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31)
出,不許午後出門,哪怕是檐廊也不可以。另外,更令人讨厭的事情是,每天都多出了三大碗的湯藥得喝。
“我不想喝。”葉黛暮爬上櫃子頂,拒絕喝底下那好像黑洞一樣散發着迷之氣味的湯藥。“我已經好了,你看今天出去都沒有中暑吧。放過我。”
“不行。陛下,您想要盧大人責備妾嗎?”青筠苦兮兮地扮可憐。陛下的小性子真是一天勝過一天了,但是又不能由着她去啊。今日盧大人另有事不在,陛下這樣抗拒的話真的很難辦啊。反正一衆侍女都是拿陛下沒辦法的。這該怎麽辦呢?對了,謝公子。
青筠趕緊去找了救兵。謝璇甩了謝璋,急匆匆地沖進來的時候,葉黛暮已經縮在櫃子上睡着了。謝璇無奈地笑了。“真是拿她沒辦法。”說完,他便跳了上去,将葉黛暮小心地抱了下來。
“這可怎麽辦呢?陛下的湯藥還沒喝呢。”青筠發了大難。陛下向來都是睡不安穩的,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要把她叫醒,青筠很是不忍心。
“那你放着吧。我來。”謝璇笑眯眯地說。青筠也沒有多想,便放下了湯藥,離開了。等屋子裏沒人了,謝璇才控制力道,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他肖想已久的小耳朵。“還不起來?”
“哦。好痛。”葉黛暮捂着耳朵,從床上猛地坐了起來。“幹嘛咬我耳朵?”
謝璇輕輕地把她按了回去,用手抵住她,在耳邊輕語。“那你想要我咬你哪裏?”
☆、第壹佰捌拾叁章 投其所好
這世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有喜歡甜味的,有喜歡辣味的,有喜歡酸味的……若是強行将自己的喜好加諸于其他人的話,那便是一場絕對的災難了。但是若是給将蜜糖給予嗜甜之人,那便是一場慶典了。
而對于謝璇來說,葉黛暮便是他所想要的佳釀。他小心翼翼地貼近她嗅了嗅,現在是最好的時候,氣味都已經成熟了,甜美而誘惑,仿若是一朵半展開的花苞。他輕柔地吻了一下花苞的尖尖,見那花苞因為羞澀顫抖得染上了更深的粉紅,而欣喜不已。他越吻越深,探尋這花骨朵之中最為美好的部分,吸吮其中甜美的花蜜。
而作為一朵花,葉黛暮簡直想将自己重新埋回地裏去,這實在是無論多少次都叫人無法不害羞。但是總有一天會習慣吧。葉黛暮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懷抱裏。明明是很悶熱,但是就是不想要離開對方半步。葉黛暮嗅着自己鼻尖他的氣味,是很好聞的果香味。
但是不知為什麽今天謝璇的手摸起來,比平時更加得令她戰栗呢,像觸電一般。不對。葉黛暮一下子便從沉醉中清醒過來了。他手上的傷口增加了。這時的謝璇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隐瞞的事情已經露餡了。
葉黛暮注意不讓他警惕,慢慢地移動位置,想查實自己的猜測。但是就在她碰到他手背的一瞬,這個家夥異常靈敏地将手藏了起來。哼,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葉黛暮翻身坐上他的腰,狠狠地将他挾制在了床上。“給我看看,你的手怎麽受傷的?”
“我的手受傷不是很正常嘛,練武的人受傷很正常啊。”謝璇緊張地不由強調了一番。這反而十分的可疑啊。葉黛暮不由分說,便要強看他的手掌。謝璇用了十足的力氣,就是不肯就範。
怎麽辦?這種情況下,她的力氣是肯定比不過幼安的。葉黛暮靈機一動,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謝璇連反抗也不敢,任由她動作。葉黛暮見他不為所動,想用力,又不太敢用力。想了個壞主意,她伸出舌頭用力一舔。哪怕是謝璇用盡全力的抵抗,也不過是做了無用功,立即便被融化了。
葉黛暮松口,小心地翻過他的手查看。“啊,都腫起來了,怎麽正常了?這是,被蜜蜂蜇到了?但是這附近不可能有蜂窩。蜂窩……蜂蜜。”
這些傷口,是在給她取蜂蜜的時候不小心被蜜蜂蟄傷了。可是最後他給她看的,也只是那美味的蜂蜜,并非這些傷痕,是不想要她擔心吧。這個笨蛋。
“啊,身上呢?有被傷到嗎?”葉黛暮立即從他身上爬了下來,掀開他的衣服仔細地檢查起來。果然手臂上也有腫包。“幼安,大笨蛋。青筠,青筠快來,拿藥膏了。”
“陛下,陛下,怎麽了?”青筠聽見喊聲,趕緊沖了進來。她一眼便瞥見了謝璇衣衫不整,而陛下臉上的潮紅非同一般。她的腦子轉得太快,葉黛暮都沒能跟上,便見她抄起手邊的除塵撣子,狠狠地打向謝璇。“滾開。你這登徒子!你對陛下做了什麽?”
