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8)
給她下套子,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光是汴州開倉放糧的事情就讓她熬了幾個夜,抓了不少壯丁才核對好。
叫老師幫忙那是肯定的,謝璇也沒例外。還有便是在外公家結識的李文峰,他擅長算術。另一個人嘛,便是曾經識破葉黛暮身份的王選。此人乃是戶部尚書王謙之的侄子,也是世家公子,只是身體不好,還不曾出仕過。葉黛暮叫了他來,也是想要試探一二,若是好用,那是世家還是寒門都無妨。
說到用人,葉黛暮期待已久的春闱終于開啓了序幕。本就熱鬧繁華的上京更是被南來北往的學子們充斥了。葉黛暮出宮的時候,被那一酒樓的素衣才子吓了一跳。“哪裏來這麽多人?今天是什麽集會嗎?”
“非也。這些學子是來上京參加春闱的。”謝璇笑眯眯地調侃道。“恭喜陛下,魚兒要紮堆往子裏跳了。”
葉黛暮開心地錘了他一拳。“不要笑話我啦。走,進去聽聽,他們都在議論什麽。”
一行人拒絕了廂房,坐在了大廳裏。葉黛暮還是第一次坐這地方,有些稀奇地四處張望。左邊的書生在論詩,她不敢興趣,右邊不遠處在談論八卦。額,不,是今天中榜的熱門人選。“不用說,那些世家子必定占這紅榜十之八九,剩下的縫隙,才是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人可能去的地方。”
“怎麽這麽說話!自文景帝以來,寒門入仕的可能可是高了一倍有餘。你看如今的工部尚書還不是寒門子弟。”另一個反駁道。
“你也說了,這六部便只有這工部尚書乃是寒門。剩下的若不是世家大族,還占不了一席之地。且看閣老,這三位哪個不出身顯赫?說是考取入選,但人人都知道才華只占三分,剩下的九十三分都是家世。”這個說話語氣硬得要死的家夥,葉黛暮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衣服洗得褪色了,頭上也沒有玉冠,腰間也沒有佩飾,看起來家裏貧寒。但他只有拇指、食指和無名指上有老繭,說明他不侍勞動,是個光讀書,不幹活的人啊。葉黛暮頓時失去了興趣。理論再好,也不過是個空談。家中如此貧瘠,居然也不會為此分憂,這樣的人就是當了官,也不過是光說不練的假把式。沒什麽大用。
但是這學子的下一句話,叫她忍不住又豎起耳朵來。
“女皇無能。若是由任何一個人來坐這位置,恐怕都比她要強得多。例如這汴州一事,竟修了堤壩而非水渠,足見其愚不可及。”
☆、第壹佰貳拾肆章 狂生
誰都比她強?
葉黛暮笑起來,拽住要跟他拼命的青盞,用平靜得令人害怕的語氣說道。“不許動,聽他說下去。”
說的好,這便是天降英才;說的不好,就休怪她替祖宗好好教他怎麽謙遜做人!
“不通政務,胡亂下決定,此為其一。錯聽奸佞小人之語,此為其二。身為女皇居然要任命一個非仕之人,而且就因為對方給自己教過幾天書,便要給對方官拜太傅,實在是太容易聽信他人了。其三,身為人子,居然不以孝道為先。皇太後病重之時,居然離開皇宮,而不是在病房前侍奉。”那白衣書生侃侃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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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完這段話,想抄起板磚的人變成了葉黛暮。葉黛暮覺得這家夥的嘴臉變得越來越可惡了。每一個理由都讓她想抄起搬磚砸他幾下。
修堤壩不修水渠又不是她決定的,那個時候,她連百官的分工都還沒搞清楚呢。還不是奏折上寫什麽,她看才知道自己下了些什麽政令。命自己的老師為太傅,就變成了聽信小人的讒言。最最可惡的便是這第三點,和皇太後那惡心得簡直一模一樣。以孝為先,那也要先看看對方是不是把自己當成幼子啊。
皇太後把自己當奴隸、當敵人,自己把親娘。那不叫孝道,那叫賤。別說她去侍病,就是她把心肝掏出來,擺在皇太後的面前,徐婉清都不會有半點動容的。額,也不是。要是她真死了,那徐婉清八成要高興壞了。這世上有一種關系叫作你死我活,就是葉黛暮和皇太後之間最好的形容。
“文昌兄此言差矣。我不贊同你的說法。”在一片沉默當中,只有一個學子出來為葉黛暮說話。“修建堤壩之事,并非陛下所願。陛下剛剛登基,勢單力薄,想與百官抗衡也難。第二點便更不對了。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教習書字,明其耳目,這樣的老師怎麽配不上一個太傅之職。更何況對于我們來說,太傅是個職位。可對于陛下而言,太傅便是對老師的尊稱罷了。一日為師,終生不可逆也。何況這老師對她有重大的恩情呢。”
“那麽孝道呢!難道我大魏不是以孝為先?難道她身為陛下就可以罔顧人倫天理了嗎?”這狂生真是可恨,竟揪着這一點不放。
葉黛暮倒想叫天下人都知道皇太後是個什麽玩意。可惜不能。就因為有這樣說不通的老頑固在。對于這些人而言,徐婉清身為嫡母怎麽對待自己的庶女都不過分,無論是百般苛責,還是克扣她的用度。但是身為庶女的葉黛暮,敢對嫡母有絲毫的不敬那便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這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不公平的事情存在!
