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趙梅走後很久,她那句話久久萦繞在白楊的腦海裏。
他曬了會兒太陽,準确去睡一覺,一扭頭,張小新又回來了,原本能紮小辮的長發剃了個精光,倒顯出幾分剛毅堅韌,但是眉眼是沒法變的,無論什麽發型,張小新的長相都會讓人忽略他的年齡。
白楊甚至覺得張小新天天臭着臉,是怕別人破壞他隊長的威嚴。
“讓你回家睡覺,你倒去剪發,還挺有閑情逸致。”白楊其實挺想和張小新改善關系,成為相親相愛的好同事,可每次看到張小新那張生人忽近的臉,嘴皮子就想怼人,實在不符合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固有形象。
張小新看了他一眼:“我來警局睡而已。”
白楊從善如流攬過他的肩一起走進去:“一起啊。”
他兩把“小黑屋”一鎖,找兩條長凳就躺下。
早晨的困勁已經過了,白楊怎麽都睡不着,他仔細回憶兩天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以及胡萊的文章,大致将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想清楚。
然後他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
如果不是他阻攔的話,高康健的老婆黃之霞絕不會這麽輕易地下手。說來也是令人費解,胡萊去郭飛墓前不奇怪,黃之霞怎麽會知道她在那裏呢?
他小心翼翼開口,“睡了嗎?”
張小新背對着他,語氣裏同樣沒有睡意:“沒有。”
“我……你……”他想說聲抱歉,又覺得太輕飄飄,于是話到嘴邊轉了個彎:“你為什麽去剪頭發?”
即使是背影,白楊也隐約能感受到對方的無語。
不過對方還是回答了:“覺得麻煩就剪了。”
感覺張小新沒有異樣,白楊稍稍安心,他斟酌着語句:“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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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張小新沒有回答,爬起身:“既然睡不着,把總結會開了吧。”
“……”
工作狂果然名不虛傳……
大家陸續被叫醒,出現在會議室,都帶着一張不情願的臉,張小新見狀拍了拍桌子:“開完會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剩下的報告線上傳,難道你們想等紀委那群人來陪你們慢慢聊嗎?”他故意看了眼表:“我可聽說紀委的人傍晚就到。”
一張張臉頓時鬥志昂揚起來!
張小新還是坐在原來的位置,招呼鄭西西過去總結彙報,扭頭對魏然道:“全記下來,晚上紀委的人估計全得找你。”
所有人看向魏然,滿是同情。
魏然被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還沒見識過紀委找事的本領,拍着胸脯保證道:“我會好好記的!”
鄭西西依舊一絲不茍,“我給大家複盤一下胡某連環兇殺的過程。”
三面屏幕,一面是從水裏撈上來的繩子,花園小區12棟605室搜集出來的各種物品,一面是化驗科的檢測報告,還有一面是張小新截出來的那段監控記錄。。
“5月11日下午,死者吳某夥同兇犯一起勒死了另一死者徐某,然後抛屍南湖。當晚,兇犯将吳某灌醉,易容成自己帶進了花園小區,之後兇犯給吳某喂食□□,致其當場死亡,然後兇犯将其分屍,用塑料袋和除臭劑層層包裹。然後兇犯用吳某的手機約李某見面,5月13日,李某如約趕到花園小區605,喝下兇犯準備好的安眠藥,最後被砍刀分屍。兇犯先将李某的屍體抛至垃圾桶,15日,小區的保潔員将垃圾桶運出小區後,兇犯伺機帶走了抛屍袋,驅車丢至縣郊橋洞下。之後,再将吳某的遺體抛出。”
張小新聽得心不在焉,只因胡萊在一旁指點江山:“想不到你們查的還挺仔細,你要是有什麽問題,我都能告訴你。”
“5月17日,徐某的屍體被人發現,到5月19,吳某的屍體也被發現。5月20日夜,孫某自殺。”
“5月23日,我方通緝兇犯胡某後,其一直躲在皇冠VR游戲廳扮玩偶招攬客人,下午5時,高某到達游戲廳包間,一個小時後出來,據友人稱,高某提議去酒吧時接到一個電話,根據記錄,是兇犯利用死者李某的手機給他發消息,當時高某并不知道李某已經去世,于是按照兇犯所指,去到游戲廳的後巷,高某後腦有鈍器傷,證明兇犯行兇前将他擊暈。”
鄭西西說得口幹舌燥,眼神示意張小新還要不要繼續往下講,繼續的話就是兇犯變死者的部分了,而嫌犯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張小新坐直身體:“接下來這部分讓魏然彙報吧,畢竟我們專案組是來查‘黑五月’案子的,新的案子還是讓縣局的同志自己來,免得喧賓奪主。”
魏然心裏苦。
局長都是你們扣下來的,還怕什麽喧賓奪主?
