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張小新能被抽調過來當組長,是綜合多方原因考慮的。
清月縣這種小縣城,出趟門,十個過路人裏能撞見八個認識的,本地人查起案來更高效,張小新的老家就是清月縣,自是不二人選。
再者,近年來張小新名聲在外,憑借可怕的直覺連破奇案,網絡上關于他的文章不少,也可暫時控制住輿論。所以一大早,市局就通過“world”上的“清月公|安”官方賬號發布任命公告。“world”是虛拟屏時代來興起的一個社交媒體app,宣傳語是“睜開眼睛看世界”,在其他互聯網公司還執着于智能屏時,早早地開始研發能跟上新時代的軟件。
張小新這個名字最近的曝光率着實有些高,好在出于對公職人員的保護,網絡上能找到的照片屈指可數。
公告下的評論不斷增加。
【新時代紅花】:有他我就放心了,早日抓到兇手!
【管家機器人總是BUG怎麽辦】:我就是清月縣的,最近天一黑都不敢出門,神警快點抓到兇手啊[加油]
【可樂西瓜芒果香蕉汁】:張小新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狗頭]
【張sir正牌女友】:想考警校然後去跟他當同事[比心][比心]
白楊坐在駕駛座,無聊刷着公告下面的評論打發時間,不覺發笑,什麽神警,不過是幸運了些,破了幾個案子……他心情煩躁地收起虛拟屏,擡頭就看見張小新走出來,白楊還以為那個高局長會奚落他一番,卻見他面色如常,不像被刁難過的樣子。
張小新握個紙杯,朝着院子裏正打盹的黑貓喊了句什麽,就見那黑貓像是聽懂了,慢慢起身朝他走去,白楊覺得這只貓很有靈性,因為剛才其他女警員去逗它,它理都不理。張小新蹲下身,給貓喂水,目光溫柔能掐出水。剛才會議室裏那個死人臉和眼前的貓奴好像不是同一個人,白楊看得有些癡了,直到張小新抱起貓走到車邊才回神。
張小新坐到副駕駛座:“開車。”一扭頭看見白楊,吓了一跳:“怎麽是你?劉帥呢?”
白楊松了松領帶,輕笑道:“張隊貴人多忘事,我不是請示過換組嗎?”他一手搭在張小新肩頭,另一只手俯身想去幫他系安全帶,只是手還未伸出去,本來一動不動的黑貓忽然炸了毛似的沖他叫個不停,若不是張小新抱着,指不定沖上來咬他一口。
這貓怎麽跟狗似的……還護主……
白楊很識時務地縮回手,黑貓倒是不叫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頗帶敵意地瞪着他,被貓針對還是頭一遭,他讪讪道:“張隊,我們現在去哪兒?”
面對他的先斬後奏,張小新懶得糾纏,“我來開吧,先去吃飯。”說話間還在回消息,白楊瞥見內容:我和同事二十分鐘之內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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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換好位置,一路疾馳。
“張隊,你這貓叫什麽名字?”
張小新邊打方向盤,看了眼後視鏡,冷淡回:“黃梅戲。”
白楊沒聽清:“黃什麽?”
“……黃梅戲。”
“名字挺特別。”
車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清一色穿着彩虹色服裝的隊伍整齊地走在斑馬線上,看模樣都是些初高中生,他們兩的視線都不自覺跟随着那些孩子的腳步,隊伍領頭最高的男生舉着一塊大紙板,加黑粗體寫着“支持同性婚姻合法化!”
白楊感嘆道:“沒想到清月縣也有□□活動。”
“不是□□,是公益宣傳,十幾年才獲得的一點點進步。”張小新話裏透着一股深深的無奈,紅燈轉綠,白楊望着後視鏡裏越來越遠的那片彩色,陷入了沉思。
車子穿過清月一中,停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區單元樓下。張小新輕車熟路,上樓按門鈴,門打開後,張小新恭敬地打招呼:“老師好。”
白楊裝乖地跟在後面,“我是張隊的同事,叫白楊。”
“你好,我姓薛,叫我哥就行,不用跟着他叫。”薛老師看起來确實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帶一副黑框眼鏡,灰色衛衣,忙招呼他們進去,“早上看新聞就知道你要來,沒想到你動作這麽快。”
“師母不在家嗎?”張小新雖然臉色如常,但白楊能感覺到他很放松。
到了新環境,難免四處觀察,白楊望向陽臺,上面晾的衣物全是男性服飾,不像是已婚人士,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說曹操曹操到,玄關亮麗的一聲吼:“班長,看我買到什麽好東西!”
薛老師一聳肩,略帶寵溺道:“這不是來了?”然後去門口把人迎進來,“榨汁機?你不是去買果汁?”
“超市打折!買了就是賺了!”進來的人提起另一個塑料袋,裏頭是半袋水果:“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說完高興地要往廚房去,才注意到家裏多出來的兩個人。
“小新到啦!這位是……?”
