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30)
是有錢人多,還是薄幸郎多呢?葉黛暮對于自己挑起了這件悲傷往事,感到非常的抱歉。然而她又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語來。這有什麽好安慰的呢,都已經過去了。然而這确實是一件災難,不僅毀了豆娘的過去也毀了她的将來——也就是現在。不論曾經看起來多麽美好的愛情都那麽般配的伴侶,最終都會化成這一個結局嗎?這讓葉黛暮感到些許害怕。
“維桢還在說什麽呢,快來。”謝璇不知從何處蹿了出來,一臉興奮地對他們喊,打斷了這沉默的氣氛,叫葉黛暮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葉黛暮任他拉着去了湖心的亭子裏。謝璇邀功似的對她說。“快看!”
葉黛暮現在他視線擡頭望去,那是一輪明月。深藍色的夜空沒有一絲烏雲,廣闊而寂寥,唯有一輪明月高懸空中。那像是廣闊舞臺上唯一的主角,美好、純潔,引人奪目。這光芒又不像日一般刺眼,柔和而舒适。夏夜的風涼爽得驚人,更何況在這湖心亭當中,仿佛是冰鎮過的美酒一般,已經足夠讓人醉了。
葉黛暮伸出手,捋了捋被狂風吹亂的頭發,忍不住閉上眼睛惬意的感受這一刻的美妙。葉黛暮睜開眼睛,剛想與謝璇說些什麽,突然發現,他已微醺,手裏還捧着一個白玉酒盞。“你哪來的酒?”
“那不是你特意為我準備好的嘛。”謝璇笑眯眯的回答。
葉黛暮突然想起來,是自己下午下過的命令。但是後來她改變了主意,看來又是這個家夥自己偷偷溜進了酒窖拿來的吧。葉黛暮雖然已經不生氣了,她還不想輕易的放過他,假裝還在生氣。“誰要你這種小心眼的家夥喝酒呀,叫你下午的時候對我的字幸災樂禍。還我好酒,這可是八十年女兒紅。”
“八十年的女兒紅?八十年的陳醋吧!這算什麽好酒,還喝了我好幾壇梨花白呢。”謝璇趕緊把自己的酒盞裏的喝了底掉,怕她來搶似的。
說老實話,葉黛暮還真有這個想法,可惜被他識破了。葉黛暮氣得直跺腳,這會兒又是真的生氣了。
“好啦,你們兩個還是孩子嗎?鬧得那麽歡。拿些酒菜來賞月吧。”豆娘趕緊來和稀泥。
“說的也是,如此好的月夜,還是不醉不休吧。”謝璇投降了。
“算啦,反正和你生氣也沒完了。我還是留點力氣吃好吃的吧。緋柒去喚霁曦,把酒和小菜都端來吧。若是還有人沒睡也喚來,一起開吧——賞月大會。”葉黛暮微笑着說。明明還沒有喝酒她已經叫這風給熏得有些許醉意了。
時候還早,幾乎也沒有什麽人歇下,被帶來夏宮的侍女們的人幾乎都到齊了。盧淑慎還把姜瑛和謝璋也喚了來。這湖心亭竟然也有一些擠不下的感覺。豆娘從未想過在這金碧輝煌的皇宮之中,居然也能見到如此的景象,猶如凡間的夜市一般,與她每夜所見到的景象并無什麽不同。而被人群包圍着,笑的十分燦爛女皇陛下也如同一般的鄰家少女一般天真爛漫。
“陛下來行酒令吧,否則,單單喝酒,也太過無趣啦。”謝璇這家夥就是多幺蛾子,但一刻也停不下來的熊孩子。可是葉黛暮,偏偏喜歡他這個樣子,豪放不羁,肆意灑脫,像是濃墨重彩的油畫。
不,不對。玉白蘭的長袍,淡然雅致,正襯得這一無雙公子的絕世容顏。這樣的美景怎能是油畫呢,自然是寫意的水墨,波瀾壯闊而又溫和婉約。惟有親眼所見才能明白其中的美妙。而這個人是屬于她的,這一刻心裏的悸動,似乎不僅屬于這白月。
“好啊,來行酒令吧。”葉黛暮笑嘻嘻地回應。唯獨那雙含着一汪春水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心思。
衆人圍成一個圈坐下,霁曦自高奮勇的去擊鼓。葉黛暮是第一個拿着花的,鼓聲還沒有響起來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只聽鼓點不停地響著,葉黛暮卻遲遲到不肯把花傳給下一個人。而她下面那一個正是謝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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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家夥,我就猜到會這樣。”謝璇一副認命的樣子,倒叫葉黛暮放松了警惕。可是謝璇是那種容易認命的家夥嗎?不可能的,就憑他睚眦必報的性格,他也決不會那麽簡單的就讓葉黛暮得逞。