他躊躇不前時,白楊手指敲了敲桌子,緩緩站起來道:“還是我來吧,畢竟是我和張隊都是第一目擊者。”
聞言,張小新從胡萊的啰嗦裏回過神,發現白楊視線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最終走向另一端。
“新哥,他好像對你有點意思。”胡萊瞅見白楊的眼神,湊到張小新耳邊壞笑道,然後得到了張小新一記白眼。
白楊同樣調出現場畫面:“今天淩晨五點四十左右,我與張隊接到通知去截獲高局長的車,剛好一同到了案發現場所在墓園。”他之所以站出來彙報,大半原因是想借此機會與張小新串個供,萬一以後被問起來,也不至于互相矛盾。
“到達之後,張隊意識到兇犯胡某可能在場,于是我二人迅速找到胡某位置,發現對方被人捅傷,同時找到藏在附近的黃某,黃某身旁有掉落的刀具。”
這一段胡萊聽得尤為認真,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她只記得喝了好多酒,倒在飛哥的墓前睡着了,睡着睡着感覺背部好痛,但酒精麻痹了神經,又好像沒那麽痛,混沌之際支撐不住繼續睡去,醒來發現躺在醫院裏,身邊有醫生宣布死亡的聲音。
“根據鑒定報告,胡某是醉酒之後受傷失血過多而亡,刀具确實為兇器,刀具上僅有黃某一人指紋,确認其為兇手。墓園入口監控顯示,黃某五點三十進入墓園,行兇後我與張隊趕到,為躲避我二人,慌不擇路摔傷導致流産。”
白楊落座後,大家都沉默,辛辛苦苦追查的兇犯被殺了,實在讓人心情複雜。
別人聽來是鴉雀無聲,只有張小新耳朵裏盡是胡萊叽叽喳喳的聲音:“這個叫白楊你熟嗎?”
“他這種我見多了,我看他八成是這個。”說着将食指豎着勾了勾。
“這個黃某是高康健的老婆?”
“新哥,跟你說個好笑的事情。高康健也是那個。”她又将食指微微彎曲。
“孩子也太無辜了。”
“高誠這個殺千刀的,一定是他叫她去的!”
“你說高康健知道會不會氣死?”
張小新:“……”
如果說高康健是最淡定的鬼,那麽胡萊就是最興奮的鬼。
張小新想起以前胡萊看電視劇的時候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感情特別投入。
會議尾聲照例是要各個與會人員總結歸納反省一頓的,這部分主要是針對案件中遇到的可借鑒問題。
張小新是打算認真聽的,無奈身邊的胡萊氣憤了一會兒又開始東拉西扯,“新哥,你有女朋友嗎?男朋友?”
“我說你也不知道找個伴,這以後怎麽辦?”
“一個人多孤獨啊,我看那個白楊就不錯。”
張小新不厭其煩,“你消停會兒”五個字脫口而出。
已經在為最後總結做準備的魏然被吓得一驚,手足無措地望向他:‘我……我沒說話啊……’
“額……不是說你……”張小新回過神,收到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他尴尬地咳嗽兩聲,示意魏然繼續。這時,白楊仿佛看穿一切地舉起手機,安慰魏然道:“張隊是在說我。”
胡萊幸災樂禍地笑出聲:“哈哈哈,我就說他對你有意思,還給你打圓場。”
于是在胡萊的騷擾下,一場會終于開完,專案組也該解散了。也幸得她在旁邊吵吵鬧鬧,張小新才不覺壓抑,他忽然明白也許這次清月之行,他沒有失去阿萊,而是找回真正的阿萊。
接下來的程序由縣局同事繼續奮鬥,至于黃之霞最後會怎麽判,張小新真的不太想知道。
臨行前的小段時間,張小新轉到關押室,隔着玻璃看着高誠,這個一輩子兢兢業業在崗位上揮灑汗水的長輩,一度成為他人生榜樣的人,在公正與親情間的選擇令人咂舌。盡管事已至此,張小新仍舊不太想去恨他。
他還記得少年時,高誠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的能力絕對不是負累。”
這句話他謹記于心,至于說這句話的人好像沒有見面的必要了。
他走出辦事大廳,沒想到專案組的都等着他,鄭西西、齊建國、呂振興錢方、魏然,還有白楊,張小新把姓名和臉龐一一對應,心道如果我活着,總會再見面的。
他一個個握手告別,最後輪到白楊,兩人相顧無言地握了下手便各自散去。
坐上劉帥的車,張小新感覺這兩天過得恍然若夢,車子繞行到清月一中附近,把黃梅戲接上才正式往出城的路走。
黃梅戲仿佛能夠感應到,他還沒按門鈴,就蹭地蹿到玄關撓門,等門一打開,徑直撲向他懷裏,而後瘋了似的朝張小新身後發出低沉的叫喚。
張小新身後飄着胡萊……
與薛正道別幾句,張小新抱着黃梅戲下樓,黑貓全程眼睛不眨地注視着胡萊,作出攻擊态勢。
胡萊哭笑不得:“新哥,你這貓是個什麽……”
說話間發現張小新站着不動了,一看,白楊正倚在出口柱子邊。
白楊摘下騷氣的墨鏡,“還好來得快,給你這個。”他順手還薅了把黃梅戲的毛,黃梅戲專注于胡萊,竟然沒反抗,惹得白楊心情不錯:“這貓進步挺大。”
張小新沒想到白楊居然沒把合照上交,心中感激,嘴上卻是不鹹不淡的“多謝”兩個字。
與黃梅戲大眼看小眼的胡萊湊過來一瞧,沒心沒肺道:“飛哥真的太醜了。”她現在确實沒心沒肺,她只是個輕飄飄的鬼。
送完照片,好像再沒有什麽可說的,白楊戴上墨鏡:“走了。”
走出幾步又留戀回頭,問道:“還會再見嗎?”
“還是不要了,見到我不會有什麽好事的。”張小新朝他揮揮手,向相反的地方出發。
一人一貓一鬼漸漸遠去。
鬼,白楊是看不見的,不妨礙他知道她的存在。
他目送張小新的背影,輕聲道:“等我啊,張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