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情感存在。若想被人愛,便要學會去愛人。若想被善待,那便也要去善待別人。這些人說的大義凜然,實際上,哪一個肯輕易寬恕自己的敵人?打了左臉,送上右臉,那不叫寬宏大量,那叫愚蠢。因為敢打你左臉的人,絕不會因為再打了你的右臉,便感動到會晤自身的錯誤,只會覺得還想再打一巴掌。
自己都不會珍惜自己,卻要求別人來珍惜自己的家夥,都是腦子裏進了太多的水。葉黛暮真想按住他們的腦袋,好好地晃一晃,看把裏面的水晃幹淨了,能不能叫這些傻子清醒一點。聖母病是要命的啊!
“好啦,別吵了。在這地方議論陛下,你們不想參加春闱啦。”一個軟糯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争論。葉黛暮這才看見後面還站了一個矮個子。“喝茶,喝茶。喝完,咱們回去複習吧。”
葉黛暮忍了忍,沒有上去搭讪。回過頭,對謝璇說。“幼安,你能打聽到這三人的姓名、來歷嗎?”不得不說,這段對話确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倒要看看他們會答出個什麽樣的卷子來。
抱歉,騷年,因為你得罪的主考官,所以你今後的人生将會進入困難模式,視情況而言,可能是地獄模式喲~
這個故事教導我們說壞話一定要小心隔牆有耳。完全不在意自己小心眼的程度和謝璇有的一拼這種小事,葉黛暮歡快地打包了幾樣點心,打算帶去外祖父家做伴手禮。外祖父家不愧是才子雲集之地,本就有一大堆人在那裏辯論,加上參加春闱的學子不少慕名而來。這下院子擠得那叫一個滿滿當當。
李文芳這一回也要參加春闱,寫了策論正找常安宇品論呢。葉黛暮笑嘻嘻地湊了過去,對着外祖父一頓撒嬌。這最愛小輩的常安宇自然喜笑顏開地把她也拉進讨論裏。“囡囡,你看哦。這策論寫得如何?”
葉黛暮一看。恩,正講的是如今汴州的頭等大事——修水渠。這個她熟。不是她吹牛,凡是關于汴州地勢、水系和土質,就沒有她不知道的。歸功于她有一個強迫症很嚴重,特別愛考試的老師。說出來,都是淚啊。想當年高三準備高考,也就到這個程度了。
“陛、陛下……”李文芳有些局促。自從上次葉黛暮抓他做壯丁之後,他才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弱小,實則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居然就是當今女皇。現下再與她一室共處,已經連話也說不完整了。
“怎麽又結巴了?我記得似乎有一條叫面聖者不可曲意相答。結巴算不算是呢?”葉黛暮不懷好意地逗弄他。她就是喜歡欺負老實人……恩,說老實話,還是謝璇那種心思多的欺負起來比較有意思。這麽一想,她又轉過話語。“好啦,大家都是一起鬥過嘴,坑過人的交情了,不要這麽矯情嘛。不就是女皇嘛,我又沒多長一個頭,怕什麽。”
“就是。我們囡囡這麽可愛。哪裏可怕了。”常安宇非常捧場地接了下去。
李文芳欲哭無淚。老師你喜歡寵溺小孩子是沒關系啦,但是現在這個可是女皇,誰見了都要叩拜請安,坐在龍椅上,掌管天下的那種女皇啊!