只聽這時鼓點頓了一頓,是要停了。葉黛暮趕緊把花扔給了謝璇,可是她忘了謝璇的身手。在鼓聲停止的那一瞬,花不知怎的又飛回來葉黛暮的懷中。葉黛暮完全懵住了。這是什麽情況?該死的,這家夥又給她下套子。女人就是不講理的種族。哪怕是她先起的壞念頭也不肯吃任何一點兒虧。
看到謝璇沖她挑了挑眉,葉黛暮深知自己理虧,只好認命了。她先擲了那木桶的簽,撿起來一看簽文,立時感到不妙。這簽文被人換過了,不是她熟悉的那一套,這可不妙。要是她連簽文都讀不懂,這酒令自然是行不成啦。雖然知道自己是個半文盲,但是将這赤裸裸的現實擺放在眼前,也是很傷人的。
算啦,反正在座的早就知道她的底細,丢人就丢人吧。葉黛暮鼓起勇氣,低頭一看。
只見那簽文上寫着:“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第壹佰柒拾玖章 何來絕對?
葉黛暮皺眉苦臉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這應該是描繪花的,綠荷指的是荷葉,那麽菡萏應當是指荷花了。要怎麽對呢?她最不擅長這個了。等等,這個詞,她好像背到過。對了,是那一句“金菡萏,玉芙蓉。綠绮對青鋒。早湯先宿酒,晚食繼朝饔。”
這麽一背,葉黛暮有了一點感覺。她往四周張望,此處正是湖心亭,周圍便是荷花池。她得找點靈感才行。碧綠的荷葉層層疊疊,清風拂過,幾朵粉嫩花苞順風搖曳,十分的惹人憐愛。月色明亮,點點灑在花朵上,仿若是情人的親吻那般柔軟。這确實是好一幅月夜荷花圖。
可是這一刻在她心中,比這荷花更叫她心動的是,這群圍着她笑的人。她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她竟然已經擁有了這麽多的可以愛的人。不對,是愛她的人。這麽想,也許有些可笑。他們的身份不過是她的老師,她的将軍,她的侍女。他們會愛她嗎?可是這份疑問在這一刻,卻被壓制到了最底處,不想被提起半分。至少在這一刻,讓她維持這妄想吧。
想被愛,想愛,不想作為孤獨的那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她有些佩服起曾經的自己了。也不是,那時候,她還有喵喵在啊。哪怕是不會說話,他卻依然是這世間的精靈吧,給予她最好的最不可替代的東西,那曾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那希望的名字大概就叫做——愛吧。
“滿湖碧綠點粉荷,盡目風光難掩月。美酒佳景值千金,今宵可笑萬古侯。”葉黛暮念完了自作的詩句,立即害羞得不敢擡頭了。完了,完了,要被嘲笑了。
“陛下,此詩雖有許多不足,但是确實不算太慘不忍睹。”謝璇知道她的,第一個出聲,也難得沒有嘲諷她,反而安慰起她來。
“是啊,陛下。此詩寫的确實不錯呀,寫出了陛下的心情,真情實意,便是最重要的。”侍女們也紛紛的安慰她。她們都是目睹陛下的成長的,從一開始連連對仗也不會,如今倒是好了許多。不過就這水平來說,也沒有好多少就是了。
葉黛暮知道自己寫的确實不怎麽像樣。但是被這樣安慰也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老師說話了。“陛下,擡起頭來看着我。我問你作此詩時,你是想表達什麽?”
“我只是覺得這一刻很美。月夜很美,荷花很美,酒也美。然後對我來說,最美的還是此刻你們和我在一起的這剎那時光。”葉黛暮努力地擡起頭來,她不好意思,這番話說出來也太矯情了。可是她真的想讓他們知道他們對她來說多麽的重要。
她是大魏的女皇,可是對她來說大魏是什麽呢?大魏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虛無缥缈的名詞罷了。國家這個概念太過宏大了,那樣子的沉重,對她來說仿佛是一座大山一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要她為這樣的大山去奮鬥,去努力,去掙紮,顯得有一些不自量力了吧。她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不過是衆生之中的一個。對着蒼茫的天下來說,蝼蟻而已。她要有什麽樣的勇氣才會去要自己拯救蒼生呢?
