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45)
恥;文惠帝之時,人人皆以她不為男身為憾。可是到了誠敏帝之時,你記得史書上是如何書寫她的嗎?”
葉黛暮想要她知道的并非僅僅是皇位女子繼承權利的來由,而是這天下女子權利的去往。
“大魏幸得第三位女皇。”盧淑慎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比天上最為明亮的星星更為閃耀。“人人皆以大魏女皇為榮。”
“這便是大魏的女子,世人笑我、憐我,皆不入耳。大魏女子的天是自己掙出來的。我們向天下證明女子是可以不依附任何人活下去的,女子可以活出自己的想要的模樣。不管是戰争、文采,還是這無上的帝位,男子有一半的事物,女子也可以擁有另一半。”
盧淑慎安靜地望着她,仰望着她自己選擇的君主,跪在她的膝前,等候着她的命令。盧淑慎知道自己在等待的是,她曾迷惘,曾不安,曾未料到的命運。
“我要你做我的女相。淑慎,向天下證明吧,我是對的。”
“謹遵君命。”
☆、第貳佰肆拾壹章 書寫歷史的人
盧淑慎叩拜在那裏。她不知道自己是激動,是欣喜,還是害怕,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她等的就是這個。
十三歲進宮的時候,她的父親在宮門的馬車上拉着她哭。他是多麽地愛她啊,将她寵溺着長大,親手教她識文斷字,教她詩詞歌賦,教她騎馬射箭。可是哪怕他再怎麽将她當做男孩養大,她也成不了男人。
她不管是文采還是射箭,都比嫡兄強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她偏偏只是個女人。父親再愛她也沒有用,她是個女人,她是個庶女,等她長大之後,只有嫁人這一條路。
若是父親手中的權利一直好好的,她也許也會在十六歲的時候,十裏紅妝,鑼鼓喧天地嫁出去,好好地,像一個普通的女子那般,相夫教子,只在閑暇之時懷念年幼無拘無束的時光。
可惜老天連這條平凡的路,也沒叫她走。父親失勢,嫡母一向容不下她,若是她還留在家中,必定要受嫡母的折磨,如同年幼的陛下一般吃盡苦楚。
幸好,她還有一個疼愛她的父親,知道将她留在家中,她不一定能活到及笄,便忍痛将她送入宮中。于是她便見識了這天底下的女人還能怎麽活,如同魔鬼一般争相投入醜惡的地獄,用盡手段和權謀,只為争一個男人。
不,不僅僅是男人,還有天底下最尊貴的位置。可是那又怎麽樣?這些已經被黑暗腐蝕的女人,已經只是個空殼了,哪怕她們已經是皇太後,她們也不敢打破世人曾加諸給她們的規則。
在天下人看來,女子便要按女子的規則活着,從父從夫從子,哪怕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哪怕她們自己也是飽受這點苦楚的女子,她們也還是認同這規則活着。
盧淑慎厭惡這規則。但是她從未表露出來。她不會表現出對那些愚者的不屑一顧,也不會将自己的精明和智慧放在明面上,她縮在世人規劃好的框架裏,內心的不甘卻依然肆意生長。
命運可以打磨輪廓,卻無法透視內在。寶玉被包裹在石頭裏,也還是寶玉,一旦被剝開那層灰撲撲的外殼,便會呈現叫世人驚豔的光彩。
而葉黛暮正是那個打破石頭,琢磨寶玉的人。
“可是陛下,女相,不對,是我該做什麽呢?我能做什麽呢?”葉黛暮伸手去扶她,盧淑慎才站了起來。她下定決心,不辜負陛下信賴。
然而這是她從未想過,從未見識過的道路,此時來看,前路茫茫,仿若被濃霧包裹,不知方向。
“中書省做什麽,你便要做什麽。侍女之中必有奸細。然而我在想,若是人人靠近我都是有目的的,難道我一個人也不用嗎?當初還是你,一步一步引着我,将青盞她們收入麾下。此刻,便是由你來了。”
葉黛暮說完這一席話,感覺自己都被掏空了。她知道盧淑慎絕對不會拒絕她的命令,或者說是她的請求,但是她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她應當做到最好。
盧淑慎是第一個,接下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等到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站在她這一邊,不,哪怕是絕大多數都站在她這一邊的時候。世家還是寒門,都已經不會成為問題了。
她知道這個計劃聽起來很荒誕。哪怕大魏已經習慣了女皇,但是也還是絕對的男權社會。還是個無論男女都打從內心認可女子低人一等的時代。她竟想要做連現代都沒能做成功的事,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可是偏偏葉黛暮不信這個邪。
若是說女子中盡是溫柔順從之輩,怎會有武景帝、文惠帝、誠敏帝?若是說女子連皇帝都能做,還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做的。沒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擋,內心的沖動,無論那是魔鬼的慫恿,還是夢想的引誘。
現代做不到,古代卻做到了的事,又何止是一件?怕什麽,她現在是皇帝,她有任性的權利。
還有一個理由,大概也是因為她是皇帝,還是個每天都小命危在旦夕的傀儡皇帝。若是有一線生機,她都會緊抓不放。哪怕是前路渺茫,她也絕不會放棄。
要知道,她現在是一個現在時的活人,她要做的當然不能只是追着前人的腳步,重蹈覆轍。前人做不到,不敢想的事情,她為什麽一定不能去想、去做、去努力呢?