☆、第壹佰貳拾伍章 論無理取鬧,誰也不是對手
葉黛暮也沒讓李文芳緊張太久。已進入讨論狀态,大家誰也想不起來身份有別這件事了。讨論的最激烈的時候,李文芳差點要站在椅子上和葉黛暮幹架了,雖然事後,他羞愧難當得差點跳湖。被攔下以後,也就想開了。破罐子破摔嘛。
至于謝璇嘛。他被葉黛暮指使着去買東西了。她從酒樓帶的那幾碟點心還不夠他們幾個人嘗個味道,剩下一院子的人總不好叫外祖父自己去買點心吧。葉黛暮還很是貼心地列了長長一紙的單子,她想吃街角的水饅頭已經很久了。嘿嘿嘿,這就是假公濟私吧。葉黛暮高興地揮舞着小手絹送他走。
謝璇無奈地點了點她的腦袋,才上馬走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見外了。這單子上的點心,除去美味之外還有一個特點,都是上京的老字號出品的。這些老店往往分散在上京的小巷子裏,若不是熟門熟路的行家,還真找不齊。而從前沒出過門的葉黛暮能知道這麽多點心,那也是多虧了謝璇帶她到處去嘗鮮。這就叫自作自受。
自己寵出來嬌嬌女,就只能自己扛下這果實了。
果不其然,買齊那單子上點心,花費了他整整一個下午,也多虧了有侍從幫忙,才沒有叫那一院子的學子喝西北風。當然謝璇也不可能荒廢一個下午只幹這麽一件小事,他還順道去取了消息。
和李文芳大戰三百個回合,最後以葉黛暮的觀點獲勝,但是中間有不少李文芳的意見補充。要是今年上京考水渠一事,恐怕這策論絕對要奪得頭籌了。獲勝的葉黛暮高興地迎來謝璇,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謝璇好幾次想插進去說一句,都不成功。他只好挑開自己籃子上遮掩的布,成功地用籃子裏的荔枝讓葉黛暮停了嘴。葉黛暮歡呼道。“萬歲。我剛想吃荔枝的!幼安,你太棒了。”
“那你的水饅頭呢?不要啦,那我吃掉好了。這新南軒的水饅頭,那可得排隊才買得到啊。”謝璇笑着打趣。
“我的。我要吃的。”葉黛暮嘴裏塞了滿滿的荔枝,說話居然還十分清楚。但是那饞嘴的模樣實在是有趣,叫一衆人等笑個沒完。
青盞在一旁剝了荔枝的殼,小心不讓果肉沾上自己的氣味。葉黛暮就負責吃。謝璇拿了一個,便讓她斜眼瞥了好幾下。“要吃自己剝。這是我家姑娘剝的,才不給你呢!”
“好吧。那我打聽到了很有趣的消息,你大概也不想知道了,關于汴州徐家一事……”謝璇關子還沒賣完。葉黛暮就立即轉變了态度,殷勤地端起了盤子,把荔枝往他那裏推。謝璇卻忍笑拿喬,裝模作樣地推辭。“啊,不行。這是你家姑娘剝的。我才不吃呢。”
葉黛暮立馬就知道這人又起壞心眼了。“那你想怎麽樣?”
“我要吃我家姑娘……喂的。”謝璇本來是刁難她一下,但是最後還是不忍心叫她自己剝那荔枝的殼,退而求其次就提了這個條件。
青盞憤憤不平,但是也知道這是兩人之間的情趣,她若是打擾,那就太沒眼色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替陛下鳴不平。居然敢要陛下如此的人物,給你喂荔枝,臉真大。
葉黛暮當然不會當回事了。她笑眯眯地喂了一個。“好吃不?”然後,一下子又喂了三四個,謝璇想躲也躲不開,只能硬塞進去了。這下,就是再不食煙火的仙人模樣,也變成了凡人。葉黛暮詭計得逞,大笑起來。
這叫惡人自有惡人磨。謝璇那是被葉黛暮吃定了。
玩鬧了一通,才開始說正事。青盞親自站在門外,防備有人監聽。至于房頂上,就憑謝璇的耳力,那是落只鳥都會被察覺的。謝璇擡袖飲茶。“你撿回來的兩個孩子派上用場了。”
“你是說桃桃和春生?”葉黛暮想不到,這兩個孩子和汴州徐家有什麽關聯。“可是他們倆都不姓徐啊?”