不用想,她的腦子裏便會浮現“做不到”這三個字。若是這大魏象征着人呢。大魏這個詞象征着這些人,她所愛的人,她絕對不能失去的人。她會怎麽做呢?毫無疑問,她會拼上自己的性命,用盡自己的所有去保護。大魏是她用盡一生都想要守護的珍寶。而這珍寶之中最璀璨的光芒,便是這些人的笑臉。做不到也要去做。
“陛下的這些心情我們都能知道,因為陛下做的事完完整整的表露出了陛下的心情。”老師對她笑了。他繼續說:“陛下的詩做的不好沒關系。可是,陛下你怎能不直視自己呢?無論你做出的是什麽樣的詩,無論多麽糟糕,也不管別人如何評價,你自己一定要正視它。陛下治國也是如此。陛下,你不可能總是對的,也不可能永遠做出正确的選擇。若是有一天,陛下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導致了黎民塗炭,難道陛下就再也不能直視黎明蒼生了嗎?”
葉黛暮沉默了,她從沒有想過,若是自己才是那個傷害百姓的罪魁禍首,該怎麽辦?她的人生也曾有太多的錯誤。她不覺得自己不會犯錯。而她害怕的是自己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
“陛下在害怕什麽?”老師一眼便能看破她的心思。此時他的語氣已經十分溫柔了,然而葉黛暮依然吓得顫抖。
葉黛暮深呼吸好幾次,才鎮定下來,開口說。“我害怕我沒有勇氣。我害怕我選擇回避。我害怕真的犯錯了。老師那樣的未來,我真的不想去想象。可是我知道那樣的未來是存在的。我不可能永遠不犯錯,也不可能永遠都是正義的那一邊。而到那一刻到來的時候,我是絕對不能如現在這樣躲開的。”
“不是的。陛下,只要是人都會犯錯的。而最重要的是你要去面對它,你要去糾正它。一時的錯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不承認這錯誤。而且……”老師說到此處,笑了。“而且陛下,若是你一心為民,會有足夠多的人推着你向着正确的那一邊走的。還有陛下不要懷疑,你就是絕對的正義。”
“為什麽?”葉黛暮不懂。明明老師剛才說的,她不可能永遠都正确呀。那麽她不可能永遠站在絕對的正義那一邊。何況,從來都沒有絕對的正義?一方的利益必然會傷害另一方。天秤的兩邊,一邊沉重,另一邊便會翹起。“老師,這世上怎麽會有絕對的正義呢?”
“不!陛下對于您來說,當然存在着絕對的正義。”老師再次重複這句話的時候,葉黛暮立刻便明白了。老師所說的絕對正義,不是對其他人也不是對所有的人,更不是對世間的大道,只是對她一個人存在的。
葉黛暮不由地疑惑。“可是老師,若是我的正義傷害了天下呢?”
☆、第壹佰捌拾章 狐鳴魚書之亂
“陛下這世上的正義都是相對而言的。而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有屬于他的絕對正義。不必糾結于此。”老師這樣解釋了之後,葉黛暮卻依然耿耿于懷。
月夜确實很美,然而她的心裏還是裝了事情,睡不着。今夜的酒喝得夠多了,葉黛暮醉得有些暈乎乎,依靠在欄杆上。她還是不能理解,還是想要想一個明白。
“陛下,你在想什麽?”謝璇笑嘻嘻地從窗外翻了進來,還是老樣子,手裏拿着一壺酒。
葉黛暮一把奪過他手裏的酒壺,對着嘴灌了進去。嘴裏立刻被一股甘甜的蜜汁灌滿了,結果不是她想的酒,而是蜜糖。“你這家夥喝的竟然,不是酒。明天是要下紅雨了嗎?”
“陛下,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呀?”謝璇笑着抱怨,抱住她的腰,将她舉了起來。
“嘿,什麽人?還不就是個大酒鬼。”葉黛暮嘴硬,但是謝璇一動她就晃得厲害。“啊啊啊,不許動。你個混蛋,小心眼。我就說你兩句怎麽了,你要報複我。啊,救命!”