“什麽?”緊随其後進來的盧淑慎聽了這一句,疾步沖了進來,手上還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木棍子。她沖進來,一見謝璇的模樣,便氣得七竅生煙,滿臉通紅。“謝璇,你這個不知廉恥的賊子!”
這一句招來了更多的侍女。然後連衣服都來不及穿上的謝璇,就被人生第一次所見的各種奇怪的武器攻擊得抱頭鼠竄了,抱着亂糟糟一團的衣服,翻了窗便逃走了。
葉黛暮還暈乎乎的,完全搞不清楚情況。等她反應過來,謝璇都被打跑了。這簡直是像龍卷風過境一般,飛速而來,又迅速地離去了,将屋子裏的一切都破壞殆盡了。“你們弄錯了。不是他要輕薄我才脫的衣服,是我硬要剝掉他的看啦。”
這句解釋,還不如沒有。盧淑慎等人更氣了。“陛下,是不是那個混賬東西對您說了什麽?陛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可任他為所欲為。”
“沒有。幼安沒有對我說什麽。”葉黛暮開始的時候是好笑她們的誤解,連幼安也招架不住她們。但是她們的勸說漸漸變味的時候,葉黛暮那天生的反骨又壓制不住了。
“女子之貞潔猶如性命?不自愛者,易失人愛?你們說的是人,還是一件物品?”言及此,葉黛暮的語氣裏已經有了少許不自知的怒意。“只有物品才有新品,舊物一說。人可無此詞評。”
“陛下。妾并非是此意。”盧淑慎說完卻自己停下了。她驚訝至極,因為她從未做此想,畢竟陛下乃是天尊貴體,這種凡人女子尚不屑一顧的事情怎能拿來約束陛下。只是……只是她竟還是情不自禁地這樣勸說了。盧淑慎不禁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陛下年幼可親,便失去了對陛下尊敬之心呢?這是不對的,無論陛下如何和藹,作為服侍之人,她都應該要保持恭謹的态度才可以。還有她是侍女長,若是連她都失了度數禮法,那麽剩下的人呢?
盧淑慎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助長這種歪風邪氣的魁首。她立即跪下伏倒,向葉黛暮行一個大禮。“請陛下責罰,居然連妾也如此不敬陛下。妾且身為侍女長,如此言行,危險甚深。請陛下責罰妾,以警示他人。”
葉黛暮趕緊去扶她,卻怎麽也拽不起來。“淑慎,你說的這是什麽話?一碼歸一碼。你勸谏我,是出于好意。我出自內心,想與你辯論,并非覺得你沒有說我的權利,只是不贊同這觀點罷了。但你若是不說,我怎會知道是對是錯呢?快起來,淑慎,起來。”
“陛下不罰妾,妾心難安,絕不肯起來。”盧淑慎一旦決定做什麽,葉黛暮是絕制止不了的。但是這一次,葉黛暮也不想妥協。這并非是罰與不罰的問題,而是身份之別的問題了。她将盧淑慎視作家人、長者,願聽其教誨。但是盧淑慎将她牢牢地釘在了陛下這個高不可攀的位置上,不肯踏過界限一步。
明明相互愛重,卻不得不站在鴻溝的兩邊。那是世上最愚蠢的拒絕。葉黛暮放開了她的手,在衆人吃驚的目光之下,對着盧淑慎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膝蓋碰觸地面,發出巨大的響聲。盧淑慎立即擡起了頭,瞪大了雙眼,高聲道。
“陛下,不可!”
