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通往胡家鎮的路上有個年代久遠的石砌橋,橋底下原先是個小池塘,後來抽幹水加固石橋底層,車子還沒停穩,張小新就打開車門,從大路上跳了下去。
錢方拔鑰匙的功夫,就不見他人影,忙下車找人,随行的兩輛車也找地方停住,幾個同事在後頭看的清楚,指着石橋底下的橋洞:“張隊下去了。”
領導都“身先士卒”了,還有不沖鋒的道理?
他們一個接着一個跳了下去,下面的土看着正常,原來全是淤泥,一腳下去,不止半條褲子變黑,臉上都能濺到點點黑漬。
一起跳下去的七八個人擠成一團,發現淤泥裏腳擡起來都費勁,大家像是被用某種點穴法定住,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晌,然後不約而同爆發出笑容,這樣子實在太滑稽了!
陰鸷的聲音在他們前方響起:“好笑嗎?”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笑容僵在臉上,手臂不自覺泛起雞皮疙瘩,恨不得跪下來高呼:“張隊饒命!”
他們艱難地走過去,石橋橋洞裏,丢棄着四五個黑色塑料袋,張小新正費勁地想要解開其中一個,越走近,塑料袋散發的異味就越濃重,等張小新終于解開上頭的綁繩,無數的惡臭因子從“潘多拉的魔盒”裏奔湧而出,直襲每個人的鼻腔,新來的小警員扛不住,當場吐了出來……
張小新看着袋子裏上電視節目會被馬賽克的肉塊,戴上手套摸索了許久,終于從底下掏出一個錢包,錢包裏僅餘一張身份證,不出所料——姓名“李俊傑”。他不由心慌,還會出現下一個受害者嗎?
此時,有警員喊道:“張隊,你看!”
張小新走過去,橋洞另一邊的牆上,奪目的“替天行道”四個字刺痛人眼,紅色的丙烯顏料就像是鮮血一樣流了滿牆。
雖然沒有過路人會過來,他們還是在橋洞下拉起警戒線,一個個戴上防毒面具,開始搬運“受害者”的軀體,兇手使用的工具并不專業,能看出切斷處雜亂無章,塑料袋裏能抖落處許多骨頭渣。
這種事情看得久了就會麻木。
張小新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已經麻木,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抓到兇手!他爬上大路,發現前方靠在車邊接電話,見他來,趕緊挂了電話。
錢方臉上的慌張比他臉上的黑點還一目了然。
張小新假裝沒察覺,脫了鞋子,彎腰撸起褲腳,再從車裏抽了兩張紙擦臉。等他做完這一切,錢方終于鼓起勇氣:“張隊,鄭哥他們希望你盡快回局裏一趟,這裏有我善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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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張小新皺了皺眉:“出什麽事了?”
錢方吞吞吐吐:“……我也不清楚……就讓你快回去……說有緊急情況……”
張小新看了眼專案組的聊天群組,消息停留十五分鐘前在錢方通知他們找到第四個被害人屍|體,他琢磨着鄭西西為什麽打電話給錢方叫他回去?幹嘛不直接打給他?
怔愣間,錢方已經将他推到駕駛座,“張隊,也許他們有什麽事情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這裏有我就夠了。”
張小新剜了他一眼,發現他真的不怎麽會說謊,因為他說的每個字偶讀透着心虛,“那好,我先回去,你們抓緊時間。”他腳踩油門,車子猛地竄出去,害得錢方吃了一鼻子灰。
途中,張小新想過很多種情況,就是沒想到自己一進縣局就被請進審訊室。天色已黑,鄭西西、呂振興和齊建國不知哪兒去了,留一個白楊搭着二郎腿翹首以待。
張小新狐疑着坐下:“到底什麽事?”
對面的白楊隐隐有些得意:“怎麽辦呢?張隊長,這次我贏了。”
“?”張小新不明所以。
白楊仔細地盯着張小新,想從對方臉上找出些微挫敗的痕跡,“想知道兇手是誰嗎?”
張小新眸光微閃,沒有回答。
就那麽一瞬,令白楊心中隐隐生出一個想法,也許張小新并非沒有察覺胡萊的嫌疑,而是刻意忽略了,白楊很想知道,如果照片是對方拿到的話,他會怎麽做?會隐瞞嗎?
想清楚這一點,白楊那一點得意消耗殆盡,他将老照片推過去:“在現場找到的,我想,是她故意留給你的。”
張小新視線落到照片上,若有所失。
美好的瞬間定格在小方格裏,記憶奔湧而來,他看了很久,才疲憊地閉上眼,長嘆了口氣。
白楊猜不出他在想什麽,繼續說道:“通緝令已經發出去了,現在她是黑名單,逃不掉的,鄭哥他們已經開始地毯式搜查,她很快就會被抓到。”
全網通緝的威力一年比一年強,每年各省市的逃犯捕獲人數都在上漲,前兩年政|策要求嚴抓,同行為了完成指标跑到鄰省越級抓人也不是沒有的事。
可以說,網絡全覆蓋的時代,當個逃犯也不容易。
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你瘋了?憑一張照片就發通緝令?”
