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6)
了。這一刻仿佛她便是掌握天下的那個人。
胸的傷口突然痛起來。葉黛暮忍着,連嘴角都不曾抽動過半分。沒有人看着,可是她知道。心上的狂喜終于退去了。她的理智重新占據了上風。她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傀儡皇帝。
這些人拜的,不是她葉黛暮,是象征着權利和財富的王座罷了,她就算坐在這裏,受這叩拜,也還是那個躲在柴房裏飽一頓饑一頓,沒有人在乎,沒有人記得的庶女。心頭有些發涼,突然地忐忑不安起來。她握緊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今日的是金剛菩提,七瓣麒麟紋,堅硬無比。
葉黛暮解下了那佛珠,用力地念了起來,佛紋深深地刺進了她的肉裏,疼得要命。她卻停不下來,因為在排山倒海的喊聲裏,唯有這疼痛是真實的。
在遠處,遠到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概影的角樓裏。樓頂上坐了兩個男人,中間是滿地開封的陳酒。抱着壇子猛灌的人是謝璇。他已經滿面通紅,酒氣熏天,連說話都已經不經過大腦了。“看,威風吧,那是我的女人。”
“滾。還輪不到你來炫耀。那是我妹妹。”戴着面具的男人狠狠地砸了謝璇一下,奪過最後一壇酒大喝了起來。他也已經醉了,醉到想不起今夕。“那麽小的一個團子,連坐也坐不穩,如今出落得這麽好了。卻要被你這頭豬給拱了,真是可惜了……”
“哼,我就是豬,你這哥哥也得認了。誰叫你不敢自己去見她的?”謝璇笑眯眯地摟住他的肩膀,哥倆好地湊近了,繼續說。“說起來,你能活着也是萬中有幸。那萬丈的高崖,你說滾就滾下去了。換成任何一個人,早就死無全屍了。你竟然安然無恙,當年你傳訊與我。可叫我吃了一大驚呢。”
“摔斷全身所有的骨頭,十幾年不能動半根手指。你管那叫安然無恙,要不要我給你安然無恙一次試試?”杏眼一橫,媚意橫生,便叫人骨頭都要松了一半。謝璇不由地一愣。那雙眼睛和維桢的一模一樣。只是她還是稚氣滿滿,像個完全的孩子。
謝璇愣了許久,才接下了話。“不用了。謝謝。不過,你也是厲害啊,我觀你的武藝并未退步啊。何來的神醫?竟能如此妙手回春。”
“荟娘确實是個好醫生。”哀愁的氣氛頓時揮散一空。
“荟娘?居然是個姑娘,看來元卿豔福不淺啊。”謝璇擠兌道。
“豔福倒是豔福,至于姑娘嗎……”葉元卿笑着喝下酒,卻被一個長棍狠狠地打了幾下。他回過頭去,笑得更加燦爛了。“荟娘你來了!”
“滾。誰允許你這麽叫我的。飲了多少酒?混蛋,要将我的成果糟蹋成什麽樣子。給我滾下來,不許喝了。”雖被叫作荟娘,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男人,身形纖細,着白衣若鶴,仙氣逼人。
這邊的嬉笑怒罵,葉黛暮是半點也不知道。她現在,哀嚎連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啊……啊……疼……疼。不要了,不要,好痛哦。淑慎,救命,救我啊。”
“陛下,且忍忍。這傷若是不及時換藥,恐怕會惡化。”盧淑慎說着溫柔的話語,手上的功夫卻一點也沒有弱下來,狠狠地壓着葉黛暮。語嫣率領幾個懂醫術的侍女為葉黛暮換藥,但是那繃帶被撕扯開來的時候,真的宛如自己的皮膚被撕裂一般。
葉黛暮哭得氣也要喘不上來了。受傷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疼啊。果然醫生才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終級Boss。花了整整一個時辰葉黛暮全身的繃帶才更換完畢,葉黛暮都痛暈過去好幾遍。葉黛暮發誓以後她絕對不要這麽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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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第二天的早朝,葉黛暮還未落幹的淚又要流起來了。當皇帝當到她這個慘樣,也是少見。就在葉黛暮顧影自憐的時候,盧淑慎聽了侍女的禀告,上前在葉黛暮耳邊輕語。