“同事。”張小新連名字都懶得介紹,包攬榨汁機和水果,“還是我弄吧,不然明天都喝不上。”原來“師母”是男性,白楊稍稍詫異之後,嘴角不自主勾起,他笑着脫下騷包的黑色印花西裝外套,解開白襯衫袖扣,挽起袖子,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我來幫你。”
廚房是完全夠兩個人自由活動的,張小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白楊總是有意無意想要挨着他,他挪遠點砧板專心切水果,白楊便故意整個人圈住他去拿另一邊的電線,白楊人如其名,比張小新還高半個頭,這個姿勢多少有點壓迫感。
張小新有些不耐煩,故意舉起手裏的水果刀,“你确定要挑釁我?”
挑釁?!那是挑逗!白楊內心在咆哮!知道張小新是同類之後,他一時好玩,哪料到對面是個不解風情的機器,枉費他一番心思……
專案組成立,他主動申請抽調,完全是沖着張小新來的,警界傳奇誰不感興趣呢?
飯桌上,他們談論起以前的事。高三的時候,張小新原來的數學老師生了場大病,薛正換來教他們班,張小新少年老成,也不像其他人一樣羞于和老師交流,彼時薛正參加工作沒幾年,與他溝通最多,也是薛正鼓勵張小新考警校才有了今天的“張隊”。
從剛才就專心吃飯,不怎麽開口的“師母”冷不丁冒出一句:“小新什麽都好,就是一天天的太苦大仇深,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
白楊豁然開朗!恨不得鼓掌叫好,他一直形容不來張小新給人的感覺,這下找到精确的詞了!他喝了口自己榨出來的果汁,在手機備忘錄上輸入“苦大仇深”字樣。
張小新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為了工作。”
電視臺的午間新聞正好播到“連環兇殺案”報道,薛正放下筷子,正色道:“徐東的事情,我倒是知道一些。”薛老師就職于清月一中,與第二個死者徐東是同事。
說起受害者名字的時候,他神色裏明顯帶着厭惡,“盡管我對他遇害感到抱歉,但這不影響我認為他生前就是個人渣。”
本來按照徐東的學歷和筆試面試成績,是沒法任教的。也不知是校方看在其父母的面子上,還是走了哪個校領導的後門,最後居然破格聘用。
他任職第一年,就有好幾個女生向校方指控徐東性騷擾,可最後都不了了之,消息也被校方封鎖。薛正起初對此并不知情,直到去年新開學,他和徐東分到同一個班教課。薛正素來在學生中受歡迎,某天有個女學生跑到辦公室對着他哭了半小時,問她什麽事也不肯說,沒過多久,相同的情況發生在另一個女同學身上。
這足夠引起薛正的重視,多番詢問調查,發現徐東經常借談心為由把女學生叫到辦公室動手動腳。薛正一氣之下,寫了份實名舉報材料上交給教務主任,并暗地裏囑咐班裏的女生不要單獨去找徐東,有不對勁第一時間找他,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舉報材料石沉大海,徐東絲毫沒受影響。為這事,薛正和教務主任還大吵了一架,鬧騰了大半個學期也沒個結果,反倒是他被調到其他班級。
薛老師還沒講完,張小新和白楊就同時收到了消息,是魏然在專案組的群裏轉發了一個帖子,标題是——“黑五月連環殺人案被害者全是社會敗類!兇手是為民除害!”
帖子以本縣居民的口吻把三個被害人批得狗血淋頭,吳守財雇兇打人致殘,徐東猥亵女學生,相比前兩位,孫澤劈腿□□已經不算個事……
這個帖子最先是發到水貼社區的“鬼怪奇談”板塊,然後被媒體轉出來,如病毒般傳播,雖然原貼已經删了,但截圖已經處在“world”社會新聞榜首,點擊數持高不下。
官方聰明地關閉了評論,架不住群衆一起發文發帖讨論,讨論的內容張小新可以預見到,也就沒去看。
緊接着,魏然在群裏通知:已經查到原貼的IP地址,正前往調查。
薛正注意到他們臉色變化,“出什麽事了?”
張小新收好手機,搖搖頭:“沒事。”
飯吃得差不多,薛正在廚房洗碗,“師母”陪着他們聊天,坐了這麽久,白楊才得知“師母”的名字叫錢豪多,目前在經營琴行,教小朋友彈鋼琴,和薛老師已經在一起十四年了。
張小新說要把黃梅戲放在他家養幾天,錢豪多高興得不行,抱着它就不撒手,貓發出的“喵”聲還沒他多。
整個屋子散發着“溫馨”兩個字,白楊只覺枯燥乏味。和同性戀或者異性戀沒關系,他打從心裏不認可這種一眼望到頭,雙雙糾纏于婆媽小事中逐漸變無趣的生活。在他看來,無趣就是對生命的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