有告知趙姜阮的是,那年大四的寒假他為了古村落建築現狀的課題去鄉下調研時,途中還救過一個意外掉入池塘溺水的小姑娘。
雖是南方那年卻是大寒,他過去的前一天剛下過鵝毛大雪,路上随處可見沒有完全消融掉的積雪,池塘上面浮飄着零碎的冰塊,寒風凜冽如刀割。等到他吃力的把那個小姑娘從池塘中救上來,兩人都被池塘裏的淤泥抹的看不出原本的面容。他記得那小姑娘被救上來後估計是覺得自己闖禍了,驚魂未定的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瑟瑟發抖着不敢及時回家,看着神智清明的也不太會再出什麽簍子,他還有任務在身确定那小姑娘沒有大礙後就先離開了。
他那時只定了一天的行程出來調研,也沒帶換穿的衣物在身邊,冬天厚重的衣物沾水後更是冷的刺骨,調研才到一半他就只得提前回去了。好在年少時身體素質好的驚人,數九寒冬他就這麽渾身濕漉漉的咬牙硬忍着,坐了好幾個小時的長途車回學校,居然也沒感冒發燒。
其實不過是他舉手之勞做的小事而已,說也奇怪,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他甚至還能清晰的回想起他自己那天穿的運動鞋的款式乃至身上衣物的顏色,一切的細節都鮮活流暢的仿佛是昨日剛發生的,唯獨沒有記住那小姑娘沾着泥漿頗為狼狽的面龐。
尤其是他出國的那幾年,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難免也會上來思鄉之情,其他的同學在大洋彼岸都有家人朋友親戚牽挂問候,他卻沒有一個故人可以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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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靠着自己赤手空拳的過活日子,他雖眷戀故國家鄉的土地,然而卻沒有值得眷戀牽挂之人,一個都沒有。
唯有在午夜夢醒時,會時不時的夢見那個沾滿泥漿狼狽不堪的小女孩,剛被他救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結結巴巴的朝他說了聲“謝謝”,她顯然是凍的厲害随即臉上又哈出大團的白霧。
她的面容就虛虛晃晃的躲在那團白霧後面,模糊的面目不明,卻也因此被記憶格外珍藏,鍍金裝裱,納入心海。
在他最最低谷到有重度抑郁症乃至連求生意志都開始動搖的那段時光,他也曾彷徨懷疑,甚至一度消極到懷疑自己存在這世間的意義。
幸虧記憶裏還珍藏着這麽一段尚有餘溫的過往,至少他的存在還舉手之勞的救了她人,存在即合理,他的存在自然也是有意義的,他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後來居然不可思議的從重度抑郁症的心魔中走了出來,雖然過程艱難的只有他自己才知,但是他畢竟還是走了出來,一個人也過得将将好,這甚至可以說是抑郁症患者裏為數不多的個例了。
有時候想起這些陳年往事,他倒是覺得救人即救己,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往事久遠,那個小女孩的面龐早已模糊成一張空白的影像,然而在異國他鄉一個人孤寂的想起此事,總歸能安撫些許思鄉之情,陪他度過那些不為外人所傾訴的孤單青春。
他和她,平生雖然再無交集,然而她卻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歲月,往往就是如此難以揣測。
後來回國熬過最艱難的創業初期,他的公司很快就有起色,随着事業順遂工作繁忙這段回憶倒是自動被他封存起來,眼下正好被趙姜阮這麽追問了下,這段中途擱置封存的記憶又湧了出來,依舊鮮活清晰的猶如昨日。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回去後有沒有挨揍。
