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綠燈轉紅,車子恰好在黃線後停住。
後視鏡裏,一輛出租車開到相鄰的車道與張小新的車并排,他随意一瞥,與出租車後座的人對視上,那人趴在車窗上笑着向他招手,手腕上表盤裏的鑽閃着光:“你好呀,張隊長。”
明明是冷峻優雅的長相,沾染上飛揚的表情,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趁着紅燈間隙,白楊直接從出租車換到張小新車上,手裏拿的就是把墨綠色的傘,敢情是一路跟過來的:“招待所的床我可睡不慣,介不介意收留我幾天?”
“招待所的床比我家的沙發舒服。”
“我就喜歡睡沙發。”
“……随你。”
獨處時,白楊才找到機會和張小新讨論讨論餘安榮的事:“三百萬在尋常人眼裏不是小數目,可餘安榮不缺錢,在他眼裏不算大錢。他經營洗腳按摩店,在局裏肯定有熟人,他的話可信度很高。”
談起案情,張小新倒還願意開口說兩句:“我也這樣認為。”他摩挲着方向盤,猶豫該不該向白楊說出心中懷疑,魏然提過學校網絡的清除記錄用的是“正規手段”。
什麽是正規手段?就是有官方力量介入,強制清除詞條。
高誠是有這個能力的。
這時,白楊問道:“你覺得高局長在‘黑五月連環案’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些什麽,我在等他主動找我。”
白楊毫不走心祈禱:“希望在那之前不會再有人遇害。”
累了一天,回到家張小新立馬給白楊拿了套幹淨衣服,自個先回房睡覺,“晚安。”
等白楊洗完澡出來,經過卧室,發現張小新翻來覆去還沒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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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打算去開啓一段深夜情感對話,看見張小新伸手從櫃子裏摸出一瓶藥,倒出兩粒藥片于手心,和着床頭櫃的水吞了下去。
白楊推開門,“你在做什麽?”對面那人握玻璃杯的手吓得微顫。
“沒什麽……等等!”沒來得及把藥瓶藏起來,就被白楊眼疾手快先一步搶走,他看了眼瓶身:“□□?安眠藥?”
張小新莫名有些心虛:“偶爾用,不要緊。”
“連老家都有備用藥,你跟我說偶爾?”白楊收起藥瓶,嘴裏念念有詞:“消化系統功能異常,身體消瘦虛弱,降低反應能力和思考能力,可能有成瘾反應,引起煩躁絕望……”
“這些都是服用安眠藥的副作用,張隊,別怪我不提醒你,鑒于你的工作性質,實在不允許你出現以上情況。”白楊放下藥瓶,走出了房間。
張小新感覺到他很生氣,,白楊擔心工作,他能理解,隊長要是有精神問題,案子還怎麽查?
他說的那些,張小新不是不知道。
可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好多人。他可不想像以前那樣整夜整夜的噩夢,在半夢半醒間受折磨,那種感覺比熬了一夜還難受。每次回清月,他還是會帶點安眠藥,在這裏他能感受到強烈的故人氣息,那些永遠地離開了他的人,他始終沒辦法遺忘。
他沒向白楊解釋什麽,躺在床上放空自己,失去意識前,模模糊糊産生一個想法:安眠藥還真管用……
醒來時,天光大亮,一看表,十點多了。
白楊居然沒走,張小新昏昏沉沉從卧室出來,一眼看見他靠窗遙望遠方,居然還換了套衣服,這回是深藍色西裝,裁剪合适,正統商務裝,像散發着馬上就要去談判的商務精英氣息,與目前的環境格格不入。
“早。”
張小新随意打了聲招呼鑽進浴室,出來才發現餐桌上擺好了三明治、牛奶、包子、油條、豆漿,而白楊自己端着杯速溶咖啡坐在桌子對面:“不知道你喜歡吃哪種,中西式都買了一份。”
“額……謝謝。”張小新有點受寵若驚,“你起得挺早。”
白楊眼一擡:“我也不想起這麽早,鄭西西一大早給你打了七八通電話,你睡得太沉,沒把你叫醒,倒把我給吵起來了。”
張小新吞下一口包子:“抱歉,我應該靜音的。”
“不,還好我接了電話,第九個人的身份确定了。”他從茶幾上拿起一張紙遞給張小新:“名字叫李俊傑,他爹是萬福酒店的老總李萬福。”
又一個富家子弟……
網上一直流傳一種說法,兇手是個極度仇富的窮□□絲,看不得有錢人揮霍,心理扭曲變态之下,開始針對他眼中的有錢人進行無差別報複性殺人。最初知曉案件的時候,白楊認為這種判斷是有可能的。然而聽完案情介紹後,他完全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但是,和前三個不同,他沒有就讀過清月一中。”校園暴力這條線似乎連不上了。