“陛下,工部嚴尚書求見。”
☆、第壹佰壹拾伍章 投誠
葉黛暮在等的時候,已經将腦子裏所有的資料都調出來。嚴尚書是寒門子弟,通過春闱進入朝局,從小吏做起,兢兢業業幾十年,終于在年過五十的歲數,當上了工部尚書。可以說是一個不怎麽會做人,但是還蠻會做事的老實人。但是這個老實人找她幹嘛?總不能是告禦狀吧。
事實證明這個腦洞是不科學的。而且老實人不一定真老實,恩,這個要等以後葉黛暮才會發現了。葉黛暮正冠以待,望着嚴尚書三步一頓鄭重無比地向她下跪叩拜。“臣工部尚書嚴綽行拜見陛下。”
“請起。嚴尚書來此,是有何要事?”葉黛暮毫不避諱地打量對方。他必定是有所圖謀,只是不知道他所圖的是有利于她,還是有害于她了。
“臣想向陛下谏言。”嚴尚書一字一頓地說了下去。“請陛下,降罪于臣。”
“為何?”葉黛暮語氣冷淡,其實她的內心激動不已。這個走向,他,他是要歸順于她。想想自己也是可憐,一國之主,竟然會為自己的大臣效忠自己而感到激動萬分。
“因為臣一意孤行,修建了堤壩。導致汴州大旱朝廷無銀赈災,臣罪無可恕。請陛下降罪。”嚴尚書說的句句在理,葉黛暮之前也是這麽想的。他如今這麽說,便是将自己送到她手上。任君處置。若是之前,她肯定是要判他降級。但是他如今已經投靠于她,那麽對于在朝堂上難得的助力,葉黛暮是不會輕易讓他倒下的。
“修建堤壩的提議确實是由你提出的,也确實導致國庫空虛。但是在判決之前,我先問你。第一,你是出于什麽理由上奏請求修建堤壩?”哪怕對方已經誠心想投靠自己,但是葉黛暮需要肯定,這個人不是什麽喪心病狂,沒有原則的家夥。如果他真是這樣的人,哪怕是送上門來倒貼,葉黛暮也不要。
她是缺人缺得要命沒錯,但是也不至于要這種拖後腿的豬隊友。否則等哪一天被他賣了,她都不知道。
“介于去年洪水泛濫,導致青州、雍州一帶災民四起,臣想,若是有一道堤壩抵擋,不知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但是臣一意孤行,反而害了百姓。臣羞愧難當啊。”說着,嚴尚書竟然眼眶通紅。他究竟是演技超群,還是心系百姓?葉黛暮心裏質疑,但沒有表現在臉上。
是真是假,就讓她來試一試吧。葉黛暮繼續問道。“第二個問題,你調度戶部的稅銀進行修建時,預算是如何做的?戶部王尚書可有說些什麽?”這就是她最痛恨的地方,預算的規劃表居然沒有到她手裏就被批準了,總覺得其中陰謀滿滿。
“預算是工部先做出修建計劃,用什麽料子,從何修起,需要多少役夫。然後再由戶部算出需要多少銀子。但是最終用了多少,臣其實也不清楚,最終的記錄也未到臣手中。但是臣有工部的修建記錄,陛下若是需要,臣便拿來。”這倒是個好主意。看來修建堤壩,這嚴尚書并沒有貪多少油水。是不是清官不知道,起碼不是個大貪官了。葉黛暮松了口氣。
“最後一個問題。你認為此次歲末年祭謀逆的主使會是誰?”葉黛暮緊緊地盯着他,不放過任何的表情變化和小動作。
嚴尚書一絲猶豫也沒有,大聲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知道。臣不擅長此道,即使臣親眼所見刺客,也難探究出一二。只是臣搜集了一些落在冬宮的武器,刃銳利不可擋,非凡間工藝可做到。”
雖沒有指明兇手是誰,但是葉黛暮已從這句話裏得出了結論。能拿到宮中才有的鍛煉技巧,只有宗室才可以。而且要養出如此多的死士,一般的宗室可沒有那麽多的閑錢。長樂毅王……葉黛暮咬着手指,憤恨地想。若真是他,那麽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但若是如此便斷定的話,可能會放過真相。葉黛暮接受了嚴尚書的投誠,卻徹底睡不着了。長樂毅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葉黛暮登基時,他沒有來。因為他是東山公的後代。神鳳九年,荒厲帝被不滿其暴政的穆戾帝斬殺,帝位旁落。穆戾帝封荒厲帝之子為東山公。