蘇易言想到這時,原本晦暗低谷的心境倒是沒有緣由的一掃而光,又想起當年自己臨走前看着那小姑娘吃力的脫下厚重的外套拿去角落上的水龍頭下面沖洗淤泥,不知道她最後回家時是否穿着幹淨的衣物回去,相隔這麽多年的前塵往事,此刻猜度着,居然依舊還能讓人身心愉悅。
那時的他每天只是精準的算着自己的存款結餘,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是充實的令人心生盼頭,譬如期盼着早點長大早點衣食無憂過上自己掌控的人生。
如今,這一切全都遂願,然而卻早已沒有當初想象中的樂趣可言了。
所謂的成長,摻和血淚汗水,必然會埋葬掉或多或少的代價。
他亦不例外。
所以之前看到趙姜阮提到錢財時眸光裏驟然亮起的璀璨流光,那一刻他忽然就沒有緣由看得心念一動,及至此刻才想明白,其實不過是在她的眸光裏看到了年少自己的翻版光景,有着最為單純的執念,所得所想皆是簡單,生活自然也會回贈最簡單的喜悅歡喜。
僅此而已。
而今的他,已經許久沒有嘗過那些最簡單的喜悅滋味,一切按部就班,按照他計劃的行進着,不緩不急,穩妥的毫無波瀾,獨獨缺失了他最初的動力,所以偶爾會不自覺的放空自己,也時常會突然混沌的不知所以。
所謂迷茫所謂空虛,不過是和時光歲月的抗争妥協中,被皮囊所欺,被生活所牽,漸失自我。
直至遇上趙姜阮,這一切,全都驟然打住逆轉。
若是哪天時機合适又正好閑來無事,蘇易言覺得可以和趙姜阮聊聊這件說短不短的往事。
如果她感興趣願意聽的話。
趙姜阮也不知道蘇易言又聯想到了什麽事情,陰郁的臉色沒多久似乎浮起淺淺笑意不能自已,平日深邃的眸光難得迷離沉浮,像是沉湎在了最靜谧美好的舊時光裏,右手則是無意識的摩挲着他自己的下巴,本就修長幹淨的手指好看的晃眼撩人。
總而言之,眼下的蘇易言心情顯然是挺不錯的。
這人……一會結郁消沉一會又難以捉摸的眉目含笑,還真是應了心理醫生病歷本上的那句喜怒無常的症狀,趙姜阮暗戳戳的評價起來,心裏卻是愈發擔憂的厲害起來,反正事已至此,為了這麽個突然知曉的秘密,她自己一個人都快要憋壞了,眼下幹脆老老實實的認錯起來,“蘇總,對不起,我偷看了你的短信。”
“無妨。”蘇易言自從看到趙姜阮那欲言又止外帶滿是憐憫的小眼神,就已經猜中了這一切,眼下她會主動坦白道歉,他倒是挺意外的。
“你放心吧,我會幫你保守這個秘密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見着蘇易言只是寡淡的應了一句,趙姜阮又立馬信誓旦旦的保證起來。
“嗯。”蘇易言點點頭。
“那你去精神科主要是看哪方面的?”趙姜阮繼續小心翼翼的問道,她主要是想弄清蘇易言到底是哪方面或者因何而起的心理不健康,以她這樣的樂天派在,興許他會被她帶的自愈也說不準呢。
蘇易言見趙姜阮問歸問,剛問完又避之不及的微微垂眸,避開和他直視。
她應該是在變相的關心自己吧?
但是他總不能告知她,自己迄今為止還有反感和異性接觸的心理障礙,這麽多年了他連抑郁症這樣的頑疾都克服了,唯獨這個心理障礙怎麽努力都克服不了。雖然昨天主動和她告白,但是扪心自問,他其實壓根不能保證自己可以正常履行男友的全部職責。
那些世俗的看法,他并不在意,唯獨趙姜阮的看法除外。
他從未像眼前這樣迫切的希望自己是個身心俱都正常的人,尤其是在身為男性的尊嚴方面。這些遙遠而又荒誕的想法,在此之前,他的的确确是從來沒有深思熟慮過。
至于柏拉圖式的愛情,連他本人都不推崇看好,自然不會和趙姜阮提及。
蘇易言想到這時,臉上的笑意瞬間斂收回來,語氣平淡的拒絕了,“抱歉。”
作者有話要說: 蘇蘇:親媽,請及時恢複本人作為有正常需求的成年男性的尊嚴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