她要做的是,一個書寫歷史的人。
“維桢,我知道斐家想做什麽了?”謝璇帶着葉黛暮托他訂做的寶劍匆匆闖了進來。
葉黛暮表現得卻一點也不好奇。她接過來,拔出寶劍,利器的寒光冷了一室。“好劍。”
謝璇只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你猜到了?”
“恩。剛剛想到的。”葉黛暮将劍對準外頭的日光,哪怕那光芒刺眼至極,她也沒有閉上眼睛。她笑着問他。“這劍叫什麽名字?”
“還沒有名字。但是這柄劍我試過了,毫不輸給重鷹,當為絕世寶劍。”謝璇說到此處,眼神狂熱至極。
“那我給她起個名字吧。”葉黛暮耍了一個劍花。“既是絕世寶劍,又是為我而造的,就喚‘帝姬’吧。正好,拿這想奪我天下的亂臣賊子開刃。怎樣配這名字嗎?”
謝璇毫不留情地嘲笑道。“配你個鬼。”
“怎麽不好聽?”葉黛暮将劍插回劍鞘,做了個鬼臉。“不配也給我忍着。反正是我的劍,我要叫什麽名字,就叫什麽名字,你管不着。”
“誰說我管不着的。你說說,将來要是我給咱們孩子啓蒙的時候,給他這把劍,然後他問這劍什麽名字。這麽膚淺,這麽蠢的名字,我怎麽好意思告訴他?”謝璇這麽說,葉黛暮倒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
“既是我生的,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他要是不喜歡這名字,自己打一把劍就是了。反正我就要叫這名字。”葉黛暮頑固起來,向來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好吧,好吧。随你。”謝璇從來也不是能拗得過她的那個人,老老實實地妥協了,就還是嘴硬地說道。“好好的絕世寶劍,竟起了這麽個破名,真是糟蹋了。”
“嘿嘿,我樂意。”
兩個人鬥了一會嘴。最終還是忍不住安靜了下來,這一片刻的停頓,便将那壓得人喘不過的空氣彌漫開了。是談正事的時候了。
葉黛暮開口道。“幼安,如今已經不是和那些人扯皮的時候了。我已經不耐煩做這無用的努力。我立了淑慎做女相。”
“你還真敢做。但是那又如何?你說的又不算數。”謝璇毫不客氣地潑她冷水。
“那就讓這話算數。”葉黛暮的眼睛裏是謝璇熟悉的光芒。那是殺過人之後水面上倒映出的他自己的眼神。
“你想要我怎麽做?”謝璇等她的回答。哪怕這回答會在他日掀起腥風血雨,都與他無關。他想做的,不過是眼前女子一人想要他做的事情罷了,和天下無關。
“我想要一樣東西,一樣人人都想要的東西。”
☆、第貳佰肆拾貳章 天下為聘
“人人想要的東西多了去了,你想要的是什麽?”謝璇嬉皮笑臉地追問。
“玉玺。”葉黛暮這話一出,大概是連謝璇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瞬間臉色驚變。
按道理來說,對于一個皇帝,哪怕是再無能的皇帝,一個玉玺算得了什麽,不過是皇位的一種證明方式罷了。然而,很可惜,這種證明方式,對于葉黛暮來說,她可以看、可以摸,卻不能收在自己手裏用。
玉玺被中書省保管着,在必要的時候拿來給葉黛暮蓋章,那蓋章的地方都是畫好了的,她可以連腦子都不用帶地蓋下去。當然她想動點腦筋,那也是不可能的。
這是世家與皇權之間的制衡點,一旦被打破,便是你死我活的決戰。
而葉黛暮還遠遠沒有準備好打這最後一戰。她太弱小了,弱到她的敵人都不将她放在心上。
謝璇立即摸上她的額頭,仔細地測量了一番。“沒發燒啊。你怎麽會想出這麽個馊主意?等等,這不會是你和珵文商量過了的對策吧。他燒傻了吧。怎麽能同意這麽莽撞的舉措!”