“桃桃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兒,你可看出來了?”謝璇見葉黛暮點頭,才接着說下去。“桃桃姓殷,汴州有許多鄉紳姓殷,都為一族。桃桃的父親還是個舉人。”
葉黛暮立刻發現不妥。“不對啊。她爹是舉人的話,是可以做官的。何至于為了讨生活,讓獨子去從軍呢。”要知道,這個時候可是沒有退伍一說的,除非傷殘死亡,才有可能離開軍隊。而且,一人參軍,一戶都會被并入軍籍,成為軍戶。這可是下下之舉。一般不到萬不得已,是沒有人家選擇這條路的。
“正是。就因為汴州徐家猖狂跋扈,占據了很多農戶的田地。這場汴州之亂,有一半要歸罪于這些披着人皮的惡鬼。桃桃的爹殷世傑替同鄉之人抱不平,結果反被迫害得無路可走。逼不得已,他的獨子決定從軍,掙下軍功,以求來日翻身的機會。一家人本該一同前往西京,但是恰逢桃桃生了重病,不能見風,只能多留了半年。”
聽完,葉黛暮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世道就是對好人,對善人,對心懷正義的人不公平。想想,她這個無能的女皇大概要在這不公平的命運裏擔任了一部分原因。但是葉黛暮絕不會這樣下去。徐家要錢不要命,她還想好好活到壽終正寝呢。這流民一事,再不解決,大魏真的要步入毀滅了。
“通知汴州據點,收集相關的證據。這一次,不把他們姓徐的徹底打壓下去,起碼也要叫他們斷一條胳膊。”葉黛暮說這話的時候,卻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徐景茗。她的這員大将也姓徐,還是徐家的本宗嫡長子。不知道他會在這件事裏選擇哪一邊站位。葉黛暮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沒自信啊。
謝璇卻似看透她腦子裏想什麽一般,說。“徐景茗是絕不可能站在他父親這一邊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為什麽?”葉黛暮立即便精神了。
“他和他爹之間的關系,可能還不如你和皇太後呢。”
☆、第壹佰貳拾陸章 孽債
這世上居然還有親父子的關系,比她和皇太後之間的假母女的關系還要爛。
葉黛暮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是她慢慢地有點摸索到事情的輪廓了。因為她想起,那個被玉真郡主害到不能生育被退婚的徐世女。而那姑娘,正是徐景茗的胞妹,也就是本宗的嫡女,也是吏部尚書徐劭源的親女兒。
當初出事之後,葉黛暮還覺得徐家鐵定要和皇太後鬧掰了呢。結果,一點事後報複的痕跡也沒有。倒是徐景茗,已經明裏暗裏都跟皇太後對着幹了。最明顯的就是他保護了自己。若是葉黛暮死了,玉真郡主當上皇帝,那徐家肯定得到的好處最大。但是徐景茗偏不,他就是拼了命地保護她,哪怕是自己死也要保護葉黛暮。
歲末年祭那一次,真是所有人都覺得死定了。葉黛暮是覺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是沒想到徐景茗,硬是把那些追兵拖住了,給了她一線生機。雖說最後傷得不輕,但好歹沒送命,還是完完整整地回來了。就沖這個,葉黛暮也不想将徐景茗推到自己敵對的那一邊。
“你是說,徐景茗和徐劭源的關系很不好。但是也沒有親父子想要自相殘殺的吧。”葉黛暮思來想去還是想要确定一下。“就算他爹放棄報複皇太後,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玉真郡主上位給他們徐家帶來的好處,絕對大于一個不能生育的嫡女。哪怕那個嫡女是他的親生女兒。”
“雖然從利益上來說是這樣。但是徐景茗和他之間隔着的不只是這樣一件事。”謝璇給葉黛暮沏茶,小心翼翼地試過溫度,才遞給她。“徐景茗十五歲從軍,他沒有接受徐家官場上任何一點庇蔭。他靠自己一點一點爬升到如今的地位。這樣說,你懂了嗎?”