☆、第壹佰捌拾肆章 百業齊明
“有何不可?”葉黛暮沖她笑,語氣平靜。
“陛下,妾卑不足道,怎能受陛下的大禮?陛下,快起來。”盧淑慎慌亂至極。“青筠,你們在做什麽?還不過來快把陛下扶起來。陛下,您、您不可如此啊。”
“站在那裏,不許過來。我才是大魏之君。”葉黛暮強硬地命令道。衆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葉黛暮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是大魏之君,你卻連聽我說話也不肯,這君王也不過如此而已。”
盧淑慎連聲否認。“并非如此啊,陛下。陛下自然是君王之軀,怎能對妾下跪啊?妾如此,是希望陛下能夠得到應有的尊重和敬愛。陛下,無以規矩,不成方圓。妾是陛下的侍女,仰賴陛下而活,竟然如此對待陛下。若是陛下不罰妾,也難以懲戒他人啊。”
“淑慎,這是你的想法嗎?我跪于此,便足以證明,在我這裏,你的這番道理并不能讓我認同。那麽,接下來,你能聽聽我的意見嗎?”葉黛暮始終微笑着。她知道對于她們而言,她是什麽;但是現在,她也想讓她們明白,對于她而言,她們是什麽。
“陛下……”盧淑慎最終還是安靜下來了。她直直地望向葉黛暮的眼睛,那雙烏黑靈動的瞳眸此刻盈滿了哀求,她不得不答應。
“我身為帝王,并非是高高在上。我自父母生,也終将死。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殊行絕才,我是一個普通到連習字都要花費十二分努力的凡人。我與你們并無不同。我是這碌碌蒼生之中的一個。”葉黛暮否認了自己天生高貴一說。
盧淑慎還沒有來得及反駁,葉黛暮繼續說了下去。“我身為君王,治理國家便是我的責任。聽上去這似乎神聖,其實這只不過是我的職責而已。我身着绫羅綢緞,食珍馐美馔,只是與這份重大的職責相配罷了。就如同你為我做的一切,不過是以此為業罷了。”
“這怎麽能一樣?陛下所做皆是國家大事,關乎涉及百姓。妾不過是為陛下準備衣服,端上吃食,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與陛下的大業相比,算得了什麽?”盧淑慎終于按耐不住反駁了。
“百業齊明。我身上的龍袍與你身上的青衣有何不同?皆只是遮體的衣服罷了。你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嗎?你為我排除了萬難,若是我為大魏所做的事情分成十份,其中的五份屬于你,屬于這些日夜為我操勞的姑娘們,屬于那些不畏生死守衛在殿外的千牛備身。你否認的并非只有你一人的功勞,還有那些無數的我連名字也叫不上的百姓。我所穿之衣,所食之粟,都來自于百姓。沒有你們,我什麽也做不到。”
這是葉黛暮的肺腑之言。
不需要慷慨激昂的語氣,不需要煽情的背景,只是這平靜的話語便足以令人落淚了。不只是盧淑慎一個,凡是在這殿裏的都抑制不住自己發紅的眼眶。大殿裏一時響起了一片泣聲。
“陛下,太多了。五份太多了。”盧淑慎掩着淚,喃喃道。
“不多。剩下五份,四份歸老天保佑,還有一份是我自己的。”葉黛暮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她站了起來,向盧淑慎再一次伸出手來。“你輔佐的不是我,是這大魏千萬百姓的将來。所以淑慎,站起來,你有權向我進谏,也有這個義務。你們大家也是。”
“陛下……”盧淑慎這一次終于沒有拒絕,挽着葉黛暮的手,站了起來。
葉黛暮說了那許多的話,口幹舌燥的。盧淑慎一見便知,立即遣人去端茶。回過頭來,盧淑慎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道。“可是陛下,為何會生氣呢?”