穆戾帝的帝位來路不正,東山公才是當初正統的王位繼承人。若不是當年東山公曾有恩于穆戾帝一生摯愛的皇後,這個軟弱可欺,沒什麽主見的東宮太子早就死無全屍了。皇後為東山公求情,才叫他活到了最後。更可笑的是東山公長壽,活到八十九歲,比穆戾帝活得還要久。
說來也奇怪,一生殺戮,心狠手辣,以至于死後谥號也不夠文雅的穆戾帝偏偏只聽一個女人的話。這個女人便是他的發妻,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妻子。像是一個傳奇迤逦的浪漫愛情故事。穆戾帝被打斷了腿,驅逐到鄉下,遇見了一個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的外貌,只愛他本身的女子。
危難中的夫妻,往往在富裕之後相互離心成為一對怨偶。然而穆戾帝與他的妻子不同,他們相愛,至死不曾分離。穆戾帝貧賤時只有一個妻子,登基為帝後,拒絕了衆臣擴張後宮的建議,也只守着她一個人。正紀二十四年,皇後去世,穆戾帝傷心欲絕,悲痛而亡。這是一個叫所有女子向往的愛情故事。
“穆戾帝真的只有這一個妻子嗎?”葉黛暮在聽老師講課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出來。謝璋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沒有回答她。後來,她去問了盧淑慎,淑慎猶豫了半天,就在葉黛暮等得快睡着的時候,她才回答。
“陛下認為呢?”盧淑慎試了試溫度,才将安神茶遞給她。
“最起碼也有三分吧。”他一定愛過她,才會在她死後,痛苦難忍,至死方休。
葉黛暮在睡前,又想到那失去了王位的東山公,真的如傳聞中的柔弱不堪嗎?不,不可能的。血統裏存在的東西,絕對是不可扭轉的,比如身為女人也不輕易妥協的她自己。
☆、第壹佰壹拾陸章 又是一年燕歸時
葉黛暮想着東山公的事情睡着,果不其然又做了一夜的噩夢。這一回,她被一大幫手持菜刀,穿着古怪衣服的男女追殺。她上天入地就為了甩掉他們,但是死活也甩不掉。“淑慎!”
“陛下,陛下,怎麽了?您怎麽了?青盞,快去喚太醫。霁曦,去煮些安神茶。語嫣來看看,陛下這是怎麽了?”盧淑慎掀開簾子,一見陛下滿頭大汗,趕緊喚了侍女們。
“陛下夢魇了。”語嫣熟練地替她把脈,下了個初步的定義。
盧淑慎擰幹了毛巾,擦了擦葉黛暮額頭上的汗珠。“陛下莫怕,淑慎在這裏。陛下莫怕,淑慎在這裏呢。”
葉黛暮虛弱地睜開了眼睛,驚吓未定地一把抓住盧淑慎的手腕,緊緊抱住她的腰。但是開口,卻還是把夢境隐瞞了一半。“淑慎,我害怕。我夢見自己什麽都沒得吃,只能吃草,還要跟別人搶。我不要吃草,我想吃肉……”
一開始聽葉黛暮說,盧淑慎還有心情安慰她,到後面便是苦笑不得了。陛下也真是的,還像個孩子一樣,看來只是想撒嬌呢。盧淑慎先為葉黛暮遞上一杯安神茶。“陛下,先喝些安神茶。妾會吩咐霁曦煮些好消化的東西,陛下只能少少地吃一些,否則不利于陛下的身體。”
霁曦聽了吩咐,煮了一小碗的牛奶粥。葉黛暮盯着那粥,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她的手還沒好全,這一次仍是侍女小心翼翼地喂她的。葉黛暮一口吞了,還來不及下咽,便張嘴想喝下一口,足足一個小饞貓的樣子。侍女們偷偷地捂嘴笑了起來。這個時候的陛下,十分的有生活氣息,不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聖人,像是、像是鄰家的小妹妹。
喝了粥,盧淑慎讓葉黛暮坐了一會兒,才扶她躺下。“睡吧,陛下。淑慎會在此,陪伴陛下的。別怕,陛下,你看那房梁上的人是誰?”
