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到張小新的名字,胡萊整理披肩流蘇的手停滞住,皺着眉道:“你憑什麽身份來找我問他的事?你是他誰呀?”
她話裏還是在意張小新的。
“朋友。”為了不那麽唐突,白楊加了個修飾詞:“很好的朋友。”
胡萊走進包廂裏狹小的洗手間,邊洗臉邊和白楊說話,“我可是按小時收費的,付款一切好說。”她擠出一大坨洗面奶搓出泡沫,對着鏡子往臉上抹。
“這些夠了吧。”白楊從錢包裏抽出一沓錢,放在小酒桌上。
臉上泡沫還沒洗幹淨,胡萊雙眼眯成一條縫去看。
金額還不賴,她擦幹淨臉:“給你一個小時,有話快說。”
那天燈光太暗,白楊看得不是很清楚,現下胡萊的臉真實地呈現在眼前,且不說美醜,白楊只能感覺到憔悴,許是長期日夜颠倒、缺少睡眠導致的黑眼圈,看上去比張小新還嚴重。
“可否給我個機會同胡小姐吃個便飯。”白楊面帶微笑,彎腰做出“請”的姿勢。
胡萊斜睨他一眼:“都說別叫我小姐了!”然後去翻找沙發上的背包:“等我化個妝。”
白楊嘴角勾起恰好的弧度:“在我眼裏已經夠美了。”
看透了他的職業假笑,胡萊罵了句“虛僞”,但還是很聽話地只噴了爽膚水,拎起包跟他出去。
晚上熱鬧非凡的長街白日裏連個過路人都沒有,水泥牆上貼的印的各種小廣告,傳單随處可見,風一吹就四處飄蕩,顯得無比荒涼。
胡萊冷得蜷着胳膊跟在白楊後頭:“就一個小時,多了加錢。”
兩人走到街頭一家牛肉火鍋店,胡萊認識店主,提議道:“吃火鍋的話,給你兩個小時。”
“當然可以。”白楊欣然同意,吃什麽他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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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整盤牛肉下了鍋,在滾燙的麻辣鍋底裏翻轉,胡萊忙不疊撈肉的時候,白楊終于進入正題:“你和張小新是初中同學?”
“你不都知道嗎?還問啥?”胡萊全部注意力都在鍋裏,把一塊塊肉沾上醬放嘴裏送,吃得不亦樂乎。
白楊沒動筷子,“他告訴我,你們以前在學校組過一個小團體,能給我講講嗎?”
吃完鍋裏最後一塊肉,胡萊擦了擦嘴邊的油,“我們有三個人,都在學校有些不好的傳聞,自然而然就玩到一起去了,也沒什麽稀奇的。”
“什麽樣的傳聞?”
“我和另外那個人的傳聞就不說了,反正你也只想新哥的。”她順手又倒了肥羊肉下去,“那時候學校的人都傳新哥有陰陽眼,能看見鬼……好像是說有好幾個同學看見他經常自言自語,跟撞了邪似的。”
“說出來估計你也不信。”胡萊聳聳肩,開始掃蕩羊肉,鴛鴦鍋清湯那一邊空空蕩蕩,麻辣那邊擁擠不堪。
白楊眉間微蹙,突然高康健說過的話在他腦海裏閃現,他母親的遺言?能看見鬼?
仔細一想又覺荒唐,抑制住無聊想法,繼續道:“他在你們面前有沒有過什麽奇怪的舉動?”
胡萊漫不經心:“就自言自語啊,也不是啥大毛病,誰沒自言自語過呢?”
“除此之外呢?”
“沒有,新哥是乖乖仔。”
鴨腸放下去,不一會兒就燙熟了,胡萊在湯裏攪合,想把漏網之魚找出來,“初二的時候,他爸媽出車禍去世了,他就轉學了,我們就沒再見過了。所以你從我這也問不出什麽……”
“那枚戒指呢?”