這句話一問出來,葉黛暮差點被茶嗆住了。她生氣了,什麽時候呢?好吧,回想起來這件事情的源頭,便發現,錯的人是她自己啊。她在古代與別人争什麽女子自由之說,實在是太過可笑了。連自诩自由平等的現代,女子還不是照樣需要洗衣煮飯嫁人侍夫,才不會被人說閑話?何必來苛求古人。
最後還是盧淑慎明白她的心思,笑着牽住了她的手。“陛下所思所想皆是常人不可得的。雖這世道皆崇尚女德一說,但是妾還是覺得陛下所說才是對的。女子之中也有如武景帝、文惠帝、誠敏帝這般的大才之人。怎能簡單地便以女子二字來約束她們?那豈不是暴殄天物。”
“但是在洪流之中,人不能逆流而行,否則哪怕那是正确的方向,也會溺斃于此。”葉黛暮忍不住地嘆了一口氣。衆生平等不過是個笑話,世道公平也不過是個笑話,那人在這世上還有什麽好指望的呢?是生是死,是貴是賤,聽老天的不就行了,何必奮鬥,何必掙紮?可若是這般想了,便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如同朔月一般。
“但是洪流之勢雖猛,卻終會改道。陛下若是以疏治之,假以時日,必定會将這股濤濤洪水引向正确之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陛下所做之事,必定會成。”盧淑慎知道她的陛下肯定會做成這件事情的。
“恩。”葉黛暮笑了起來。現在不會沒有關系,不平等也沒有關系,只要她胸中這口氣不平,就絕不會停止努力。她生而為人,便求一個痛快。
這個時候,一個人推門而入。“陛下,這道可否也讓我與您一起修?”
葉黛暮聞聲,望去。“姒兒,你怎會在這?”
“陛下,您便說吧。我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那個小小的女孩毅然決然地跪倒在地,向葉黛暮行了一個大禮。“求陛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女子不遜于那些郎君。”
葉黛暮和盧淑慎兩人相視一笑。葉黛暮快步走了過去,将徐蘇英扶了起來。“起來吧。若是大家都動不動跪一跪,我今天這倆膝蓋是不用要了。”
哄堂大笑。
☆、第壹佰捌拾伍章 蛻變之癢
徐蘇英是跟着她哥哥來的,她在家中都頗受那妖婦磋磨,她母親性子軟壓不住。徐景茗為了避免舊事重演,便動用人脈将她一塊帶到夏宮來了。不然将她一人留在別院裏和那妖婦一起,還不知會發生什麽。
“陛下,是臣之責。我帶舍妹姒兒來觐見陛下,站于殿門外聽聞了陛下之言,姒兒按耐不住便沖撞了陛下。我們不該偷聽陛下之言的。請陛下責罰。”徐景茗半跪于地行禮,铠甲狠狠撞在磚上,發出令人牙齒都感到酸楚的聲音。
葉黛暮扶額,無語地說。“安山,怎麽你也來這一套。別跪了起來吧,恕你無罪。姒兒如今住在哪裏?你總不會還把她一個留在家裏吧。”
“謝陛下關心。姒兒如今住在夏宮裏。只是臣要來上職不能和她在一起,臣恐她一人會出事,特來托付給陛下。如今看來,還真的要煩勞陛下了。”徐景茗擡起頭來,一臉的自豪。葉黛暮有些不明白這些妹控在想些什麽,他妹妹還什麽都沒做呢,就是發布了豪言壯語,他便如此自豪。等她真的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葉黛暮懷疑徐景茗會興高采烈地去放鞭炮,還是二十挂的那種。
“好啦,好啦。你快走吧。我受不了你了。”葉黛暮一臉嫌棄地将他推了出去。“姒兒和我們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為什麽陛下這麽說,我的心裏反而升起了一陣不安。”徐景茗脫離了妹妹,立刻便正常起來,嘴巴毒得要命。“陛下,我還是把我妹妹托付給盧大人吧。這樣我比較安心。”
“你就直說,覺得我不夠可靠吧。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麽空閑。可是淑慎也很忙啊。不過,只是照看一下應該沒關系吧。對了,姒兒。”葉黛暮沖她狡黠地一笑。“你對練武有什麽看法?”