張小新很快進入狀态,快速浏覽那張紙:監控顯示李俊傑進入小區後,徑直走向小區西北角,11棟樓監控拍到他往裏走,之後就再也沒出來。
“鄭西西已經去挨個排查12和14棟所有出租屋,應該下午就會有結果。”白楊忽作深沉道:“他們幾個之間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故事,我建議你立刻去找高誠問清楚。”
張小新吸入最後一口豆漿,表情并不輕松。
“怎麽?”白楊話裏帶刺,“不願意懷疑對你器重有加的局長?我可告訴你,剛才順手一查,發現高誠和李萬福來往很是密切。”
“白隊長好效率,看來是我拖累你了,不如今天我們分開調查?”張小新經常被一些同事當作假想敵,早就習慣了被人針對的感覺,白楊不算最過分的一個,但還是讓他很不爽,又或者他單純不太想去找高局對峙,他總認為和高局是有一種默契的,如果時間到了,即使他不問,高局也會主動找他。
白楊放下咖啡杯,周遭驟生寒意,冷眼與張小新僵持。
長桌兩邊,許久都沒有人開口。
腦裏千回百轉,白楊想到一些別的事情,同意道:“也好。趙梅還在局裏等我去問話,反正我是不會再去高局那兒,至于你,不用我多說。”
他有始有終地把飯桌和用過的餐具清洗幹淨才出門,倒顯得張小新有些小肚雞腸。
張小新本來也要回局裏查監控,現下為了避開白楊,決定先去孫澤跳樓的東安大廈。
東安大廈是清月縣較早一批高檔寫字樓,經歷歲月變遷,如今已不再“高檔”,大樓管理日漸松散,都是些以網絡賣貨為主的創業公司。
張小新暢通無阻一路往上,25層大廈頂樓的風把他腦袋裏的昏沉晃蕩個幹淨。
勘察的時候,警員們畫的腳印标記還沒消失,張小新站上那個位置,讓腳與那個印記完全重疊,閉上眼,想象自己就是孫澤。
“拿出手機撥電話,漫長的嘟聲之後,那頭的人還是沒有接。是了,你根本不會喜歡我這種怯弱無能的人,腳底下的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于我,我早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你肯定就在那個地方對吧?就讓我看着你離開這個世界……”
藍天白雲下的一棟棟建築在他腦海裏變成片片燈海,黃色的燈海中顯出一點亮麗的霓虹色,他似乎已經看見燈下女人風情萬種的樣子。
張小新睜開眼,從危險的邊緣下來,燈海熄滅了,霓虹色不見蹤影,但他知道那是哪裏!
那一條霓虹色的街是條晝伏夜出的龍,此刻全部關門閉戶、休養生息。
離開張小新家,白楊沒有去縣局,轉而跑到了街上的一家小酒吧,僅憑“胡萊”一個名字找人,還真費了點力氣。
小酒吧自然還沒開始營業,招牌上第二個“哈”字只剩半邊,變成“哈合音樂酒吧”,白楊使了點錢叫人帶自己進去。
一樓的紅色卡座看上去有些年頭,靠牆位置擺着麥克風、架子鼓和電子琴,還挺像那麽回事。帶路人給他倒了杯檸檬水,收了錢還不忘推銷,“用不用給你倒杯黑方?我們哈哈酒吧的酒可都是正宗的!”
“……”白楊嫌棄地放下玻璃杯,“胡萊呢?”
“萊姐在樓上右拐第二間睡覺,你自個上去吧,她脾氣大,我可不敢惹……”他後面的嘀咕白楊繼續聽,他邁步三兩下上了樓,每個門都緊閉着,是那種上半玻璃下半木的老式門,透過窗戶,能看見每間房都有人在睡覺,他不自覺放輕腳步,慢慢推開右邊第二扇門。
盡管他已經極力想要控制聲音,不驚擾其他房間的人,可門剛被推開一條縫就發出非常響亮的“嘎吱”聲。
還沒回過神,忽然一個不明物體向他飛來,迅速側身躲過攻擊,卻沒躲過沙發上女人的罵罵咧咧:“誰TM有病開你大爺的門,吵你mlgb……&¥%&……%*¥……”
胡萊側身躺在沙發上,用手擋走道照進來的光線,身上是露背長裙,臉上的妝還沒卸幹淨,黑色眼影暈開黑乎乎一片,嘴裏的髒話不停。
“……”白楊站在門口,斟酌着語氣:“胡萊小姐,我們見過,我叫白楊。”
陌生的聲音令胡萊警覺,她瞬間清醒,一個激靈爬起身,“叫誰小姐呢!”待看清是白楊後,收起了怒氣,邊笑邊給自己裸露的後背蓋上披肩,“喲,警官,昨天不還說我不是您的風格嗎,怎麽今天自個找上門來了?怎麽着,發現我的好啦?”
屋內殘留着濃烈的煙酒味,沒收拾的酒瓶子歪七扭八倒在各處,白楊始終保持風度:“我今天是想來找你問一些關于張小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