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33)
面前,一見陛下,連她也頓時失了言語。玄色的冕服被鮮血染紅,此時都已經凝固了。
“語嫣,快給陛下診脈。剩下的人去準備膏藥、被褥、湯水。”盧淑慎的下唇都已經被咬破了,她是其中唯一一個還能保持鎮定的人。守在一旁替陛下擦拭的青盞已經吓得手腳發軟,臉色慘白。
這種情況叫人如何冷靜。陛下不就是如平日一般去上個早朝嗎?出門前甚至還在撒嬌說想吃酸梅汁啊,怎會如此。語嫣摸向葉黛暮的手腕,拼盡全力才不讓自己的恐懼傷到陛下。脈搏跳得有些太快了。語嫣盡力去判斷,然而慌亂的頭腦還是令她一時察覺不出原因。
不可以。語嫣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這才稍微鎮靜一點。她仔細地診脈。圍着的衆人都害怕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擾到她的診斷。
“陛下,恐怕是大怒大喜導致的。但是妾的醫術并不高明,還是要請常太醫來診斷才好。太醫怎麽還不來呢?“語嫣好不容易診斷出來了,卻不自信。陛下的症狀也太過嚴重了些,叫人不得不擔憂啊。若是病症不對,下的藥自然不對,恐還會加劇病情啊。“妾去催催。”
“不能去。快告訴姜瑛将軍,将殿中所有人都攔住,如果任何人膽敢出這殿一步,視同刺客,就地格殺。另外,派人去尋謝公子,請他速速回來。”盧淑慎此時的表情已如深淵惡鬼一般猙獰。陛下的心血,決不能白費。盧淑慎咬牙,撐起了葉黛暮,猛掐她的人中。“陛下,陛下,醒醒。您必須要自己走出去。”
葉黛暮有了一些感覺,盧淑慎努力地喚她,直至她睜開雙眼。“快去拿陛下的常服,就說是陛下喝水濕了衣裳要更換。拿熏香來。”盧淑慎見狀立即替葉黛暮更衣,将沾了血跡的衣服遞給青盞,說。“此物不能再被人看見。你速速銷毀。”
“不可。盧大人,這等冕服皆記錄在冊,若是輕易損毀易會遭人生疑,恐生事端。”青盞終于鎮靜下來,細細思索,拿起濃茶潑了上去,遮掩衣裳的血跡,又揉做一團,抱在懷中。“妾會親自洗淨,若是還留有血漬,盧大人再想個法子毀去吧。”
“此計甚好。但切記不可讓旁人知曉。”盧淑慎扶起葉黛暮,盡力支撐她,但又要裝作并未使力,一時之間竟還出不去。葉黛暮面色蒼白,嘴唇發紫,實在是一看便知其體虛。這可如何是好。還是青盞想了主意,取了胭脂粉黛相飾,這才堪堪掩飾過去。
葉黛暮仍然是頭暈目眩,但她深知若是此時透露自己的弱勢,今日早朝的一番激辯便全然白費了。她必須要自己走出去,這是一場戰鬥,她與自己的戰鬥,與這賊老天的戰鬥。禦辇的簾子被掀開了,猛烈的日光刺得衆人的眼睛不由落淚,除了葉黛暮。
此時不能視物大概也算是一項好處了。葉黛暮面不改色地在盧淑慎的攙扶之下,踩中轎凳,安全下了馬車。這是第一個難關,盧淑慎情不自禁地輕噓了一口氣。但是葉黛暮沒有松氣。接下去的每一步都是一場煉獄,她雙腿無力,此時全靠盧淑慎撐着才沒滑倒在地。但是接下來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葉黛暮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如此演技精湛,哪怕已經痛到心髒快停頓,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出半分。她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不由地自嘲,沒有美人魚的絕色美貌,如此矯情也是夠了。如果能換,葉黛暮寧肯受刀劍之痛也不想要這種五髒六腑皆劇痛不止的內傷。
聽音辨位,葉黛暮一直以為是江湖中的神技呢,沒想都不過是為難之時練就的保命之道。現如今,她已經很熟稔了。只要聽前方帶路人的腳步,便能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葉黛暮忍不住笑,說不準自己這樣也算是女俠了呢。這麽一分神,似乎連疼痛也緩解了一二。
未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起碼去年這個時候,她絕猜不到現在的自己會如此的勇敢。她在柴房痛哭流涕,哀求姜瑛不要将自己殺死的那副蠢樣子,至今也不能忘記半分。那時候她以為身披铠甲的姜瑛是徐婉清派來殺她的。而如今。
“恭迎陛下。”那是铠甲與地面碰撞的響聲。
“将軍請起。”葉黛暮伸手去扶他,不如說是他接過葉黛暮的手給了她一個支點,不叫她在半途便倒下。姜瑛裝作有密保要禀告,一路湊在葉黛暮身邊,實則是用披風遮擋,暗中支撐葉黛暮。
“陛下,還有幾步便到了。”姜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叫葉黛暮不由地想到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我不是來殺您的,我從此刻起,我是您的護衛。
騙子!