葉黛暮趕緊搖頭否認。“老師不知道,我沒和他說。”
“那還好,傻的你一個就夠麻煩了,再多他一個,我們這艘船不沉也難。”謝璇突然想到了什麽,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好吧,你先說,你要玉玺幹什麽?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如果玉玺從中書省失竊卻出現在你的手中意味着什麽。”
“我當然知道。”葉黛暮緊接着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如果被發現,世家便再也容不下我了。他們會不顧一切地想殺死我,哪怕是在早朝上可能也會将我殺死,再做後續打算。但是你認為就算我不做這個準備,他們就不殺我了?”
葉黛暮苦笑。“你看我所在之所,何時停過刺客?你看那些世家何時曾掩飾過對我的殺意?幼安,難道你沒發現,世家已經對我動了最後的念頭!若我再不做打算,你認為我還能活過多少個日出。也許明日便是我的死期。”
“我不會讓你死的。”謝璇明白,他明白,可是偷玉玺一定會加速這一切。這後果不是她一時的念頭便能承受的。
“你當然可以帶我一個人走,江湖這麽大,只要易容,隐居,誰也不會發現我還活着。可是幼安,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連空氣都頓在了此刻。
“難道對你而言,我比不過這天下嗎?”這句話說出來,連謝璇都覺得可笑。這怨婦的腔調,竟然出自他之口,真是可笑至極。
沂水弦歌、快意恩仇、逍遙自在的浪子謝幼安也有今日,誰能想到呢?
可是從她闖進他心裏的那一刻,填補他心裏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輸掉了自己。
葉黛暮的嘴角扯出一個叫他心碎的微笑。“可是幼安,我是這大魏的女皇啊。難道你要我抛棄我的百姓,愛我的人,和那些我愛的人嗎?你要我,今後做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都厭惡的人活下去嗎?”
“難道我不是你愛的人嗎?”謝璇的眼神令葉黛暮覺得心碎。
“是的。我愛你,幼安。我愛你,勝過這世上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人。我也知道,你愛的是我。可是若我連我自己都不是了,連我自己都不能愛這樣的人,你還會愛我嗎?”葉黛暮清醒極了。
“我……”謝璇雙眸發紅,如同發狂的野獸,被攻擊了要害那般,渾身的刺都豎立了起來。
“我愛你,幼安。可是我只能作為我自己去愛你。從我踏入這座宮殿的那天開始,命運就注定我不會成為依附他人而活的菟絲花。”葉黛暮向他踏出一步,他卻反而像是受驚了似的退後了一步。
過了許久,他飄忽的眼神才重新定格在她的臉上。
那是他愛的女孩。靈動且堅毅、天真且純白,驕傲且謙卑,快活且任性……這世上他所能想到的和美好有關的詞語,都彙集在這個女孩身上。
她看起來并非與衆不同,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痛苦和黑暗。她和他一樣,即使身處人海,依然寂寞孤獨。他看不到的光芒,她卻依然看得到。
她也并非是完全強大的。但是他知道她有多麽的堅韌,無論是什麽樣的痛苦,什麽樣的黑暗,她都可以忍受,而且她不會沉浸在那無邊的哀愁之中,她總是有辦法叫自己快活。她快活的時候,只是看着,便令人忍不住留戀。
他怎麽能不愛她?