“可以學嗎?”這孩子聽了葉黛暮的話,眼睛都開始放光了。葉黛暮伸手指了指徐景茗,示意徐蘇英最後的關卡在那裏。徐蘇英立即沖過去,以葉黛暮非常熟悉的姿勢撒嬌,抱着徐景茗的手臂。“哥哥,哥哥,如今我想習武總沒有關系了吧。我也想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求你了,哥哥。”
怪不得葉黛暮熟悉,因為平常任性想要這要那的她自己就是那副德行。盧淑慎都做不到拒絕這樣的葉黛暮,更何況是妹控狂魔徐景茗,他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沒問題,若是你學不好,哥哥來教你。別着急啊。也不要太辛苦了,若是中了暑氣便不好。陛下的小廚房裏一定會準備消暑湯的,你不要和陛下拘謹,大膽地要。”
一旁的衆人無語地望着徐景茗。總覺得今日的徐将軍好像被人家掉包了一般,與平時完全不同呢,溫柔得像是另一個極端。葉黛暮感受尤為深刻。這家夥對待她的時候就猶如寒冬一般刺骨,對他妹妹的時候比春暖花開還要暖心。可是這樣的有愛有恨、有骨有肉的人才真實吧。
“恩。哥哥,你快走吧。”徐蘇英很是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把。徐景茗還是堅持不懈地講完了才走。徐蘇英轉過頭來便對她們道歉道。“非常抱歉,家兄向來便是如此,給諸位添麻煩了。”
“不,不,這樣的安山,我還是第一次見呢。都是托了你的福。我才知道安山不全像個壞人。”葉黛暮笑嘻嘻地說。徐蘇英雖然年紀比葉黛暮小,但是做事都很沉穩,和跳脫的葉黛暮不太一樣,應該說是反而比葉黛暮更像個大人。
葉黛暮毫不在意這樣的評價。像不像個大人有什麽重要的呢?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哪有什麽大人的标準呢。拿一個不存在的尺子來丈量自己的行為舉止,那真是蠢透了。反正葉黛暮不會放在心上的。而且現在也不是管這些閑言碎語的時候,葉黛暮的政務已經推得像座小山,幾乎要将那案幾給壓垮了。但是老師仍然不肯放松她的學業,習字什麽的完全沒有減少。
老師的原話是這樣的。“維桢啊,笨鳥先飛,可是你連先機都已經占不上了,再不勤加練習,那可就差遠了。還有別以為只是讀幾本書,寫幾篇小策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你要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如今你不論是讀多少書,都是不嫌多的。更何況你連這些常識都還不懂呢。聽話,乖乖讀書啊。”
說完這話,老師便緊急地趕回上京去了。葉黛暮的大本營還在上京呢,無論如何都需要人在那裏守着。而且葉黛暮收攏的謀士多為寒門子弟,他們是絕沒有足夠的財産在這夏宮所在之處置辦宅子的。葉黛暮也不能動用自己的地産,否則立馬便會被拆穿了。至于花錢買一個地方,那更不可能了,汴州如今那是缺錢的緊,葉黛暮的私房錢早就被掏幹淨了,內庫裏剩下的東西那是絕對不能流出的,否則國脈不穩。
葉黛暮不由地唉聲嘆氣。謝璇從窗戶上翻了進來。葉黛暮第一時間便跳上案幾,掐住他的耳朵。“幼安,和你說過多少遍了,走——正——門。你又不是什麽江洋大盜,做什麽每夜都翻窗戶進來?”
“疼疼疼,早知道這窗戶裏是個潑婦,我還當什麽采花賊啊。”謝璇趕緊求饒。“好啦,我給你帶了好東西,放我一馬。”
“哇,是綠豆糕。算你識相。”葉黛暮松開他的耳朵,奪過點心,坐在桌子上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還指使起謝璇來。“快給我泡壺綠茶,濃一點啊。”
“維桢,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坐在案幾上吃東西,你家大人看到,非教訓你不可。”謝璇揉了揉自己被揪的耳朵,苦兮兮地去泡茶了。
“是啊,不像話。總比你好。上次被我家大人從窗戶扔出去的感覺如何?”葉黛暮剛調侃完他,立時便想到那一次,被盧淑慎她們打斷的事情了。她撸起袖子便想去抓謝璇,沒想到對方技高一籌,一聽完她的話便察覺到不對,抱着滾燙的茶壺便跑。
“等等,燙啊。快把茶壺放下,你個笨蛋幼安。”葉黛暮沖着他大喊。謝璇絲毫不為所動,半點感覺也沒有地抱着那茶壺便蹿上了房梁。葉黛暮叉腰,仰頭。“你給我下來。茶壺燙啊,快讓我看看,燙傷了沒有?”