葉黛暮忍笑。“騙子,将軍這是在讓我望梅止渴嗎?将軍的幾步,夠我走上很長一段路了。”
你不僅是我的護衛,你還是鎮守我的絕世大将。
“陛下,看起來心情甚好。侍女為陛下準備了酸梅汁,已經拿去冰鎮了。”姜瑛那冷冰冰的性子叫他講出這幾句話,真是難為他了。是怕她倒下吧。
拿蘿蔔吊驢子,好想法。
☆、第壹佰玖拾壹章 心病自有心藥醫
這大概是葉黛暮至今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段路。
明明平時走來不過是片刻,今日整整走了一刻鐘。到了內殿,将門戶緊閉之後,葉黛暮瞬間便向前仰去,眼見便要臉着地。一雙手将她抱了起來,這個味道,是幼安。葉黛暮頓時放松,陷入了安穩的沉睡之中。
衆人幾乎是吓得目瞠口哆,差點以為葉黛暮昏死了,不少人都需要捂住自己的嘴,才沒叫自己尖叫出聲,壞了陛下的大事。語嫣明顯也慌了,她不過擅長一點醫術,這種病症她是從未遇過的。幸好這裏還有謝璇在。謝璇立即一手撫脈,一手抱住葉黛暮,指揮起盧淑慎等人。
“莫慌,盧大人,此病并非兇險,只是維桢郁結在心,之前有暑氣入體,今日恐怕大怒大喜,情緒波動,以至于氣血上湧,使得燥氣內侵腑髒,才會出現暈眩的症狀。但是嘔血倒是好事,不叫淤積體內。接下來只要靜養便好。”
說的那麽冷靜,謝璇臉上卻布滿了焦慮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将葉黛暮抱到寝殿,将她安置在床上,蓋好被褥,仔細地檢查室內是否有不妥之處。“不可用冰山,将窗戶打開。近期不要點香。食物中不可有過熱過寒之物,牛羊肉都不可用。還有維桢的衣服都被汗濕透,先幫她溫水擦拭再更衣吧。”
盧淑慎一一安排下去。侍女們輕手輕腳地動作,整座大殿明明人數衆多,卻連一絲響聲也聽不到。姜瑛親自帶着千牛備身守在門外。事情安排妥當了。盧淑慎站起身來,見謝璇依然滿面愁雲,忍不住地追問。“公子不是斷言陛下無礙,那為何公子依然不展愁眉?是不是陛下……”
“這次暈眩确實無礙。但是維桢的身體太虛了,既沒有大病,不能大補,但是若長此以往,她是受不住的。”謝璇為難地說。若是有病那便治病,若是有傷那便療傷,問題都不大,他不能治療的可以讓師父來治。但是問題是葉黛暮只是身體虛弱,且虛不受補。若是簡單的補藥,恐怕只會起反作用。
“怎會如此?陛下一直勤加練武,且飲食上都是妾與禦膳房仔細考慮過的,絕不會偏失。陛下向來又愛吃食,怎麽會如此虛弱?”盧淑慎不敢相信也是常理。
任誰與陛下相處都不會認為她身體虛弱不堪。陛下愛笑愛鬧,從不為病痛所困。且她多次遇刺,與那賊人奮勇搏鬥也未曾落敗。歲末年祭之時,受了那麽重的傷,也不過幾個月便好了。昨日還笑鬧不止,攔也攔不住。怎會今日便成了虛弱不堪?
難道……盧淑慎思索着,終于摸到了真相的邊緣。她瞪大了雙眼,不顧儀态用力抓住謝璇的手臂,失聲道。“難道是陛下在入宮前舊傷未愈?”