“維桢,你胖了不少啊。”謝璇又鬧了她一陣,才把她放下來。這句話說完,就被葉黛暮一陣好撓。“胖了,還不許人說啊。怎麽了?愁眉苦臉的。”
“我還在想,老師說的話。我也覺得自己鑽牛角尖了。但是,我就是沒辦法釋懷。”葉黛暮揪着謝璇的衣帶子不肯放。還是忍不住想嘆氣。
謝璇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葉黛暮的腦袋。“你也知道自己在鑽牛角尖,那幹嘛還要自己為難自己呢。這樣吧。我問你個問題,你就知道了。”
“好,你問。”葉黛暮擡起頭去看他。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比皎潔的明月更加奪人矚目,叫她一瞬之間恍惚不知自己。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被迷惑啊。
謝璇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繼續說。“如果有一個人,具有天下之大才,才貌俊俏。”
“那他愛不愛喝酒呀?”葉黛暮以為他說的是自己,笑着打趣。
“別打岔。他不愛喝酒,不會武功,也不喜歡享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身先士卒。這樣一個人……”謝軒說到一半,被葉黛暮打斷了。“這種人存在嗎?”
“別管這個,管他成不成,在,我就打個比方。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不是他死,便是我死,你願意誰活下來?”謝璇的話像根箭筆直地射在了葉黛暮心上。
這個問題曾經真實地擺在了她的面前,那個時候天平的另一邊放的不是另一個才華橫溢的人,而是整個天下。那時她是怎麽選擇的呢?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邊,謝璇所在的這一邊。因為在她的心上,他重于一切。這便是絕對的公平,對她而言的。
她确實鑽了牛角尖。葉黛暮終于舒展了眉宇,笑了起來。“好啦,不聊這個了。你今日怎麽喝起了蜜糖?”
“你是不是傻?這是給你準備的。”謝璇早就猜到了她會奪走他的酒壺。“怎麽樣了,醉酒好些了嗎?”
“好多了。你要喝嗎?”葉黛暮見他搖頭,便開心得将壺裏的蜜糖全部喝了個一幹二淨。“這個好甜。與我之前喝過的,聞起來都不太像。你從哪裏找了這麽好的蜜?”
謝璇沒說,笑着将手藏在了袖子裏。葉黛暮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還笑嘻嘻的問他還有沒有。謝璇彈了彈她的額頭。“你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
葉黛暮捂着受傷的額頭,委屈地說。“你幹嘛呀?”
謝璇笑着翻窗跑了。葉黛暮趕緊趴在窗上,外面只有連綿不絕的綠竹林,哪還看得到半個人影啊。
“真是來無影去無蹤,好一個潇灑不羁的大俠。”葉黛暮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雖然喝了蜜糖,但是盧淑慎還是為她準備了醒酒湯藥。葉黛暮苦着臉,一飲而盡。這這東西太難喝了,又苦又澀,難以下咽,簡直比黑暗料理還要黑呀。喝完趕緊塞了一枚蜜餞甜甜口,葉黛暮見盧淑慎也兩頰微紅,知她也飲了不少。“淑慎,你也喝一些醒酒湯吧。我看你也喝了不少酒,晚上睡覺之時可別貪涼開了窗戶不關。”
“謝陛下關心,妾知道了。”盧淑慎笑着應了,留下青盞,行禮告退了。青盞為她熄燈,點了安神香之後,溫柔地給葉黛暮捏了捏被角,才坐回榻上守夜。
又是三更。葉黛暮摟着眼睛,完全睜不開來,想睡覺啊。昨天喝太多酒了,現在宿醉頭好痛。葉黛暮靠在軟枕上,哪怕是呼吸也會感覺太陽穴的青筋疼得突起。“啊,我以後絕對不幹,這樣的蠢事了。”
“陛下,先飲了這碗湯吧。青盞快給陛下揉一會兒。這可怎麽辦?”盧淑慎也沒想到酒量還不錯的葉黛暮昨夜居然真的喝醉了。可是行動說話都與平時無異啊。盧淑慎很是自責。
葉黛暮只好反過來去安慰她。“無礙,無礙。昨日我已經将公務都處理的差不多了。近來應該也沒有什麽緊急的事情發生?我只要稍微靜坐一會兒便好了。”
不過,醉酒的症狀,等她上了朝也沒有什麽改善。但是為了女皇的威嚴,她只好硬撐了。幸好,今日也是談論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但是剛這麽想,葉黛暮就迎來當頭一棒。
“陛下,汴州如今流傳了一個童謠:’赤樂、赤樂,陰山上,西出日頭,東無月。‘說這場旱災,乃是……乃是陛下失德造成的。”這位大臣禀報的戰戰巍巍,他的品級不高,雖也是世家出身,但是與那些理直氣壯和葉黛暮對着幹的人還是有些區別的。
葉黛暮聽了,那叫一個頭疼。恐怕這一次,不是人家陷害的了。最好的實例便是,來刺殺的紅霖。其次是現在百官也沒有以前那般不把她放在眼裏的勇氣了,大抵就是年末歲祭那次,她殺人沾血的模樣令人産生恐懼了吧。也不想想,那次她不提劍,他們誰也活不到最後。算了,別想那麽多,還是先考慮眼前的困難吧。
頭痛啊。為什麽就不能讓她安靜地宿醉一會呢?