“我知道的。”謝璇攥緊雙拳。他知道的。
葉黛暮快步走了過去,不由他拒絕和躲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她将那只手貼在自己的胸腔前。“你聽,她在歡喜。她知道你愛她。”
謝璇低下頭。四目相視。他知道他輸得一敗塗地。
“我會幫你偷來的,玉玺……”
葉黛暮踮起腳,吻住了他的嘴,打斷了他的唉聲嘆氣。
哪怕此刻這裏是暴風雨的中心,他也不會放開這雙唇。他就是永遠都拿她沒辦法。
“不用偷來了。只要蓋幾份空白的回來就好了。”
在漩渦之中,輸掉自我的,又何止是謝璇一個人。
“你改變主意了?”謝璇不由地松了一口氣。剛剛的他被一種恐懼占有,那是想到會失去她的萬分之一的可能。
“還是循序漸進吧。你說的對,就算我有玉玺也沒有用。我沒有軍隊。哪怕殺光議政殿裏的所有反抗我的人,世家也絕不會輕易向我妥協。何況,若是那麽做,我也會變成我不想要做的那種人啊。”葉黛暮笑着吻了吻他的嘴角。
兩人纏綿了一時。還是到了分別之時,謝璇走到門口,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轉過頭來,望着她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維桢。你還是想做這大魏的女皇嗎?”
葉黛暮望着他,堅定不移。
“幼安,我想做的是這大魏,太平盛世的女皇。”
謝璇笑了,眼睛都笑得彎彎的。他用輕松的語氣,逗弄她。“維桢啊,太平盛世的女皇可不好做。還是來做江湖少俠玉面狐郎君的妻子吧。你想要多少綠豆糕,都會買給你的。”
葉黛暮聽出了他的玩笑意,笑着對答。“才幾盤綠豆糕就想打發我啊。我可是敦誠帝的長女,大魏的女皇,起碼要以天下為聘才夠格啊。”
謝璇很是吊兒郎當地行了一個禮,笑着說。
“謹遵君命。”
☆、第貳佰肆拾叁章 夜黑風高
葉黛暮與謝璇說的時候,也是突然想到的。她看兵書有什麽用呢?她連一支聽命于她的軍隊也沒有。說是西京守軍便有五十萬,但是光憑她可指揮不動。
哎,真是可惜了她那兩個大将,若是能有一支軍隊,必不負其忠。
她在想什麽呀。軍隊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哪可能說有便有呢。更何況,現在她手中也沒有兩員大将了。徐景茗……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算了,不想他。
想想她現在可以用的人吧。盧淑慎做女相,她的才智不輸給當年的文惠帝,之前處理政事,她便很出彩。更重要的是她絕不可能背叛自己。
葉黛暮将自己手頭所有可以動用的資料全都拿去填了這個女相,盧淑慎也不負所望,她做的很好。可以說朝堂上的那些老狐貍完全察覺不出她還有這麽一個殺手锏。只是如今是幕後的女相,有些委屈她了。
之前想得很波瀾壯闊,其實葉黛暮能想到的東西太少了。她可以有豪言壯志,但若是沒有相配的能力,便會變成愚蠢的胡言亂語了。想要動用女子軍這樣一個有生力量,她還缺太多的行動力。
幸好,還有一個盧淑慎。盧淑慎仔細地排查了一遍侍女之中,小心地将陛下的思想傳播給那些可靠的人選。當然并不是所有人的底細都是幹淨的,若是要求得嚴格,就連盧淑慎自己也是不合格的,因為她姓盧。
但是盧淑慎将最關鍵的環節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巧妙地将這些人帶領至葉黛暮想要她們去的地方。這是宮裏的女人最擅長的手段,就算是別人的釘子,只要用得好了,也可以成為自己手中的利劍。盧淑慎做的,可比中書省的要多得多。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葉黛暮的想法。她想要解放的是天下無人敢想敢做的力量——女子的力量。這股勢力究竟能道怎麽樣的地方,盧淑慎完全想象不到。但是女子所能做的事情,盧淑慎再清楚不過了。
這宮闱裏什麽牛鬼蛇神沒有?盧淑慎見識過太多了。女子從來都不是明面上那般的嬌弱,哪怕是一朵花,也能做那嗜血削骨的食人花。