誰都知道,長平成王就是個笑話,妻非妻,妾非妾。皇太後徐婉清在做王妃之時的惡行,這上京人人皆知。連巷子裏不識字的老婆子都能說出幾件,來哄騙自己哭鬧不休的孫子。而陛下,可是在她的手裏活了整整十六年。
且不提其他,宮裏早就傳遍了,姜瑛去接陛下之時,陛下躲在柴房之中,口口聲聲哀求他不要殺死自己。什麽樣的人會如此膽怯,哪怕風吹草動都會驚掉魂?只有時刻處在危險之中,完全失去安全之所的人才會如此。
她也曾親眼所見,陛下身上有多少傷疤,層層疊疊,未曾好過,有些甚至于潰爛了。如今陛下這一身的好皮膚,都是她與衆多侍女精心養護的。日日以精貴的膏藥塗抹,時時看護着,才有現在的陛下。
盧淑慎背地裏不知有多少次為陛下身上的舊傷痕落淚。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那些傷口可能并未随着時間流逝而痊愈,真正的傷口還在陛下的體內。那是肉眼不能得見,紮進心裏的傷口,至今還在流血啊。而她從未想過這一點。
謝璇沒有反駁。他與葉黛暮相處這麽久,自然不會錯過她身體的健康問題。他早就發現葉黛暮身體虛弱,只是這狀态并非是傷口帶來的,而是心理。他督促葉黛暮習武,帶她四處玩樂,都是為此。
葉黛暮的問題不是湯藥可以解決的,若是她平安地生活下去,心情舒暢快活,足衣飽食,假以時日,她便能健康。可是,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她是這天下的君主,她面對的是狼顧虎視,連片刻的安寧也得不到。夜夜受刺客襲擊,令她不能安睡。在歲末年祭之時,還受了如此之重的傷,恐怕幾年之內,很難緩過來了。
“真乃毒婦!”盧淑慎咬牙切齒地罵道。她恨不能立時沖到徐婉清的面前撕破她的臉皮,将她抽骨扒皮。可是就算她能做到,也于事無補。陛下終究是……盧淑慎頓時失了全部的力氣,松開謝璇的手臂,靠在柱子上方才沒有倒地。
“只盼維桢能自己走出來了。此事,我等也派不上用場。”謝璇還想囑咐幾句,卻聽到一陣凄切的啜泣聲。盧淑慎靠在柱子上,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淚流不止。
謝璇徹底沉默了。他只是站在那裏,陪着她哭完。他不去安慰她,因為他知道這個女人不需要。而他那糟糕的心情,大抵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語來。
葉黛暮不知這許多,她落入謝璇懷抱的那一刻,便認定自己安全了。此刻正陷入甜美的夢裏。夢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哥哥沒有為救她而死,母親沒有被人逼迫而死,她在那個被綠藤環繞的小院子裏歡笑着長大了。到了她十六歲的時候自然該出嫁了。
紅妝十裏,喜慶的唢吶嗚嗚噠噠地吹着。她坐在搖晃的小轎子裏,掀開一點門簾,偷看她那俊俏的郎君。白馬似雪,紅衣玉冠。那人側過臉來。
葉黛暮從夢中醒來,坐了起來,烏絲滑落香肩,遮面。她忍不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是夢啊……”
窗外天際蒙蒙亮,竹林拂風,蟬鳴不絕。又是嶄新的一天。
☆、第壹佰玖拾貳章 女子書
章豆娘來夏宮已有一旬有餘,平日裏便是給侍女們上上課,閑暇之餘可以四處游樂。今日本也與霁曦約好,做些豆腐。只是不知為什麽過了約定的時候,她還未來。她思來想去,自覺是出了事情。但是她不過是女皇請來的教習,還未入女皇的帷帳,若是輕言善動,恐會惹禍上身。
突然門被敲響。豆娘下意識地抄起自己手邊的擀面杖,藏在背後,這才走至門前詢問。“何人敲門?”
“章教習,是我。”徐蘇英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章豆娘猛地松了口氣,開了門。“你怎來了?今日不是休沐嗎?”