葉黛暮呷了一口茶,猶豫了半天才說。“他和他爹決裂了?”不然她真的想不到,在這個時代,還有人會讓自己的嫡子冒着喪命的危險獨自打拼,特別是在這個爹有權有勢,完全可以做助力的情況下。葉黛暮又接着猜。“難道徐尚書是個狠心鍛煉自己兒子的人?”
“徐劭源的庶子年僅二十三歲便在吏部擔任侍郎。”謝璇這一句話,叫葉黛暮徹底陷入了迷霧當中。很顯然,徐劭源不是一個狠心培養兒子成才的人,不然也不會為自己的庶子破格提拔到這個位置。
一邊冷情冷性看嫡子冒死爬升,一邊又給庶子攤平了仕途。葉黛暮突然靈光一現。“不會是他爹寵妾滅妻吧!”
謝璇沒說話,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葉黛暮頓時被這撲面而來的狗血劇情吓得不清。這故事老套得叫人牙疼,在現代大概早就被人寫爛了的劇本,居然在古代真的上演了。葉黛暮往嘴裏塞了一顆荔枝,甜甜嘴,才說。“那如果我們要對付汴州徐家,徐景茗也很有可能袖手旁觀咯?”
“這确實可能。但是有些事,不能占到十成的把握,那便不算數。”謝璇先給葉黛暮潑一潑冷水。
葉黛暮蔫了。
這事還沒完。雖然還不能确定徐景茗的态度,但是汴州徐家無論如何都是要除去的。不然整個汴州平定不了。就是暫時用開倉放糧安撫百姓,也安定不了多久。土地是農民的根。只要還有一絲希望,這些農民就絕不會背井離鄉,更不會起義造反。
而對于葉黛暮來說,這大概就是她真正掌握這天底下最高權力的第一步。
不過,現實是,她還要在睡覺前背書。“為什麽明天還要考試啊!我不幹了。我不要考試啊!”葉黛暮關于水渠的考試還沒考完,為了準備這個,她已經整整好幾天沒有在天亮前合過眼了。還有比她更苦命的皇帝了嗎?絕對沒有了!
“陛下,且忍忍。過了便好了。太傅也是為了陛下着想。”盧淑慎簡直是助纣為虐。葉黛暮痛苦地瞥了她一眼,繼續哀嚎,她是真的背不下去了。這些水系看起來哪裏不一樣了嗎?全都長得跟個水墨畫似的,這樣也要人默背下來,還要畫出來。她又不是地理學家,要知道這麽多幹嘛啊。她要是想知道,不能翻資料嘛。救命~
在物質上,葉黛暮是想要什麽,盧淑慎都會給弄什麽,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湖裏的月亮都可以。但是在學習這一方面,她完全繼承了現代虎爸虎媽的全部特性,絲毫不留情。葉黛暮覺得自己腦子裏的弦都快要繃斷了。這個時候唯有暴飲暴食能帶給她幸福感。
然後,站在大殿中的百官就這麽看着他們的陛下日複一日地珠圓玉潤起來。葉黛暮正思考着要如何開口,神不知鬼不覺地牽涉到汴州徐家的事情上,摸着自己的雙下巴。恩,沒錯,不過是胖了十斤而已,居然先胖的臉,沒救了。
“陛下,汴州流民饑餓受苦。此時若是驕奢淫逸,似乎有違君之道。”想什麽來什麽,果然大臉就是福相啊。葉黛暮擺着平淡的表情,內心裏已經歡呼雀躍得蹦跳起來。
“是啊。連我都聽聞徐尚書家中小妾一天要吃山珍海味不算,連那魚肉都只吃魚鰓上的一點點。”葉黛暮扯了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好意思,如今已經不是你說什麽我聽什麽的時候了。你要是出淤泥而不染還好,就你這小辮子滿天翹的狀态,還敢指責別人,不怼你都對不起我心裏這股怒火。
“陛下,怎能如此诽謗呢?”這姓徐的還真不信邪,一臉大義淩然,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把葉黛暮當回事了。這種事确也私密,就是有證據也不能拿出來。
葉黛暮當然也早就不是那個被說一句便緊張半天的孩童,她用平調拖長了尾音,宛如質問般說道。“是嘛……”
大殿陷入一片寂靜當中。說老實話,徐劭源寵妾滅妻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他的幼子才七歲,被他善妒的小妾淹死在池塘裏。但是那小妾最後也不過是去那偏遠的莊子上呆了兩年,便回來了,如今正越過徐劭源的正妻管着家裏的事物。這種喪心病狂的笑話,是瞞也瞞不住的。