☆、第壹佰捌拾壹章 君以天下為責
流言蜚語,看起來好似是沒有什麽,既不會割下肉,也不會放血。可是偏偏致命。本以為是無關緊要的一句閑言碎語罷了,卻被風吹得越演越烈,直至引火上身。八卦一下也不會死人的這種想法,最終卻真的葬送了人的性命。
葉黛暮深知這一點。之前不還有一次,汴州因為世家之間的鬥争導致流民四起,最後卻要歸罪于她,就因為流言說是女皇失德。當皇帝的,簡直就是背鍋俠,哪裏有鍋哪有她。這一次更是要命。上次她還可以推脫說她沒有參與政事,這一次可沒有那麽便宜的事情了。
“老師,這該怎麽辦?”葉黛暮撐着下巴,怨念地說。“為什麽還是我的錯啊?我都已經好好地幹活了。也沒有胡亂決策,他們現在還能好好的,難道我的努力一點用也沒派上?什麽嘛。”
謝璋照例先給了她,厲聲道。“維桢,正坐。如此坐姿,像什麽樣子。”
葉黛暮吓了一跳,立即擺正了姿勢,正襟危坐。“是。”
“還有,剛剛那怨言。”謝璋嚴厲地教訓道,半點情面也不留。“維桢,你乃大魏之君,大魏興便是你之光輝,大魏衰便是你之罪責。不需理由。只因為你坐的是這天下人叩拜的王座。身為君王,你責無旁貸。瞧瞧你的模樣,如此怨婦之态,做與誰看?收起你的抱怨。老老實實地找緣由。”
“可是,老師……”葉黛暮還想狡辯。
“沒有可是。”謝璋也意識到了自己語氣裏的僵硬,頓了頓,放輕了聲音,繼續勸誡道。“維桢,認為自己委屈了嗎?”
葉黛暮不太敢說話了,但是她也不想說謊。于是她點了點頭。謝璋欣慰于她的坦誠,但是還是要硬着心腸繼續教訓她。“維桢,如果你覺得自己委屈,那麽那些因此失去土地,失去家人,甚至是失去性命的百姓,該如何委屈呢?你只是好好地為此努力了,卻被人無視成果而感到了失望。然而維桢,你知道嗎?那些孤苦無依的百姓就是拼上自己的所有去努力,卻還是眼睜睜地失去自己的全部。你懂那種絕望嗎?”
懂。葉黛暮知道,是自己耍小性子了。她所做的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卻要求別人對她懷抱千萬倍的感謝。她抱怨百姓無視她的努力,可是她自己還不是一樣無視了百姓的苦難。最可笑的是,她不是不懂他們的心情啊。那種拼命追逐,拼命想要守護,拼盡了全力最終卻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切被命運奪走的絕望,她怎麽會不懂?