“我、我……”徐蘇英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昨日我聽聞章教習要做豆腐,我就也想來學。不知道可不可以?若是不行,便當我沒來過。”
“你的膽子也太小了。不過是豆腐而已,來就來了。”章豆娘也教過這嬌滴滴的大小姐幾日,在心裏早就把她當是學生了,此刻也不打算推她回去。“今日便在我這裏吃午飯吧。”
徐蘇英開心得不得了,她幾乎是蹦着進的屋。這在過去是絕對不敢想象的。行坐皆有規矩,更別提世家精心養大的千金了,連偏頭的角度都是訓練過的。徐蘇英一直活在衆人規定好的框框裏。直到她被人陷害,徹底失去了價值。沒有生育能力的她對于世家來說,已經是枚棄子了。
那些精心培養的閃光點,和一動一靜皆要符合禮法的規矩,頓時失去了全部的意義。她不用再為別人活了。但也活不下去了。若不是不想讓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大概早就死了。不,恐怕她連為自己死的勇氣也沒有。如果沒有陛下,她大概要在灰暗之中自怨自艾地過一生吧。
陛下,真是神奇的人。只要看她微笑,心底便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好像再大的困難,在陛下這裏都不過是小事一樁。其實她應當是對陛下有恨意的,當初的的災禍怎麽想都與陛下有關吧。玉真郡主邀請她們去西山,天下最為尊貴的郡主身邊應當是萬無一失的。然而偏偏出了事情。無論怎麽看,陛下都有重大嫌疑吧。
失去了孕兒育女的可能,徐蘇英失去了她自出生以來便被諄諄教導的目标。她醒的那一瞬,便已經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母親的哭泣聲晝夜不歇,連哥哥都變成了完全的沉默。他們應該都對她失望了吧。她應該是恨那些造成這一切的兇手,包括陛下。
本該是這樣的。
可是她卻對陛下完全沒有憎惡之意。她沒辦法厭惡陛下。在見過陛下之後,即便陛下是真的害她至如今的真兇,她可能都沒有辦法恨陛下了。更何況在和陛下相處之後,她堅信那不可能是陛下所為。因為陛下是如此的光明磊落,這樣的人是不屑于此等陰謀詭計的。
而且越和陛下相處,她便越是感覺到,宇宙之浩瀚,自我之渺小。一切都豁然開朗起來。她失去了養育兒女,嫁為人婦的機會,然而她發現那并非是她想要的。不如說,在她失去了一切之後,才發現自己未曾擁有過任何東西,她的愛好,她的人生,甚至于她的自我。
名為徐蘇英的人,大概從未存在過吧。
“你喜歡豆腐嗎?”章豆娘見她在動作的時候一直傻笑,笑着問她。“好了,這豆子泡好了。将水濾過就好了。要小心,別讓豆子掉出去了。”
“哦,好的。”徐蘇英小心翼翼地扣住豆子倒水。這還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勞務活呢,在家中的時候,哪怕是做廚藝,也是侍女們準備好了相應的食材,她只要做其中最簡單的步驟便好了。可是手指碰觸豆子的感覺實在是太舒服了,令她不由地多停留了一會兒。
幾粒豆子從指縫滾了出去,眼見便要落地了。一雙青蔥玉手伸了過來,将散落的豆子盡數握在了掌中。徐蘇英擡頭去看,立即喜笑顏開,道。“陛下。”
“在做什麽?”葉黛暮笑顏盈盈地沖着她說。
“我們在做豆腐,陛下,可是閑暇。不若與我等同樂。”章豆娘回答道,這邊還在磨那豆子。“姒兒,快把那筐瀝幹了的豆子都拿來。”
“好。”徐蘇英趕忙将自己手裏這一小盆的豆子倒進地上的筐裏,伸手便想提起來。可惜她有些高估自己了,一個用勁,非但沒有提起籮筐,反倒是将自己栽倒了。“啊呀。”
葉黛暮和章豆娘皆忍笑不止。徐蘇英很是不好意思,爬起來,拍了拍土,還想試一試。章豆娘趕緊阻止她。“算了,算了,我來拿吧。我倒是忘了,這筐大概有二三十斤重的豆子,叫你這樣嬌滴滴的小娘子來提,确實為難了些。我來吧。萬一手折了,可就不妙了。”言罷,章豆娘便想松了磨盤的繩子過來,卻因那繩子綁得太緊,一時掙脫不開。
徐蘇英不知怎的,被激起了好勝心,不甘心地想再試一次。這回她用上了吃奶的力氣,那筐子才堪堪離地,她的氣力便用盡了,筐子失了牽引便要倒地。就在此時,葉黛暮出手了,她一個使勁撐住了籮筐,順勢提起來,搬到了磨盤旁邊,直看得徐蘇英兩眼發直。
“陛下,好勇武啊。”徐蘇英掏出帕子,殷勤地上前擦了擦葉黛暮額角的汗珠。