只要在這繁文缛節的殼上撬開一點縫隙,讓女子們看到一丁點的光芒,那麽為此而起的抗争便會絡繹不絕,直到這世界承認她們。不管別人是怎麽想的,盧淑慎是其中一個。
“識字的女子通常與世家有關,上至世家小姐,下至世家侍女,甚至是彈琴調笑的女子也會懂得一二。這是一個很大的群體,陛下。若是能為我們所用,定能為陛下,攻破世家的阻攔。”盧淑慎很清楚,有才智之人才會懂得陛下之言。
“你說的對。”葉黛暮知道即使她和那些鄉野之人談論什麽自由平等,他們也不會明白。因為對于他們來說,天下蒼生都不如他廚房裏的一截臘肉重要。可以果腹之人才能追求其他。
“陛下,我将姒兒帶進來了。”盧淑慎望着葉黛暮的眼睛,一點也不退縮。
“你做得對。若是要攻破世家女,我們不能缺少她這個助力。”葉黛暮毫不猶豫地接了下去。“對我來說,姓什麽都不重要,天下蒼生,都是我大魏的百姓。只要忠于我,我便敢用。但是姒兒這孩子不懂這些,你要帶着她一點。”
“等回到長生殿,我便會開始教她。陛下放心。”盧淑慎又遞過來一份卷宗。“陛下,請看,這是我所查的徐劭源之妾章姬的來歷,她乃是梁國人。”
“如何确定?”葉黛暮攤開卷軸,開始奮筆疾書。
“世人皆誇贊其貌似梁國妖姬夏姬,我便是從夏姬後代查起。夏姬在梁國留下過三子,章姬乃是第三子的後裔。”倒退法?盧淑慎真是厲害。
“這是個好把柄,不過我們留着沒用,送給王家吧。”葉黛暮現在屬于是舉起鐵鍬狂挖世家之間的牆。只要世家內亂得足夠嚴重,她就可以争一口喘息之氣。“徐王之争,害得汴州那麽多百姓流離失所,總要讓他們付出一點代價。”
“好的。青盞可用,但是她的父兄仍流放在邊邑,陛下想辦法赦免他們,否則易出禍端。”盧淑慎逐一排查侍女,青盞的背景是最清晰的。
而且青盞又曾是千金小姐,識文斷字,謀劃實行完全不成問題。
葉黛暮點頭。“赦免,我想過了,但是既然元年都沒有讓我插手此事,輕易是很難辦成的。世家不會那麽輕易讓我收買人心。這樣吧,實在不行,讓幼安派人将他們裝作重病而亡,然後帶回來。”
“這不夠好,陛下。他們不可能今後都做黑戶。”盧淑慎想了又想,盯着日歷突然眼睛一亮。“下月便是陛下的生辰,這便有由頭大赦一番。”
“這倒是好,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葉黛暮笑着回答。她其實早就不記得自己的生辰了。只有被別人記住的生辰才有過的意義。
而對于自己來說,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生辰便無關緊要了。
“青筠、霁曦……這幾人可用,但是有少許疑點,鑒于她們的态度和來歷,我認為也可用。她們都有一技之長,且在這宮中也有些年頭了,手中的人脈也十分可觀。可以利用。”雖已相處了一年,但是盧淑慎還是都重新審查了一遍。
“恩,用吧。”葉黛暮沒有猶豫。現在的她只要有一分可用,才不管對方披的是人皮還是鬼面。更何況,其實在她心裏,這些侍女已經是她的人了。
既已生死與共,何不福禍相依呢?
“回上京還有一月有餘,若是每次都要老師親自來回傳話,那就太勞累了,也不利于隐藏。霁曦曾住在我外祖父家的巷子裏,又與他相識,便由她替老師駐守上京,來回的人只要确認她手中的訊息即可。”葉黛暮想了想說。
兩個人正談得十分投入,門外傳來焦急的敲門聲。
“誰?”葉黛暮一邊匆忙收起手中的卷軸,一邊問。
“是我。”門外的是青盞。得到允許之後,她匆匆沖了進來,禀報葉黛暮。
“陛下,大事不好,中書省察覺有人動過玉玺,正四處追查疑犯。也不知是何人這麽大膽。陛下,會不會是針對我們?”青盞滿頭大汗。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她聽到這訊息,便吓得一步不敢停地跑了回來。
☆、第貳佰肆拾肆章 所料之外
“什麽?”葉黛暮的震驚絕非是作僞的。她确實與幼安商議要偷偷地蓋上幾張空白的留作日後用,以備不時之需。這樣的行為以幼安之能,絕不會讓人看出蛛絲馬跡。
怎麽會叫人察覺呢?