心髒都要因為劇烈的哀傷而停止跳動了。葉黛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擡起頭望向謝璋,才沒叫自己眼眶裏的淚珠滾落下來。她想到哥哥和娘了。她失去她們的時候,也是靠着對皇太後的恨意,才沒有咽下那口氣。而對于恨不了老天的百姓來說,詛咒她這個無用的女皇,大概是最讓他們解恨的方法了吧。
百姓沒有錯啊。她确實什麽也沒做到啊,既沒有給他們帶去足夠的食物,也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家人。她只會一味地埋怨,為什麽是她來擔任這職責?為什麽是她來做這個倒黴的女皇?百姓,才更應該質問吧。她那愚蠢的自怨自艾的壞習慣,還是沒有改啊。
“維桢,別哭。這并非只是你一人之過。”謝璋從侍女那取了濕潤的巾帕,擦了擦她的眼角。“若是你一個人便能做到所有的事情,那麽要大臣,要朝堂,要我這個老師有何用呢?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了,必須想個對策才行。此時,便是謀士們出謀劃策的時候了,陛下。”
葉黛暮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但是,維桢你自己也要想啊。”謝璋趕緊補充道。“還有練字,練武,讀書,寫觀後感……對了,聽聞最近仲常在給你講陣法,也要寫幾篇小策給我。哦,還有,你的侍女,我不管。但是你自己要知道,不能放松了,最好人人都要去學一點東西防身才好。還有,還有……”
葉黛暮聽了,立即比早上宿醉還要暈乎乎。怎麽事情越變越多了?救命啊。等老師下了課,謝璇來找她玩的時候,便看到了兩眼冒金星,一邊紮馬步,一邊練字的葉黛暮了。“喲,挺有自覺的嘛。我都沒來,就紮上馬步了。不過,你怎麽還一邊練字,肌肉會拉傷的。”
“啊,什麽……啊啊啊,抽筋了,抽筋了。快,幼安,救我。”果不其然,一張大字還沒有寫完,葉黛暮的手臂和大腿一起抽筋了。謝璇一臉無奈,趕緊抱起她,高喊。“盧大人,盧大人,你家陛下抽筋了。”
“什麽?什麽?”盧淑慎一聽見,便迅速地從門外沖了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了。她一見葉黛暮被謝璇抱在懷裏揉腿,立即橫眉怒目。但是一想到陛下抽筋了,趕緊無視了這刺眼的一幕,喚語嫣前來。語嫣檢查了一下,趕緊讓小侍女取了藥膏,交于青盞進行按摩。
真是好一陣的兵荒馬亂。不抽筋的葉黛暮不再貪圖省力,老老實實地一項一項做。謝璇見她專心致志地練字,也不好打攪她。好吧,主要是盧淑慎的目光實在是太刺了。他不敢去鬧葉黛暮,便自己去書架上取書來看。葉黛暮練好字,看見的便是那一幅青袍公子沉浸于書的歲月靜好的畫面。
葉黛暮沒去打擾他,而是自己也去取了一本書來,輕輕地坐在了他旁邊,一起看書。這樣悠閑的時光,真是難得。就讓她稍微放松一下吧。
“維桢,維桢。”謝璇輕輕地喚她。葉黛暮摟着眼睛,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地睡着了。“糟了,我還有很多小策沒有做呢。不對,還是先來紮馬步。否則到明天就要腰酸背痛了。啊,也不對,最重要的是童謠那件事情。幼安,你知道汴州童謠之事嗎?”
“你是說童謠嗎?我想想。哪一首?小孩子的流行實在是太快了。畢竟他們很容易厭倦。”謝璇還沒有聽到什麽動靜。這并非是他的消息不夠靈通,而是篩選消息之時有輕重之分,他并非事事都能了如指掌。
“我想想。”葉黛暮那時正頭痛的要命,現在回憶起來還是要一點功夫的。“好像是:’赤樂、赤樂,陰山下,西出日頭,東無月。‘早朝的時侯被報上來了,說是百姓認為我失德于天,老天才會降下如此災禍。”
“額……維桢,他們肯定在胡說八道。”謝璇嗤笑,那群蠢貨又在指鹿為馬了。
☆、第壹佰捌拾貳章 大水沖了龍王廟
“什麽意思?”葉黛暮一聽,立即便來了精神。她知道謝璇不會無的放矢,必定是有根據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叫謝璇手有些癢,想摸。
“很簡單,這個童謠……是我編的。而且有些走音了。原版應該’赤樂、赤樂,螢扇下,惜處日頭,冬舞樂。‘才對。”謝璇隐瞞了一部分真相,便是這童謠原是他在汴州,思念葉黛暮所做的。但是叫他親口說出來,還是轉不過那個彎。