“不要,沒有。”謝璇那是蹲在房梁上,小心地提着那茶壺,他的手掌繭子厚實,一點溫度不算什麽,燒紅了鐵他都敢直接用手拿,這算什麽。但是現在不一樣的,葉黛暮站在這下面呢。萬一他手一抖,這茶壺滴了一滴滾水下去,濺到了她,那可就不得了。他又不敢下去,只好像護着什麽寶貝一樣捧着那茶壺,一動也不敢動。“我不下去,你走開。”
“走你妹啊走開。你給我下來。我不揪你耳朵了。你就讓我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上過藥了嗎?”葉黛暮還一心挂在他的傷口上。幼安這家夥明明平時精明得很,怎麽就傻乎乎地去找蜂窩呢?就為了讓她吃上新鮮的蜜糖?他是不是傻!在下面勸說半天,口幹舌燥的葉黛暮停下來,去喝了口水。
她轉過頭,便見謝璇乖乖地下來了。“你不是死也不肯下來的。怎麽下來了?我以為你要一輩子長在那裏,當蘑菇了。”
絮絮叨叨了半天的葉黛暮擡頭一看他那窘迫的樣子,又忍不住心軟了。這個傻子。可是,這個人從來不做傻事,居然為了她也做了那麽一回,沒有來由,沒有計劃,沒有謹慎的事情。這他的一時沖動竟叫她有了一種感覺,他和她一樣,已經沉迷于這場風花雪月之中了。
他喜歡她。
唯有愛會讓人便傻。
“你是不是傻呀?”葉黛暮責備他的語氣變得十分柔軟,查看他手上傷口的動作越發地輕柔。還腫着呢。葉黛暮想笑,不是因為覺得有趣,而是另外一種像要沖破她胸膛一般熾烈的滿足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翹起嘴角——微笑。“這麽危險的事情,下次不要做了。”
“只是碰巧。”謝璇還是嘴硬。他的眼睛牢牢盯着葉黛暮,不忍移開半分。他當然不可能錯過她那燦爛的微笑。一瞬之間,還有些火辣辣地疼的傷口一下變得清涼無比,比最好的藥膏還要管用。
自己大概是沒救了。謝璇一邊這樣自嘲,一邊卻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吻了吻那雙比蜂蜜還甜的唇。“下次不敢了。”
“好吧,原諒你。”葉黛暮雙眸含水地瞪了他一眼,一點威脅之意也沒有。她取來藥膏,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藥。他身上的傷,不僅有蜜蜂蟄的痕跡,還有許多的利刃留下的痕跡。她一邊塗藥,一邊數着,數到最後,她已經淚眼婆娑,看不清自己的手了。
想要問他,那些傷痕是怎麽來的。可是問不出口。她的腦海裏早就有了答案。
只可能是,為了她。
☆、第壹佰捌拾陸章 號角已鳴
之前的童謠風波被證實是一場烏龍,葉黛暮的心總算是放回肚子裏去了。諧音什麽的簡直是彌天大霧的起因。當初禀報的官員并非是想要誣陷葉黛暮,只是遵從其職責罷了,葉黛暮也不打算追究他的責任。有報告,總比隐瞞下來要好。前者意味着冒着大不韪盡忠職守,後者只不過為了自保而選擇了最省力的那條路。
“這個人,可用。把此人的名諱家世官職呈于我。”葉黛暮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對青盞說。今日的奏折幾乎都是與那童謠有關。葉黛暮真是恨得牙癢癢,幹別的事都不見他們這麽積極,揪她小辮子倒是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不過,葉黛暮奸笑。讓她仔細地讀過,逐一記下其中要點,等明天早朝叫他們好看。“恩,這個論點不錯。‘百姓乃是大魏之基,應當遵從百姓之意。’說我時便擡出百姓之名,做事的時候別說百姓,連自己都看不到了。”
“謹遵君命。還有一件事,陛下。”青盞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關于那名刺客的事情。姜瑛将軍來問,是否照例處置了?”
葉黛暮開始還沒有想起來,什麽刺客。所謂的刺客還有活口嗎?想到此處,她才回憶起那名為紅霖的女孩。“是紅霖嗎?”
青盞愣了一下,她不記得那女孩的名字,或者說她們所有人都不在乎那女孩的名字。一個注定要處死的刺客,誰又會去記她的姓名呢。但是陛下卻記得。“是的,陛下。那麽,您想怎麽處置她呢?”