而葉黛暮知道這故事的時候,也只是嘆了一口氣。
☆、第壹佰貳拾柒章 憂患
葉黛暮嘆氣,不僅是為了徐景茗那倒黴的人生,也是為她自己。她是庶女,然而傳聞中和她娘一見鐘情的癡情老爹,最後還是讓她娘一個人死在了凄苦的相思之中。想到那一束熱烈的牡丹,又想到那一室的破敗不堪,嘆氣似乎繞在她腦子裏,揮散不去。
如果這樣熱烈的愛意都會有盡頭,那麽她這樣膚淺的愛,是不是随時會随風而散呢。她不知道會不會有那一天。只是現在的她為那一天到來的可能,感到莫名的悲哀和心痛。有些可憐,失去了這份愛的自己;卻也覺得太可恨,竟然會忘了如今的山盟海誓,非君不可的決心。
然而她實在是聽得太多了,那些曼麗的愛情故事,最後走向毀滅的結局。而選擇這結局的往往是拉開序幕的那個人。放手晚一步的人,注定是要遍體鱗傷。葉黛暮有些害怕起來。她不想到那一天,不,是只要想象出一點那一天的輪廓,就會叫她痛苦得喘不上氣來。
她和謝璇之間,隔着的東西太多了,多到她都不能相信自己的愛還能持續多久。這一天,她是哭着入睡的,委屈得不得了,像個孩子,為子虛莫有的未來難過得不行。
當她醒來的時候,眼角的淚還沒有幹透,但是她已經清醒了。這實在是太傻了。為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憂愁成這樣。人都是要死的,難道就因為這樣,不如現在就去死嗎?愚蠢至極。
她喜歡謝璇,喜歡得不能自己。她是絕對絕對不會松開手的。只要這愛意還在,哪怕不是永恒,只是現在這片刻也好,她都想擁有這舉世無雙的貴公子。下一刻的事情就讓下一刻的自己去煩惱吧,反正此刻她要盡情享受。
“陛下,開倉放糧的事宜已經着手準備了,大抵便是這兩日。”王尚書上書道。百官再怎麽樣也不想參與徐家和陛下之間的私人恩怨,只要這事不牽扯到世家的利益。若是這徐家能倒下,不少世家也會趁機扯一塊肉走,但是前提是不能叫他們去幹這正面的活計。
葉黛暮私下裏都管他們叫禿鹫,專吃死人屍骨。謝璋雖然輕敲了一下她的頭,叫她收斂一些,但是眼角帶的笑意表明他也是贊同這一說法的。世家确實太過貪婪不知足了。但是要想掰斷徐家一條胳膊,還是粗的那一條,難度頗大。之前葉黛暮、謝璋和謝璇商量許久,最後還是得出結論,要借力打力。
否則憑他們現在在朝堂上的人手,是絕對做不到的。起碼也要等春闱之後,葉黛暮招攬的人才在各個部門紮根壯大後,才有可能。但是那也太久了。汴州如今喪失人口大約在一萬左右,黃巾之亂又剝奪了五萬左右的壯年勞動力,再有些別的雜七雜八的事情。汴州今春開墾播種的人手可是少了不少。若是如此下去,秋收産量不夠,到了明年,那可就是大饑荒,真材實料的民變了。
汴州徐家是肯定要除去的。葉黛暮現在手中有十幾條方案,但是每一條都有嚴重的缺點,她還不能下定決心。但是有時候就是這樣,有心種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陛下,由于幹旱,今年汴州許多水系都幹涸了。為了确保今年秋收,請陛下修水渠。”工部嚴尚書也站出來說。這是他們之前便讨論好的。堤壩修了便修了,只要修得好,來年洪水爆發還是用得上的,就當未雨綢缪了。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大旱天氣還未結束,若是再持續一年,葉黛暮覺得自己屁股下的龍椅和脖子上的腦袋都肯定要保不住了。
還有比她更慘烈的皇帝嗎?洪水來了,怪她;大旱降臨,怪她;流民四起,怪她;國庫不豐,怪她……馬丹,她又不是專業背鍋的,他們用得着甩鍋甩得這麽順手嗎?就沒她這麽憋屈的皇帝。然而和老師抱怨的時候,卻被告知。
“有的。”謝璋攤開紙,給葉黛暮批改試卷。當堂測驗也是慘哦。謝璋沾了沾墨,繼續說。