胡萊低着頭吃東西,動作明顯放緩,一根鴨腸全部吸入後,擡頭時,眼裏全是淚:“那是我的未婚夫留給我的。”
“郭飛?”白楊給她遞紙,“你兩從初中就一直在一起嗎?”
擦過淚,胡萊從包裏掏出根煙,“不介意吧?”
“随意。”白楊甚至接過打火機給她點了煙。
“不怕警官你笑話,做我們這行的都是些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姑娘,有些初中都沒畢業救出來了,幸運的找個靠譜的老板養着,不幸運的就多賺兩單存錢以後做點小生意。我比較特殊,以前有男朋友養,後來他死了。我一把年紀中途出道,受了不少罪。”
“他是生病了還是出意外?”
胡萊愣了下,“我不知道。”說話的時候,她視線不自覺向右下瞟。
胡萊明顯在隐瞞什麽,也許是不想回憶,白楊本是職業習慣,随口一問,不打算深究。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幹“勸妓從良”的無謂之事,可誰叫胡萊是張小新的朋友,他免俗不了,“你要是願意,我可以給你安排工作。”
胡萊吐出白色煙霧,臉上浮現出迷幻的色彩,笑着回:“算了吧。”
“你不是想聽小新的事情嗎?我給你講講我和他第一次說話的事情吧……”
年少的時光已經遠去,斑駁和陌生的過去在胡萊的講述裏依舊鮮豔生動,朦胧的記憶光點在人生的夜空中熠熠生輝。
胡萊想起什麽趣事就通篇講起,白楊靜靜聆聽,不知在想些什麽。
最後,白楊問她:“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聯系張隊?”
“深刻的友情是一種特殊的愛情,區別就是友情比愛情更長久。”胡萊總結道,“即使真心相通過,也不一定要在一起。而且我要是糾纏不同世界的人,拖累對方,很掉價。”
“我倒不覺得,喜歡就是要得到,得不到就不喜歡,不然就是自找煩惱。”白楊對她的話不以為然,起身結賬,面前的醬碟基本沒動過,上午九點鐘吃火鍋确實有點早,但像白楊這樣的,胡萊真心認為火鍋屆應該封殺他。
等他們吃完,店裏的客人才多起來,到飯點了。
“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高誠嗎?”
“知道,不過沒見過,縣公|安局長嘛,新哥認識他。”胡萊走在前頭,白楊看不清她說話時的神情,但總覺得她語氣有些奇怪。
“張小新怎麽認識他的?”
胡萊改為倒着走:“不清楚,好像他媽媽和局長夫人認識之類的。”
把人送回哈哈酒吧門口,兩人正要道別,剛才給白楊帶路的小夥子恰好推門出來,倒着身子向後面的人應承道:“警官,我們這是正經經營,絕對沒有違法亂紀行為……萊姐,你們回來啦!”小夥子扭頭看見他兩,習慣性打招呼。
他們站在酒吧正門臺階底下,擡頭望去,門後突然出現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對面的人同樣沒料到,三個人面面相觑了許久,胡萊臉色耷拉,不悅地看向白楊:“你告訴他我在這的?”她已經認定是白楊招來的張小新,別過臉氣鼓鼓道:“以後想知道他的事,我可不奉陪!”
說完錯身進店,摔門聲震天響,小夥子與張小新客氣兩句也進去了。
張小新在這一帶偵查,沒想到會碰上胡萊,更沒想到白楊也在。聽到胡萊的話,更是惱火,他皺着眉,對白楊道:“你怎麽在這?你不是應該在警局嗎?”
白楊以問為答,“你不是也在這嗎?”
“我是查案,你呢?”張小新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看過來,氣勢壓過一頭,白楊有些不自在,“我也查案啊。”
“放屁!你查案還是查我?”張小新走下臺階,與他視線持平,“再搞些七七八八的事,你就退出專案組。”
威脅對白楊不管用,他無所謂地聳肩,“反正沒幾天就要解散了。”他望向張小新手裏的車鑰匙,“回局裏?帶我一程?”