“這也不算什麽啦。你看豆娘,她開的店子,一日這種豆子得擡上幾十上百筐,比我可厲害多了。”葉黛暮被誇得不好意思。她歇了好幾日,在屋子裏閑得發黴,只好讀書,讀得她都要反胃了。今日正好趁盧淑慎不在,她偷溜出來的。多虧了這幾個月馬步紮得好,她翻起牆來那是半點不費力氣。
不過,也是駐守的徐景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放過她的,不然以她那笨拙的動作發出的動靜,早被捉回去了。葉黛暮可不知,她還以為是自己選的地方好呢。
淑慎也太過小心了,不就中個暑嘛,非得壓着她靜養。謝璇都說沒事了,她還非說自己吐血之後必定要好好修養。話說,吐血這種動作不是言情小說裏可憐的女主的标配嗎?身世凄涼,遭遇困苦,然後還遇到聽不懂人話擅長誤解的男主。吐一吐血可以舒緩身心,額,不是,應該是渲染一下悲慘的氣氛,順便讓男主懊悔不已。
但是她吐血……總覺得可能是昨天的冰西瓜吃多了反胃,或者是早上的三鮮餃子裏的魚刺卡嗓子眼了?她身體這麽健康,除了容易中暑那倒黴的部分以外,怎麽可能有大病嘛。況且常太醫又不是吃素的。她要真的病入膏肓了,人家也不會站在她這邊,又不是等着壞人秋後算賬的戲碼。
總而言之,她才不管那麽多,就想出來玩。
“你們是要做豆腐,那今天不是可以吃剛出爐的啦。我要吃涼拌的。要加香菜。”葉黛暮将衆侍女的叮囑抛之腦後,歡快地提要求。
“陛下,香菜食之有味,恐不太好吧。”這類會留下濃烈氣味的東西對徐蘇英這樣的世家女來說,都是被嚴加禁止。
“什麽?你沒吃過香菜,啊呀,那真是可惜了。羊肉湯裏撒一把香菜,那叫一個美味啊。如果你敢吃,下次我帶你去北山居,不過現在這時候不好,等秋天。”葉黛暮毫不在意地說。
緊接着,葉黛暮安利起香菜來。“有味道也沒什麽關系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出去宴客。豆腐柔軟,醬汁濃郁,那脆生的香菜碎加在中間,一起吃進嘴裏,每一口都叫你感受到何為蓬萊仙境。你一定要試一試。”
徐蘇英被葉黛暮描繪得有些饞了。而葉黛暮早就被自己說得流口水了,一把用袖子擦了。“你這有香菜嗎?豆娘。”
“還真沒有,我想想,好像在庭院裏有看到過,不若陛下去拔一些來吧。這樣一定更鮮嫩。”章豆娘話才說一半,葉黛暮便拿着小剪子和菜籃子沖了出去。徐蘇英猶豫了一下,還是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陛下,您認得嗎?”徐蘇英想了半天,終于擠出一句話來。她實在是太想和陛下搭話了,哪怕是閑聊也好啊。
“這個嘛,很簡單的,我教你。還有很多好吃的野菜,我都認識。”葉黛暮興致勃勃地對她說。“咦,這兒竟然還長了一點馬蘭,摘回去,做牢丸可是很好吃的。涼拌也不錯。”
“陛下,您怎會知道這麽多呀?”徐蘇英驚訝地問。她可是一點也不認識,哪怕是上巳日去游春的時候,也是侍女們準備摘好,她挑一些樣式好看的放在籃子裏裝樣子的。若是叫她去摘,恐怕連旁邊野草也會一起拔下來帶回去吧。
“因為……”葉黛暮不由地想:為了活命。她若是不記得這些,便要餓死,還敢忘記半點嗎?不過開始的時候,她也不比徐蘇英好多少,她摘回去不少不能吃的,有些還有毒性。若不是喵喵替她分辨一二,想必如今墳上草也長得足夠茂密了。但是話到嘴邊,葉黛暮仍是說。“因為好吃呀。你看,這個若是和豬肝一起炒,加些黃酒,那叫一個香,保準你連舌頭都一起吞進去不可。”
“聽起來就很好吃。”徐蘇英順着葉黛暮的話往下說。陛下沒有說出來的話,她知道。她在等陛下回答的時候,便察覺到了自己的愚蠢,還有殘忍。但是既然陛下沒有說出來,她也不會說。
葉黛暮見籃子裏收的差不多了,便起身準備回去。徐蘇英還愣在原地,她望着陛下的背影,那輕快的步伐和燦爛的微笑,陛下看起來甚似明媚的日光啊。可是陛下怎麽能一點也不陰郁呢?若是換做她,要從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裏走出來,恐怕費盡一生都不可能。
就好像她現在這樣。失去了一切之後,發現自己從未擁有過。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她都迷失了。像她這般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女子,還有什麽活頭呢?她的心裏有一個聲音,不停歇地說着什麽,像是在抗議在掙紮在奮鬥,但是她聽不清,她也想不到,那聲音能說些什麽呢?