“沖平帝6歲登基,被玄杲皇太後把持朝政視作傀儡,僅僅在位四年,便不明不白地病死在了寝殿裏,年僅十歲;哀理帝上朝時從不敢說一句話,因為玄杲皇太後坐在他旁邊垂簾聽政;良哀帝不善朝政,被世家把持朝堂,最後重病而亡前連玉玺也被當時的中書省收走了;靈彭帝被世家大族挾持,在位僅4年;簡康帝被世家大族挾持,在位8年;而先皇敦誠帝在位3個月。”
“陛下,如今不過是受制于人罷了,又沒有丢掉性命。”謝璋抿了抿嘴唇,還是把最後一層紗窗捅破。“陛下,切勿輕信世家。無論是我也好,還是謝璇也好。還有盧淑慎,姜瑛……陛下,并非危言聳聽,而是擁有得越多的人,總是越有意外發生。”
這句話可真的誅心了。葉黛暮不敢置信他竟然會如此赤裸裸地說穿。在過去的幾個月裏,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種默契,避而不談這最可怕的事情——世家與王權之間的争奪。如今他們能相安無事,不過是因為世家認為這也是他們對葉黛暮的一種投資。一旦世家發現葉黛暮擁有足夠的能力脫離他們的掌控,那麽現在的這一種微妙的平衡,就會輕而易舉地被打破了。
這當然不是說盧淑慎、謝璇他們注定會背叛葉黛暮。只是出身于世家,享受着超乎常人的地位,那麽也會受到比常人更重的束縛,這束縛來自于血脈和驕傲。哪怕是謝璇那樣放蕩不羁,從不管世家俗事的浪蕩子,也絕不會放任謝家坍塌的。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正如謝璋所說,他們可能便會從保護者的角色轉向敵人那一邊了。
而對于葉黛暮來說,是絕對不希望那一天發生的。
不過,此時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朝政仍然在繼續。衆官圍着工部提出修建水渠的意見開始了讨論。與其說是讨論,不如說是潑婦買菜,挑個大的帶回家去那種既視感。葉黛暮扶額,這種場景到底要到猴年馬月才會結束。葉黛暮忍不住又想到老師教導的事情。
“維桢,切記,土地才是一切的根源。修水渠只是個引子。你必須促成這件事,我們才有可能談下一步。”
☆、第壹佰貳拾捌章 華容道
“可是老師,修水渠和土地有什麽關系呢?”葉黛暮迷糊了。她就知道土地是農民的根。沒了土地的農民是活不下去的,如果能給這些流民安置的土地,再賒些種子給予他們春耕,那麽這場騷動必定會被平定,甚至不需要花費一兵一卒。因為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法則。
“我問你,可試過華容道?”謝璋笑着說。
葉黛暮搖搖頭,她只聽過曹操敗走華容道。可是老師提的這個明顯和她知道的不是一個意思。謝璋喚來淑慎,輕語幾句。盧淑慎了然,笑着去了外面,不過片刻,便拿了一個木頭小盒子進來了。葉黛暮有些好奇,可是也被好好地教育過,不管在什麽情況下都不能喜形于色,只好按耐着性子等。
謝璋也沒有多賣關子,打開盒子便示意葉黛暮去看。“此為華容道。”
葉黛暮探頭去看。只見那小盒子裏放了幾個長短不一的小方塊,随意地擺在盒子裏,只有一塊的木頭上塗上了鮮豔的顏色與衆不同。“這是積木?還是迷宮?”
“與陛下所說相似,卻也有所不同。陛下來試試便知道了。”于是謝璇便手把手地教她怎麽操作。棋子的方向是固定的,只能沿着直線滑動。最終只要讓那紅色的棋子穿過重重阻礙,最終到達唯一的出口便算是成功。
葉黛暮的腦子靈活,而且非常喜歡推導,上手很快。謝璋設計的幾個難關,被她一下子就破開來了。謝璋反倒比她本人高興,誇贊道。“陛下,很聰明。”
葉黛暮也不謙虛,傻乎乎地笑了幾下。她最是擅長的便是這種游戲了,不過,以前玩的都是電子版本的,而且往往叫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沒想到就是華容道了。“其實,我都是從最後的結果倒推來的。因為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