這句問話,倒叫葉黛暮犯了難。無論她多麽年幼,她都還是一名想殺人的刺客,想殺的還是大魏之君,罪無可赦。葉黛暮對于這類人向來是不問緣由,不問來歷,不問姓名,只要是用利器向她攻擊,便判處死刑,絕無例外。因為她知道,自己可以同情對方,但是對方卻絕不會為此感動。愚蠢的善良,最終會害死自己。
可是她就是說不出口。她知道自己不該起這樣的同情心,但是她做不到。也許這是因為她也認為那句昏君并沒有叫錯吧。她對于那些孤苦無助,身在地獄之中的百姓來說,怎麽不算昏君呢?若是換做她,也會憤憤不平。
但這絕不是寬恕罪惡的理由。在起殺心的時候,就要做好赴死的準備。因為沒有誰有權可以私自判處一個人死刑。而她們憤慨的理由也是可笑之極啊。擁有別人沒有的東西,絕不是一種罪過。若這也算是罪孽,那麽誰還敢奮發圖強,誰還敢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
擁有,絕不是罪惡。但是嫉妒,卻是絕對的醜惡。
她确實可憐,卻也不能就此赦免她。否則法不法,國無國。這世道雖沒有絕對的公平,但身為人卻要去追求公正。葉黛暮不會因為她的年幼無知,便去赦免她。可是殺了那孩子?葉黛暮絕對做不到。她明白自己的愚蠢,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也無法說服自己。
該怎麽處置她?出于安全和國法考慮,都不能随便放了她。葉黛暮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離要。離要也曾想殺了她,最終因為幼安失敗了,還被幼安抓住了小辮子,從此為她所用。葉黛暮就是想殺他,也要考慮他在諸多事情上能起到的作用。如果紅霖也能為她所用……那她就不必死了。
那樣一個心中有義,滿腔熱血,不懼生死的人,活着遠比其他更有利于天下。可是再多的好心,都要取決于對方肯不肯接受了,否則便是好心當了驢肝肺。但是葉黛暮相信會有辦法的。這無端的自信大抵是被衆人嬌慣出來的。“不,留下她。”
“陛下,不可。此女心性堅定,若是留下,必然還會傷害陛下。更何況陛下,她犯的是謀逆之罪,不可輕恕啊。”青盞立即反對道。
“不留下,留下确實危險。但是正如你所說,此女心性堅定,且有一腔熱血。若是能為我們所用,必有利。”葉黛暮頓了頓繼續說。“就派她去汴州吧。那裏此時最為需要人手。而且我想如此,她必然不會做破壞之事。”
青盞還想反對,然而,她還是被葉黛暮說服了。
“她認為我是昏君,如果我能證明我并不是。青盞,你認為有多大可能她會為曾經刺殺我而歸咎難當?一個為了黎民百姓之苦,不懼生死,也要來殺我的人,一旦醒悟,會不會為了我銜環以報?”葉黛暮對青盞說的話,不僅說服了她一個,還說服了盧淑慎和姜瑛。
謝璋聽聞此事,不由地對謝璇感慨道。“陛下,真是成長了不少啊。”
“珵文怎麽樣?親自培養一位聖主的感覺如何?是否比輔佐當初想招攬你的才華橫溢的王爺感覺更好?”謝璇舉着酒盞,一飲而盡。“好酒!你哪來的杜康?”
“就是你口中那位才華橫溢的王爺送來招攬我的。”謝璋笑着看他一臉驚愕的樣子。“別擔心,我已經試過了,沒投毒。至于我之後有沒有多加些什麽料子,你就自己體會吧。”
謝璇立即回過神來,收起了表情,淡定地繼續倒酒。“哦。你就是往裏面投毒,我也不在意。不過,那人居然還沒有死心?”
“進則天下之主,這等誘惑,他一旦上瘾,如何能擺脫?更何況,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物歸原主。”謝璋說至此,不禁皺眉。“不能讓事态再惡化下去了。”
“橋山一事,他已斷了雙翼。想再重蹈覆轍,也難。”謝璇自顧自地捧着酒壺喝得個痛快。“汴州事大,他已投入不少。可惜,我們陛下做的一點也不比他差,叫他沒有可趁之機,恐怕也是一樁賠本買賣。”
謝璋奪過酒壺,正要給自己斟了一盞,聽他這麽一說,嗤笑一聲,道。“他與陛下怎可相提并論?一為己欲望,視天地萬物為刍狗,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一為天下生,視安邦定國為己任,襟懷坦白,行而有度。此乃霄壤之別。”
“你若是将這話說與維桢聽,她必定狂喜難抑。”謝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