在這一刻,她終于忍不住沖着陛下問出來了。“陛下,女人究竟是為什麽活着的?”
“你認為呢?”葉黛暮轉過頭來,溫和地帶着鼓勵地目光望着她。
“是生兒育女嗎?”她的聲音顫抖得像要哭出來一般。
“當然不是。”葉黛暮斬釘截鐵地回答。
“是管理丈夫的財産?”她被葉黛暮的回答平複下來了,像吃了一顆定心丸。這一次,她不需要回答了。“當然不是。是為家族發揚光大奉獻嗎?不是的。我等生為女郎,為何要附庸他人而活,難道女子就不能心懷天下,舍生取義,為蒼生而活嗎?”
“也不是的。”葉黛暮平靜地否認了。
徐蘇英愣住了,喃喃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葉黛暮就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她,眼見她那雙瞳眸裏的光亮越來越強烈,像是春天的花朵綻放開了那一種生機勃勃。葉黛暮知道自己無需再說什麽了。醉者無酒自醉,醒者無需多言。
“陛下,女子可為自己而活。”
“是的。”
若不為自己而活,豈不辜負了這人生?若是連自己也不能盡情盡心地對待,還管什麽大義和真理。
“那麽陛下呢,陛下為何而活?”徐蘇英笑着湊了上去,問道。
“說什麽傻話啊。”葉黛暮無語地說。“不要說得好像我不是女子一般,好嗎?”
徐蘇英吐了吐舌頭,笑了起來。
謊話。陛下,說的那麽平淡。可是陛下你依然為了天下蒼生犧牲的那麽多啊。天下蒼生在陛下看來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嗎?這樣的陛下,怎叫人不心生向往!天下之主,必是陛下。
“陛下,像我這樣的人,也可以追随您嗎?”不由自主地喃喃。
葉黛暮騰出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是不是傻?快清醒一下。走啦。”
☆、第壹佰玖拾叁章 蟬不知雪
“陛下!”
葉黛暮聽了這聲音,簡直是寒毛聳立,牙齒打顫地回過頭去。“淑、淑、淑慎,你怎麽在這裏?”
救命啊,淑慎的表情已經完全惡鬼化了,背景全是燃燒的火焰啊。葉黛暮那是吓得手裏的豆腐都要扔掉了,幸好,她的本性克制住了這個動作。這可是剛做出來的豆腐啊,絕對要保住。
“妾回殿中的時候還在想,為什麽衆人皆慌張不已?原來陛下不在殿中好生休息,反倒在此啊。”盧淑慎帶着可怕的笑容,一把抓住想逃走的葉黛暮的手臂。“陛下,豆腐好吃嗎?”
“還、還沒有吃……淑慎,你、你別生氣啊。”葉黛暮已經吓得結巴了。盧淑慎的表情真的超級可怕啊。“我、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然後就是一場人間慘劇。葉黛暮都快被說哭了,盧淑慎也沒有放過她。“陛下,也請考慮妾等的擔憂吧。這個字不行,筆鋒不足。這個字也不行,太過潦草了……”
對,沒錯,就是大家想的那樣,盧淑慎罰葉黛暮寫了檢讨書,還是萬字起步。葉黛暮想一口氣寫完,也不行,盧淑慎不同意。而且還非常嚴厲地将所有的字進行了單個審批,一張紙只要有一個字不合格,就要整張重寫呢。這真的是血淚史啊。寫完檢讨之後,葉黛暮有三天提不起勁去練字。
寫字實在是太令人讨厭了。
“陛下,到了習字的時間了。”盧淑慎跪坐在席邊的時候,葉黛暮一臉不情願地推脫。“我先去練武吧。今天還沒有紮馬步呢?”