“是幼安嗎?”葉黛暮透着層層的紗簾,根本看不清,但是她下意識地回答。
“當然是謝公子,除了他,妾不會允許任何人躲在那裏的。”盧淑慎捏了捏被角,溫柔地說。她不喜歡謝璇,非常的不喜歡。這個浪子,即使出身高貴,才華橫溢,也配不上她萬中無一的陛下。可是此刻,只有這個人可以安撫陛下惶恐不安的心情。只有他是萬分可靠的。連她自己也做不到這一點。
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若是她也能跨馬橫刀,扛劍殺敵的話,陛下也許會更安心一些吧。她從未有過這般的無力感,連當年嫡母壓迫于她,她都能游刃有餘地抵擋回去。然而她那女子的小聰慧在陛下這裏,卻派不上用場。她恨。
一雙溫暖的手裹住了她。那是陛下。盧淑慎擡起頭,望向葉黛暮。陛下在笑。
“我知道的。有淑慎在,肯定沒事了。”葉黛暮特地用了俏皮的語氣說道。“因為我的淑慎能扛盾,能舉劍。你在的地方,我肯定是安全的。”
盧淑慎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這就是她的陛下,這是她認定的君主,這是天賜給大魏的明君。
葉黛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這一次,她沒有做噩夢。因為每當那黑暗侵襲而來的時候,就有一股香氣将它們驅散了。天亮了,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将葉黛暮驚醒了。她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枕在盧淑慎的手臂上睡了一晚上。“淑慎,你的手臂肯定麻了。你怎麽這麽傻?我給你揉揉。”
“無礙的,陛下。過一會兒便好了。”雖然盧淑慎這般說了,眉宇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葉黛暮強壓着她,讓青盞按摩了,才放她走。
許是歲末年祭時,葉黛暮的表現太過出衆。這一日的早朝,衆臣鴉雀無聲,不敢輕易開口。葉黛暮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她在這些目中無人的家夥中也算是有了一點威信了。但是呢,這麽一點東西,也要靠她用命去換,實在是太可笑了。她要的,根本不是他們的尊敬。
“今日,不提其他。先說這汴州吧。”葉黛暮在一片沉默中開口了。她已經想了許久,今日終于可以辦到了。這是她欠那些百姓的。她身為帝王,卻無法給他們安飽,也無法為他們主持公道。但是這一切,也許從她舉起劍反抗那一刻,便已經改變了。
“陛下,汴州之亂,臣提議,開倉放糧。”吏部徐尚書居然第一個站了出來。
一時之間,陰謀詭計湧上了葉黛暮的腦海。這家夥又是在動些什麽歪腦筋。但是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不管他是好意,還是惡意,她都得利用起來。只要能派得上用場,她都要用。
“準允。此事,應由戶部王尚書來安排。王尚書可有異議?”葉黛暮冷靜地說。
“臣沒有異議。”王尚書猶豫了片刻,還是領命了。
這一日的朝議,史無前例的順利,順利得葉黛暮都要流淚了。但是下了朝,進了老師的教室,葉黛暮又被罵得狗血淋頭。謝璋撸起袖子,點着這當今最尊貴的額頭,破口大罵。“你……你……你真是膽大妄為,居然就這麽輕易地下了決定。你怎麽不先看看奏折?若是開倉放糧的時機和量把握不對,你知道會造成多少動亂嗎?你知道到那時候,會有多少百姓,要死于此嗎?”
“就因為你圖這一時之快,草草下論。維桢,你要知道,這不是過家家,若是失敗一次,可以重新來過無數遍。這是天下,大魏現時的天下,早就經不住任何一次失敗了。平炀帝十五年,宣齊帝五年,敦誠帝三月,不停地更換君主,災荒四起,百姓已經受不住了。”
葉黛暮被謝璋說得血色全失,剛剛的洋洋得意已經全部冷靜下來了。老師是對的,她只是想要推動政務處理的速度,只想到了自己快要碰到了權力的手柄,只想到了過去的不甘與痛恨。她還沒有弄清楚這計策可能導致的後果,便草草地下了令。
一國之君,豈是那麽好當的呢?
葉黛暮還沒将老師的話消化完畢,又一件事到了她的眼前。
“春闱?是什麽?”