兩人維持着低壓氣氛回到縣局,張小新要查監控,白楊按照計劃去審趙梅。
一進門,趕上魏然和劉帥出去買盒飯,“張隊、白隊,要給你兩帶嗎?”
白楊雖然剛結束火鍋局,但是基本沒進食,熱絡回道:“好啊。”
張小新腳步不停,冷冷瞧了他們一眼:“快去快回!”
難相處、臭臉、脾氣差、工作狂,這些是劉帥與張小新工作以來的深刻體驗,每次瞧見網上有人把張隊當白馬王子誇,他就恨不得越過虛拟屏幕,扯那些小姑娘來看看張隊平時的惡劣嘴臉!什麽“精英、聰明、Man、冷靜”的美好形容都是假象!
劉帥扭頭想向白楊抱怨兩句,發現白楊面帶微笑地望着張小新的背影,說不上來的詭異……
白楊清楚張小新怒氣未消,劉帥撞到槍口上吃了閉門羹也是必然,他不自覺發笑,待回神,劉帥已經拉着魏然跑了老遠。
他朝着相反方向的審訊室去,其他警員已經問得很詳細,進去之前,白楊将審問記錄看過一遍,壓根沒指望能從趙梅嘴裏問出什麽。
趙梅比想象中平靜,無力地趴在桌上,見他進來,開口就問:“大哥,我什麽時候能走啊?下午還要上班呢……”
“很快,我問幾個問題就好。”
白楊喜歡觀察別人,發型穿着、行為舉止、表情動作等到,心中揣測琢磨對方會是怎樣一個人。比如現在坐在面前的趙梅,白T低馬尾、素顏,戴銀色邊框眼鏡,三好學生的裝扮與她本人的氣質完美貼合,氣質是騙不了人的。
“你之前在夜色會所工作過,能給我講講你的工作內容嗎?”
趙梅端正坐姿:“這好像和孫澤的事沒關系吧。”
“有沒有關系我會判斷的。”白楊翹起二郎腿,平靜地望着她。
趙梅想了想,回道:“就是倒酒陪酒,我不太适應,沒幹多久就辭職了。”
“當初為什麽會選擇這份工作呢?”
“缺錢應急。”
“後來又為什麽辭職了?”
“不适應工作環境。”趙梅忍不住吐槽道:“你這問題問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找工作面試呢。”
白楊停頓了一刻,忽然問:“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
“孫澤呢?”
“朋友而已。”
“既然是朋友。”白楊揶揄道:“朋友出事了,你看起來好像不怎麽傷心。”
趙梅坦然道:“難道要我天天以淚洗面嗎?”倒讓白楊啞口無言。
白楊還想再問紙幣上的标記,可趙梅始終聲稱她不清楚,也确實沒證據證明與她有關,只好作罷。“孫澤自殺那天,你為什麽沒接電話?”
許多問題,之前的警員都問過,趙梅也不覺得奇怪,幾乎對答如流:“我以為他要向我表白,所以我沒接。”
“怕拒絕會傷害他?”白楊試探地問道。
趙梅沒否認,“我不知道當時他想要輕生。”
“你們似乎很聊得來,為什麽不接受他呢?”據趙梅的同事所說,經常能看見孫澤去接趙梅下班,他們都以為孫澤是趙梅的戀愛對象。
沒有警員問她的情感問題,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心中的感覺,半晌才感性道:“有人說過深刻的友情是愛情,友情我很熟悉,愛情卻是個很陌生的東西,我還沒準備好改變自己,去變成對方期盼中的人……”
白楊心髒驟地猛烈跳動,他湊近趙梅:“你說什麽?!”
趙梅被他問懵了:“我說我沒準備好……”
“上一句!”
“愛情對我來說很陌生?”
“不對,再前面一句!”
“深刻的友情是愛情?”趙梅無辜地眨着眼睛:“這句話怎麽了嗎?”
面前仿佛有一扇門在等待被開啓,白楊只需輕輕一碰,門後的真相就觸手可及。他雙手撐住桌面,深深地盯着趙梅的眼睛:“胡萊和你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