葉黛暮不自覺地揪住了自己的袖子。幼安會出事嗎?
到了這個時候,葉黛暮猛然發覺自己似乎想得太理所當然了。幼安當然武藝高強,連她的長生殿也是說來就來,說走便走,但是沒有人能保證,此事萬無一失。任何人都有失手的時候,世上絕沒有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然而葉黛暮這時才确認的是她的魯莽和愚蠢。她竟完全沒有顧及到幼安的安全。她從沒有想過他會失敗,自然也從沒有想過若是他失敗被抓,會造成怎麽樣的後果。
偷盜玉玺,乃是誅殺九族之罪。
那時候的她已經被迷昏了頭腦,自信滿滿,完全看不到現實,自以為是。她想得太過完美,想得太過天真,才會叫這現實給她迎頭痛擊。
葉黛暮徹底慌了。幼安會怎麽樣呢?要去救他。但是如何救呢?
別慌,不能慌。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不能拖後腿。得先和幼安通氣才行。不對,此時應當以不變應萬變。萬一他躲在什麽地方,她這一放信鴿不就被發現了嘛。葉黛暮心焦如焚,面上卻一點也沒有帶出來。
“此事太過重大,需得關閉宮門,嚴加排查。青盞你去數數我們的人。若不是我們的人做的,那便不要管,管好我們自己這裏便好。”
“謹遵君命。”盧淑慎和青盞同時告退。玉玺被動一事關系重大,必須要謹慎對待,以免殃及池魚。
而葉黛暮卻不由地愣住了。這句話,幼安也說過。只是他說的随意,她也只當一個笑話聽。然而如今想來,那真的是他無心的一言嗎?
葉黛暮心亂不已。她想不到答案。她可以跟誰說呢,可以跟誰商量呢?
“陛下,太傅來了。”盧淑慎和青盞都忙得腳不點地,這才由霁曦來通傳。
葉黛暮一聽謝璋來了,立即站了起來,匆匆去找老師。老師也許有辦法。但是葉黛暮想到這裏不由地腳步一頓。她可以告訴他嗎?
不,這個問題應該是她可以信任他嗎?
作為女皇,作為學生,她都可以信任他。但是這個問題不在于她,在于幼安。她若是輕易給予信任,最後傷害的也是幼安。她不能草率行事。
走入殿內,葉黛的腳步不由地放輕了。正當她在想如何對謝璋掩飾過去自己慌亂的神情之時,謝璋的一句話瞬間打破她的防備。
“幼安之事,我已知曉。你不必慌張。”
葉黛暮頓時軟在了座位上。不要吓她啊。看來幼安還有後手。她稍微松了口氣,趕緊對謝璋說。“老師,你得快點。中書省已經察覺了。若是被發現是幼安做的,他麻煩大了。”
“我知道。”謝璋的眼神裏藏着葉黛暮看不透的東西。那是她不能理解的,屬于大人的冷酷。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抵得過權謀。
葉黛暮所堅信的正義與慈悲,對于別人來說,從來都只是無稽之談。
“老師,你怎麽了?”葉黛暮擔憂幼安的安危,不知如何是好,忽略了謝璋的異狀。
“維桢,有些事并非表面所看到的那麽簡單。你必須要知道,只有結果才是最重要的。”謝璋的這番話,令葉黛暮不由地心驚。“你記住,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麽?你都要堅守你的立場。”
立場?葉黛暮犯了迷糊。什麽立場?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老師和幼安應該已經商量好了吧。為什麽她覺得有一些心神不寧的呢?
過去了一個下午,殿外嘈雜聲不斷。但是仍然沒有消息傳來,此時沒有消息,便應當是好消息了。葉黛暮坐立不安,但是謝璋卻由不得她如此慌亂。“坐下。還沒有下課。剛剛說到太公望所著《六韬》中的《文伐》。‘以文事伐人,不用交兵接刃而伐之也。’作何解釋?”