☆、第壹佰壹拾柒章 我大概是個假皇帝
“春闱是什麽意思?”葉黛暮指着那兩個字,歪着腦袋問。她大概是個假皇帝,真文盲。一篇奏疏看下來,起碼要半個時辰,如果有個別蠢貨為了彰顯自己的文采用了生僻的字眼和詞彙的話,葉黛暮就得花上一個時辰。而且盧淑慎她們這一幫侍女還得随時待命,為她解答。
“春闱便是春夏季時為朝堂選取人才而舉行的會試。這可是陛下的大好機會呢。”盧淑慎笑着解釋,然後立刻就吩咐侍女們将書房裏所有有關的典籍文獻全部找出來,等會供給陛下閱覽參考。剛好一個侍女端上一盤杏仁糕,盧淑慎立即放到了葉黛暮的手邊,好叫她取用。
但是那個字不是應該念gui嗎?葉黛暮仔細想了想,額,好像是自己一直都寫錯字了。這文盲的帽子,老師還真沒扣錯。春闱啊,那一定是一場盛況。如果能多找幾個靠得住的人,那倒是不錯。怕只怕,朝裏的狐貍們給她打太極。“那流程是如何的?”恩,這點心真好吃啊。葉黛暮又拿了一個含進了嘴裏。
“一個是學館出身的學子,從學館層層選拔,送往尚書省受試者,為生徒;另一種則是不經學館推薦,先考州縣的解試,及第之後前往尚書省應試者,為鄉貢。尚書省的應試由吏部主持,在每年的春夏季進行,但也不是每一年都會舉行的。”盧淑慎說到這裏。葉黛暮就想起了去年,去年她老爹就差不多在這個時候駕崩的,沒有皇帝在位,自然也不會有春闱了。
這麽看來,她對天下士子還是蠻重要的嘛。看,沒了她,連上進的機會也要沒有了。但是呢,吏部尚書是徐徐劭源,徐家的掌權人。要是指望他,不如指望魚會自己上岸。說起來,他上次提議的開倉放糧,确實解了燃眉之急。葉黛暮送往汴州的錢糧都已經要消耗一空了。
“說起來,戶部的奏疏呢?”開倉放糧的計劃書,她必須要好好地檢查一下,萬一這些老狐貍給她下了套子,那可就糟糕了。要是這杏仁糕能變成金子就好了,不過真是金子,也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沒有送來。”盧淑慎檢查了三遍,也沒有找到。這是不可能的。葉黛暮突然想起,那份被人截下來的簡報,那兩個侍從不知怎麽樣了。事情太多,她都快把這個忘得一幹二淨了。這奏疏總不會被人接下來了吧。
葉黛暮立即招來姜瑛。“仲常,快,将這議政殿給我圍起來。一個人都不許離開,一一排查,看有沒有人将奏疏偷出去了。”
“這,不會吧,陛下,怎麽會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青盞忍不住驚嘆道。被盧淑慎一瞪,青盞趕緊捂着嘴,深知自己犯了大忌。雖然陛下脾氣好,但是身為侍候的人絕對要守着雷池不能輕動一步。
“臣謹遵君命。”姜瑛二話不說,立即照辦了。
整座大殿被團團圍住,任何人都走不掉了。自然也有那等桀骜不馴的人叫嚷起來,仗着自己背後的勢力,還想如以往一般,不将女皇放在眼裏。但是經歷了冬宮一役,千牛備身早就被這英勇無畏的女皇所折服了。千牛備身們手握腰間長刀,冷臉看着那些刺頭,便叫他們頓時鴉雀無聲了。
葉黛暮摸了摸下巴,奸笑起來,這世上大概也只有武力是最好用的了。好了,現在不是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時候了,先得将這宮裏的蛀蟲一一拔掉才行。“搜。”
沒出葉黛暮所料,果然沒能搜到。一個面容尖酸刻薄的老侍從站了出來,陰陽怪氣地說道。“雖然奴婢卑微低下,但是也是有為人的尊嚴的。陛下怎能将我等逼迫到如此地步!”
葉黛暮瞥了他一眼,卻沒有搭話。青盞站了出來,笑着說。“這位老人家說話,可有偏事實。陛下怎麽輕視你等了?只是這殿裏丢了貴重的東西,總要找個明白。否則清白的人要被這賊子小人給玷污了名聲,豈不是更糟糕。何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既然沒有做下錯事,老人家又何必擔心呢?”
那老侍從,還沒能反駁。就被盧淑慎的斥責打斷了。“住嘴,青盞。陛下面前豈有你說話的份!”