白楊玩味地笑了,淡定道:“現場一共檢測出三個人的DNA,吳守財、李俊傑,還有胡萊。沒有鐵證,我敢申請通緝嗎?”
“你會刺激到她。”面對白楊質問的眼神,作為刑警,他唯有無奈地接受事實,還要竭盡全力把她送進監獄。
胡萊的動機是什麽呢?
也許被幾個受害人欺負過,在夜店上班被富人在所難免,也許日子過得太苦,死前想要拉人墊背。
但這都不是他認識的胡萊。
他認識的胡萊是個善良、可愛、心中充滿愛的女生。
他的目光不自覺聚集到桌面的照片上,三個人的模樣已經變化太多,曾經的笑臉永遠綻放,他伸出手,拿起照片,目光不自覺放溫柔,想道,如果郭飛還在,一定會好好照顧胡萊的。
郭飛?
郭飛!
張小新站起身,快步向外走:“我要去找高局一趟!”
門把手被白楊搶先一步落鎖:“你不能走。”
“為什麽?你想軟禁我?”
“張隊還不明白嗎?現在你需要避嫌,放你出去給兇手通風報信嗎?”白楊擺出一副欠揍的笑容,“等抓到人,自然放你出去。”
張小新很想朝那張臉來兩拳,最好揍出一雙熊貓眼,但眼下可不是打架的時候,他壓下萬分不滿,“你不放我出去,我給高局打個電話總行吧?”
“鑒于高誠與案子有莫大的關系,我可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張隊就在這耐心等待,放心,我會全程陪護。”
見張小新天要塌了的表情,白楊忍不住諷刺道:“難不成張隊以為沒了你,案子就破不了了?”
“……”張小新熄滅的怒火死灰複燃,恨不得立刻與白楊打一架。
目前狀況他無能為力,但願他們能在下一個人遇害之前抓住胡萊……或者讓他比任何人都早找到胡萊,那樣他還能有機會做點什麽。
他兩互不讓步,突然“哐哐哐”三聲巨響穿透門板外而來,接着是三聲大喊:“白隊!白隊!白隊!”
白楊沒好氣打開門,砸門的魏然往前一撲,險些撞到他懷裏。
“有事快說!”
魏然疾跑過來,氣還沒理順,大喘道:“高……高局長來了!”
“這是他的工作單位,他……”說着說着,白楊忽然想到剛才張小新是說要打電話給高誠來着,他看向張小新,張小新盯着魏然。
魏然終于緩過來:“高局說他兒子失蹤了,要找張隊報案!”
“高康健失蹤了?!”張小新和白楊異口同聲,音調驚人一致。
他兩的驚嘆聲未落,高誠已經出現在審訊室門口,臉色煞白:“小新,救命……救救健兒……”他哆哆嗦嗦拉住張小新,眼裏似有濁淚:“我到哪都找不到他,你說他是不是已經……”
白楊倍感莫名其妙,不明白高誠是什麽毛病,找不着兒子還不趕緊多派點人去查,問張小新有什麽用?
“局長,您別擔心,不會有事的。”魏然想扶起高誠,哪知高誠固執地拉住張小新,想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偏偏這時候,張小新好似陷入呆滞狀态,視線不知看向哪裏。
白楊伸手想去拍張小新的肩,在衆人注視下,張小新驀地推開所有人沖出審訊室,白楊茫然了兩秒,忙追了上去,魏然和高誠緊随其後。
張小新一路狂奔,以100米沖刺的速度從審訊室跑到辦公大廳,快要逃之夭夭的時候又忽然急剎車,腳下生根般停在了大門口,視線焦點飄忽不定,臉色發青、眼神幽暗,形同撞邪,這場景要是搬到電視劇裏絕對是一出活見鬼的好戲碼!
他就一個人站在那兒,望着虛空,狀若癫狂,整個畫面和氛圍都十分驚悚詭異,令白楊和魏然不敢輕易靠近,生怕打擾他會有什麽不得了的後果。
此時,高誠渾厚的聲音顯得特別突出:“是他嗎?”
白楊應聲回頭,高誠渾濁的雙眼裏,忐忑與害怕夾雜,腿軟得幾乎站不穩,又問了一句:“是他嗎?”
張小新終于回神,扭頭掃過所有人,最後落到高誠身上,不忍又堅定地回答:“是他。”
一得到回答,高誠猝不及防當場暈了過去……魏然風馳電掣撲過去,當了人肉墊。
都什麽跟什麽?
高誠和張小新打啞謎,白楊站在他們中間滿頭霧水,迷茫到想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