葉黛暮開始沒聽出來,但是後來,光看謝璇那紅通通的耳根也能猜到真相了吧。葉黛暮捂嘴偷笑。她才不說破,這個梗留着可以嘲笑他好多時候啊。“不過,這童謠是什麽意思呢?”葉黛暮一臉正經地問。
“恩……沒什麽意思。對了,你還沒有紮馬步吧。還有很多小策沒做吧。這樣吧,我幫你。你一邊紮馬步,一邊我來念書,你可以先打個腹稿。怎麽樣?你不想明天還被珵文罵吧。”謝璇很是生硬地轉移話題。
葉黛暮也不拆穿他,難得看謝璇羞紅臉呢。她笑着答應了。因為這兩天被罵得夠多了,她真的一點也不想再被教訓了。現在,就先把私人恩怨放在一邊吧。
“什麽?你的意思是這童謠其實是誤傳?”謝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驚到了。“快将童謠的原版與我寫下來。音字不同,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等葉黛暮寫完,謝璋便立即陷入了思考之中,完全顧及不上葉黛暮了。葉黛暮只好自己拿出書,讀了起來。昨夜謝璇為她讀的書确實很不錯。男人溫柔的聲音低啞而磁性,像是樂器共鳴箱發出來的,十分好聽。只是有許多字詞,不親眼去看,是不知道準确的字形的,特別是對于葉黛暮這樣的半文盲來說。
“維桢,今日的課便不上了。你回去自己好好練字、讀書。寫的小策我先帶回去了,明日為你講解。盧大人,幼安在何處,煩請您幫我喚他一聲。我有要事與他商議。”謝璋就這麽匆匆忙忙地走了,順帶把無所事事的謝璇也給捎帶走了。葉黛暮一下子便清閑了。
讀書,練字,身邊沒了那個叽叽喳喳的聲音,還真有些不習慣。葉黛暮用了午膳,對着一摞的書簡,真是升不起半點樂趣來。“淑慎,淑慎,豆娘現在是還在給青盞她們上課嗎?在哪裏?我也想去看看。”
“章娘子她們在偏殿呢。妾帶陛下去吧。”盧淑慎笑着說。她早就看出陛下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夏季的午後最是悶熱了,葉黛暮不過是出了正殿,沿着走廊往幾步外的偏殿去罷了,便出了一身的大汗。進了偏殿,因為有冰山在,撲面而來的涼氣瞬間便叫葉黛暮清涼下來了。“哇,好舒服啊。別管我哦。你們今天上什麽課?”
衆侍女行過禮,在葉黛暮的示意下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青盞站起來,興致勃勃地給葉黛暮準備了軟墊。“今日說的是如何根據地形将自己隐藏起來。章娘子說的十分有趣呢。”
霁曦笑嘻嘻地端了茶來。葉黛暮接過來,便聞到了酸甜味。“是酸梅湯?好喝。”
葉黛暮一飲而盡,還歡快地要再來一杯。這個時候,語嫣拿了幹毛巾趕了過來。“不行,不行,陛下從外面進來,全是汗,必然沾了暑氣,不能貪涼。陛下,還是先将汗擦幹。不能再喝冷飲了,快去給陛下準備溫茶。”
語嫣反應很快,但是也有些晚了。葉黛暮的嘴唇明顯有些變紫了,只不過是一會兒,葉黛暮便頭暈眼花,連坐也坐不住了。青盞趕緊上前扶住她,但是葉黛暮完全無力,靠着她,便滑了下去,癱倒在地。
“陛下——!”
随着侍女們的驚呼,她的眼前便被完全的黑暗籠罩了。
“快讓開,把陛下擡到通風的地方。快去把冰山搬走。誰去拿藿香正氣丸?”語嫣的聲音帶有一些慌亂。葉黛暮感覺到有人擡起了她躺着的墊子,晃悠悠地移動。風吹了一會兒,悶住的胸口慢慢地舒服了一些。但是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她只能聽音辨位。
咚咚咚,腳步急促。一個溫熱的杯盞貼在了她的嘴唇邊,刺鼻的氣味叫她忍不住抿緊了嘴唇,然後她聽見霁曦說。“陛下,這是藿香正氣水,您喝上一些便會好了。”
好吧,葉黛暮勉為其難地順着被子喝了一口,那味道實在是可怕。但是效果非常顯著,只喝了幾口,葉黛暮便不頭暈了,眼前也漸漸見了亮光,只是還有些模糊。“好多了。我沒事了。別擔心了。”
這麽一遭之後,跟随葉黛暮的侍女們都開始學起了簡單的醫術,特別是中了暑氣之後的辨別和處理方法。還有更是人人都随身攜帶了藿香正氣丸,以備不時之需。葉黛暮本人更是被嚴令禁止不許單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