“妾知罪,妾自去領罰。”青盞一點也不沮喪地說。
老侍從被說得無言。這是常理,在陛下面前,他們這樣的人又豈能出聲質疑。若是要論,他也是要論罪的。只是這宮裏的人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人制約的日子,如今一下子還翻轉不過來。現在也該好好地找準自己的位置了。
奏折一定還在殿內。葉黛暮開動腦筋,想了想,若她是這犯人,會如何行事呢?“陛下,奏折應當還藏在殿內的某個地方,我們是不是再仔細地搜查一遍。”青盞果然聰明。
葉黛暮點頭。“準允。”然而就在得到消息,那奏疏就被藏在了橫梁之上,在沒有凳子,沒有桌子的房間內居然能放在那麽高的地方,這內奸必定會武藝。葉黛暮剛想下令找出可疑的人選時,腹中突然絞痛起來。
“太醫!太醫!”盧淑慎深深感到驚慌。腹痛突如其來必定有因。這麽多年來的宮鬥經驗,她怎麽會錯過關鍵的點。難道是那點心!“快把那點心拿來檢驗一下,是不是有毒?還有茶水,所有今天陛下入口的東西都拿去檢驗一下。”
侍女們都慌亂起來。最後還是盧淑慎先鎮靜下來,一一吩咐下去。來診斷陛下的仍然是常太醫。“陛下中毒了。這是我曾經給陛下診斷過的那種慢性毒,但是劑量仍然不多。恐怕對方還沒來得及……”
“那點心裏可有毒?”盧淑慎立刻轉身問語嫣。
“回盧大人,并無。”語嫣已經将所有的東西都檢查過了。陛下吃的東西入口前必定是再三檢查過的,試毒之人不少于三人,而且必定要留存一份以備後查。現在全都派上了用場。
“器具上呢?”盧淑慎幾乎要被這現狀逼得發瘋。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陛下中毒。她已經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可是總不能叫陛下從此餐風露宿吧。所有的東西幾乎都被人刮了一層,都沒有毒。陛下身上的毒到底是怎麽來的!
最奇怪的地方是,這些毒都是慢性毒,已經是微乎其微的了。別說會致死,甚至都不足以令人産生反應。可陛下偏偏反應激烈到令人以為她中了致命的劇毒。可是陛下的反應是做不得假的。她連被刀劍砍傷那般的疼痛都沒有如此反應激烈,若不是疼到了極致,她不會如此。
☆、第壹佰壹拾捌章 處置
“陛下,會不會還中了別的毒?”盧淑慎提出一個可怕的猜想。若不是如此,那便是陛下的體質有着與衆不同的地方。後者比前者危險更大,那意味着她的身體比常人更容易遭受傷害。
常太醫并沒有否決這個猜想,但是以目前的狀況,還無法确定。“陛下,在歲末年祭中受傷嚴重,也許還有些後遺症需要慢慢調養。如若真有這樣效用的毒,那麽如我這般的也沒有見識過。必須要找更擅長此道的人,比如謝璇,謝公子。他的師叔湛兮道人擅煉丹藥,對于毒術十分的擅長。”
“姜瑛将軍請立刻派人将謝公子找來。”盧淑慎毫不在乎自己之前的敵對意識,只要陛下沒事,她就是向他低頭又如何。“常太醫,那現在解毒的話會不會對待會的判斷産生什麽影響?”
“這醫術之妙在于變化之道。”常太醫不敢擔保。人乃是萬物之靈,醫術便是探求人之大道,道無上道,窮盡一生也難究其全部。他雖是太醫,但确不擅長毒術。他曾在老師面前發誓,此生絕不會做危害人性命之事,自然也不會去研究毒術。
他們探讨半天,葉黛暮一句也沒聽到,在床上不停地翻滾起來,周圍所有的聲音和印象全部都被放慢了。腹中的絞痛,簡直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肚子裏攪動一般,更可恨的是,她連拼盡全力抵抗的可能也沒有。“救命……救我……疼……淑慎……”
這個疼法,莫名其妙的熟悉啊。葉黛暮在榻上滾成蟲子,拼命地散發思維,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上次好像也有過這麽疼吧。是例假!葉黛暮感覺自己所有的抵抗都被清空了。馬丹,一個月來一次的話,她真要瘋了。上次來例假之後,她喝了不少的苦藥來調和自己的宮寒之症。最郁悶的部分來了,好不容易好一點,她又在歲末年祭裏狠狠地凍傷了一次。
哇靠,世界末日都不是這個死法啊!