“攻占之事,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葉黛暮心不在焉地解釋。
謝璋繼續問。“何為攻心,何為攻城?如何為上,如何為下?文伐本意在何?你想清楚再說。”
“可是老師,現在是上課的時候嗎!”葉黛暮焦急地反駁。她現在擔心幼安擔心得什麽都思考不了,這個時候還叫她靜下心來思考,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安靜。維桢,你聽着,你現在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難道你會為你沒有做過的事情,你不知道的事情感到焦慮不安嗎?”謝璋點出重點,令葉黛暮一下子便清醒了。
對啊。她現在什麽都不知道,當然不能感到焦急。若是她慌了手腳,才會拖幼安的後腿。何況幼安也不是那種容易露餡之人,只要他此時不在宮內,任中書省那幫人打破了頭也猜不到會是他做的啊。
忘掉,快忘掉,什麽都不知道,沒什麽好慌的。葉黛暮深吸幾口氣,坐了回去。
“今天你來泡茶。”謝璋知道她是不可能完全平靜下來了,還是給她找點事情做做吧。
“哦,好的。”葉黛暮是學了一點茶藝。不過,在謝璋看來這一點大概也不足為提,于是葉黛暮進入了手忙腳亂,可怕的茶藝訓練之中。
在弄砸了三壺上好的蒙頂,葉黛暮終于泡出了一壺稍微過得去的茶,小心翼翼地提起茶壺緩緩倒入謝璋面前的杯盞之中。“老師請用。”
“湯色碧清微黃,滋味鮮爽,濃郁甘甜。這一次泡的好還好,算你過了吧。”謝璋看她小小的歡慶一下,便知道葉黛暮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出來了。
不過,這還是不夠穩重啊。身為帝王怎能如此喜形于色呢?也沒辦法,說到底,陛下如今也才十七歲罷了。還是個小孩子啊。
葉黛暮嗅了嗅那茶湯,小口地品嘗。綠意似乎在舌尖上綻放一般,葉黛暮眯起眼睛,惬意地嘆了一口氣。
正在這個時候,殿門外候着的緋柒便一臉慌張地跑了進來。
“陛下,盧大人派來的人說,中書省找到了一枚賊人遺落的玉佩。那玉佩,是陛下您的。”
☆、第貳佰肆拾伍章攻伐之術
“玉佩?”葉黛暮這會兒是徹底懵了。她的玉佩千千萬萬,她自己怎麽可能一一記得。但是她的玉佩都是有記錄的,就算是碎成渣渣了,也應該被保管得好好的,不應該出現在那樣的地方。
“是的。青筠親自去确認過了,那玉佩是陛下您的。但是在冊子上寫的是您三天前佩戴過的,應當在庫裏才對,青筠回來後便去庫裏搜過了,沒有了。”緋柒這幾句話,叫葉黛暮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濃霧中。
這大概是一場別人的陰謀。可是她的玉佩豈是那麽容易丢的?除非……葉黛暮的猜想,令她自己不由地出了一頭的冷汗。
除非幼安偷走那玉佩特意留在那裏作為線索,否則一般人是做不到偷了她的玉佩還能扔進那被人保護得密不透風的中書省的屋子裏。這想法可笑至極,她內心暗暗地反駁。
可這想法确是最有可能的。葉黛暮不得不承認,能夠在姜瑛的保護下溜進她屋子的人少之又少。若是敵人,能做到這一點,她的腦袋早就搬家了。何必只偷一枚無關緊要的玉佩來嫁禍于她,這麽多此一舉?
而玉玺所在的地方更是層層保護,起碼比她這皇帝的腦袋要重要得多。若是有人能輕易在那裏來去自如,為何會遺漏一枚玉佩?不對,在那之前,若不是幼安做的,那麽那個人應當所圖甚大,怎會不連玉玺一同帶走,卻只是動用呢?
如此推斷,遺留玉佩的人必定是幼安。但是這天下誰都有可能害她,唯有幼安,她不信會如此。
其中也有其他的可能吧。比如是侍女中的奸細偷走了玉佩,聯合中書省裏的某公,試圖嫁禍于她。若是順着這個思路去想,侍女之中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玉佩的,有兩個人,負責保管玉佩的青筠,還有負責記錄的語嫣。
但是若是中書省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