盧淑慎無奈,但只好放她去了。葉黛暮好好地出了一身的熱汗,去泡熱水澡。今日泡的是草藥,有一點藥味,但是更多的是草香味。葉黛暮舒服得深嘆一口氣。雖然有點熱,但是溫溫熱熱的感覺叫她有些困了。熱氣環繞,白煙袅袅,有些像仙境呢。
好困啊。
“陛下!”盧淑慎進來的時候,吓得差點七魂掉了三魂,陛下完全被泡在了熱水裏。她趕緊手忙腳亂地把陛下從湯裏撈了出來。“陛下,陛下,您怎麽樣了?語嫣,快來。”
“怎麽了?”語嫣急匆匆地沖進來,見到這一畫面,頓時也吓得魂魄盡飛。趕緊給陛下做心肺複蘇術。葉黛暮吐了幾口水,咳嗽了幾下。“陛下,醒了,以後絕對不會再讓您一個人泡澡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葉黛暮不好意思地笑着,靠在柱子上大喘氣。實在是驚悚一刻啊,差點就翹辮子了。沒死在刀劍下,死在泡澡的時候,蠢得都沒辦法直視自己以後的谥號了。“以後不會了。”
雖然葉黛暮再三保證了,但是侍女們還是不肯放她一個人泡澡了。開始她堅持一個人泡澡,除了害羞之外,還有不肯輕易地相信她們吧。雖然現在還是很害羞啦,但是其他的步伐沒什麽關系了呢。
“你看,現在都沒事了。”葉黛暮扶着柱子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卻是太逞強,一下便要跌了回去。“哎喲,痛痛痛。”
結果便是屁股上多了兩塊淤青。這是一個慘烈的故事,不要笑。
“戶部的運作問題多多,還是要這樣改。”葉黛暮和謝璋兩個人吵得不可開交。而且葉黛暮和謝璋吵過不算,上京那邊還有一大堆人等着呢。這麽想還真是麻煩,若是能夠面對面交流才好,一次吵過,便算了。朝堂上的那群家夥根本派不上用場,盡會拖後腿。
葉黛暮恨得牙癢癢。就是想出了個免賦稅的政策,說得那麽好聽,結果呢,敷衍到叫人氣得跳腳。就是一只蝸牛也該爬到了的終點,這些家夥還在起點磨蹭。如果對方不能好好地做事,她只好動用手段了,哪怕是用鞭子抽,也要叫他們按她想要的方向前進。
“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要怎麽做?”葉黛暮拄着下巴,發問。罵也罵過了,總不能真的拿把刀子架在他們脖子上吧。而且她的第二方案,給朝堂注入心血的方案,還是萌芽狀态。現在要是想用這些嫩芽,就是毀了他們也派不上用場。
“陛下,莫急,這并非是一時之事。”老師也是難得地溫柔啊。葉黛暮點頭,繼續翻閱典籍。無管任何時候,書都不夠用啊,特別是在朝堂上互怼的時候。葉黛暮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和辯論大賽沒有區別的朝堂真是慘不忍睹啊。不,更慘,每天都像是去菜市場和大媽砍價一般。
“書之蛀,曬日以除。”謝璋笑着安慰她,為她斟滿茶。
雖然是這麽說,但是葉黛暮有些心神不定。她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但是這種預感不靈驗吧,又不是占星師。葉黛暮捂着怦怦跳動的心髒,這樣安慰自己。然而那夜的星象有些怪異。好不容易學會辨認星星的葉黛暮對着書,仔細地确認了很多遍。“幼安,這是歲星吧,這樣算是異常了吧?”
“恩,你等等,我看看。”謝璇又是照例喝得醉醺醺的,眼睛朦胧地望着天空。“不,這是正常的星象,歲星入二宮,陛下,你這是要發大財啊。”
“這樣嗎?”葉黛暮照着書,又看了半天,想了想,她這種初學者肯定沒有幼安這樣深谙此道的人來得準吧。“那就當是這樣吧。最近我缺錢缺得不行啊。如果能天上掉餡餅,我還是很開心的。”
“你缺錢嗎?說起來最近有六博戲呢,要不要去?”謝璇暈乎乎地說,一只手摟住葉黛暮。“想要多少錢,你說,這個方面就很簡單了。只要你……”
“要去,要去。你說的,你要負責幫我博點錢回來哦。等等,睡着了。真是拿你沒辦法。”說起來這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