“疼、疼、疼啊——!”葉黛暮覺得自己基本上和屠宰場裏要被宰殺的豬沒什麽區別,都嗷嗷叫得厲害。這個劇烈的疼痛,直到謝璇來了之後才有改善。
“你們先把毒解了啊。”謝璇真是對這幫人無語了。投鼠忌器到這個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同情這幫傻子了。“我診過脈了,陛下身上只有這一種毒,但是她的脈象有些奇怪。可能是之前有毒在,常太醫沒有注意到。只不過,這種卦象,我從來沒有診過。”
“哦。這脈象是女子來葵水了。謝公子不曾診過嗎?”常太醫再一次診斷過後,說。
“你不能要求一個跟道士和僧侶學醫術的人診斷過女子的脈。”謝璇很光棍地說。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他甚至連一個女子的手都不曾摸過,沒錯,雖然看起來放蕩不堪,其實他是個倒黴的大魔法師。說完,他用手輕柔地溫暖葉黛暮的腹部,終于将她稍微安靜了下來。“維桢,維桢,我來了。”
“幼安。我好痛哦,把我的肚子拿走,割掉,我不要這麽痛。”葉黛暮哭得一塌糊塗,像個任性至極的小孩子,把自己的頭埋在他的懷裏,拼命地撒嬌。
“小傻瓜。”謝璇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肚子拿掉以後,吃飯怎麽辦?你不吃牛肉啦,不吃火鍋啦,美酒和甜點呢?統統都不要了?”
“要吃。想吃火鍋,想吃甜點,我好想吃哦。”葉黛暮立即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滿溢出來了,肚子好像一瞬間就沒那麽痛了。可是,她的凍傷還沒好全,別說火鍋啊,她好多固體的食物都不能吃。今天的杏仁糕簡直是上天恩賜的。她趁着盧淑慎沒注意,多吃了幾口。
沒想到這麽快就遭報應了。貪嘴要不得啊。但是葉黛暮總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在口腹之欲上。解過那毒,葉黛暮被包裹嚴實,加熱了炭火,手裏捧着一個溫暖的杯子,裏面盛了半杯子姜湯。小口小口地喝着,從喉嚨到胃袋都火辣辣的,但是不可辯解,她确實好過多了。
“殿中的奸細可有找到。”葉黛暮好過一些,理智便又回來了。反正無事可做,她便開始思考起如何整頓宮務了。現在最重要的議政殿和長生殿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關于這個,陛下。”盧淑慎有些猶豫,她實在是不知道從何處說起。那議政殿簡直被釘子紮成了漁網,漏得不像話。侍候的人有七十八個,其中有問題的就超過一半。其實,長生殿也是如此。真要研究起來,連盧淑慎自己也不能免于清白,因為她的姓氏。
“說吧。沒關系。”葉黛暮早就做好準備了。這一點也不稀奇。她老爹撒手得太快,而她又太沒有威信了,就算原來是純白的,現在為了生存也不得不染上深黑。不過,她可不打算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打入死牢,要是那樣,她就無人無用了。而且也很難尋覓到可靠的人選。
因為若是有可靠的人,她寧願自己去燒飯洗衣服,也不想浪費這些人在這種細小的地方。好鋼用在刀刃上。反正她是個現代人,從來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沒人侍奉也不會餓死。就是她不太會煮飯啊,特別是現代的地竈,她實在是掌握不了火候。
“若是沒有做錯事情,背景可疑也不用去管他們。只有做出行為的時候,懲治他們就好了。其他時候,只要本職工作做得好,就放過他們。長生殿也是一般。就算是奸細也沒關系。”葉黛暮在盧淑慎猶豫的神情中,堅定地說。“更何況,淑慎,你不是說過嗎?我是天賜的明君,如果他們眼睛沒瞎就該投誠于我不是嗎?”
說到最後,葉黛暮和盧淑慎忍不住相視而笑。就在兩個人決定了這一宮之人的安排的時候,青盞腳步匆匆,神色慌亂不堪地沖了進來。這種無禮之極的舉動,令葉黛暮嚴陣以待。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不然這姑娘絕不敢在盧淑慎在的時候這麽幹。“怎麽了?”
青盞忍不住上牙與下牙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