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高速公路上下來,早年建的市區到縣區的國道太窄,車子的速度變得忽慢忽快,四十公裏的路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轉進縣城主道路,好巧不巧,碰上前頭一輛無人駕駛車出事故,半天不動道,好在交警正在協調挪車。無人駕駛汽車開始普及以來,銷量年年新高,卻也是交通事故的重災區。
駕駛座的劉帥心裏不住犯嘀咕,當年真不應該入刑警一行,費力不讨好,現在還沒交警吃香。等了十多分鐘,他漸漸如坐針氈,不自主瞥向後座的人,賠笑道:“隊長,你別着急,一會兒就到……一會兒就到……”沒開警車真是失策!
後座的人沒回話,板着臉望向窗外,懷裏還抱着一只黑貓,貓蜷成一團,好像是睡着了。
沒多久,事故車輛被挪開,劉帥一腳油門,火急火燎奔向縣公|安局。
車子開進大門,遠遠就瞧見紮堆的人群。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車子過來,趕緊迎上來開車門,谄媚地伸出手來握手:“歡迎市裏的同志來指導工作!”
後座的人下了車,衆人的目光聚焦于他,來人沒穿警服,很随便的套了件運動外套,面色冷淡,黑眼圈有些嚴重,後腦紮個小辮,手裏抱着一只肥肥的黑貓,畫面有些怪異。聽見打招呼,那人臉色依舊嚴肅,眼皮微擡,冷冷道:“死了三個人還這麽高興?”吓得小警員面色驟變,不知所措。
見氣氛不對,劉帥趕緊上前回握住小警員的手,緩解尴尬道:“縣裏的同志真客氣!還請多指教。”
這時,人群中心最高挑的那位饒有興趣走過來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白楊,想必你就是張小新,久仰大名,幸會。”
張小新把手裏的貓放下地,仔細地看了白楊一眼,然後随意“嗯”了一聲便轉向剛才的小警員,問道:“專案組會議室設在哪?通知所有成員立刻進場開會……”
組長都發話了,被點到的成員忙跟上他的步伐。
白楊走在最後頭,瞧見張小新帶來的黑貓旁若無人、優哉游哉找個地方趴下打盹,正想去逗逗貓,便聽見有人小聲抱怨道:“遲到了還這麽大脾氣,果然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聞言,他收了腳步,惡劣地勾了勾嘴角,跟着走進會議室。
進了這間會議室,誰的心情都輕松不起來。
清月縣是湖江市下屬的一個小縣城,向來存在感不高,全縣經濟以輕工業和旅游開發為主,在科技高速發展的當代社會,算得上一塊淨土。
然而,就這麽一個地方,這個月發生了三起兇殺案,三起命案作案手法各不相同,怪就怪在屍|體旁兇手故意留下的記號如出一轍,全都帶有“替天行道”四個字。
這三個案件被好事者傳上了網絡,冠名為“黑五月連環殺人案”,再加上媒體大肆報導渲染,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上級高度重視,立刻從各市局抽調精銳幹部組成專案調查組聚集到清月縣,目标就是盡快抓到幕後黑手,未免輿論過度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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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開會前要互通姓名,劉帥剛要起來,就被張小新叫停:“縣裏的同事先大致介紹下案件,待會兒案情分析的時候咱們再互相熟悉。劉帥,做下會議記錄。”他環視一周,落在側邊第三個人身上,眼神示意他上前。
那人果然站起來,“我叫魏然,下面由我來介紹下目前案件進展。”
專案組總共八個人,除了張小新和他的下屬,只有自己自報過家門,他是怎麽看出來那個是清月縣本局的刑警?白楊腦子轉動,視線不覺望向張小新——據說全國破案速度最快,平均破案數目最多的刑偵隊長,目光裏多了一絲好奇與探究。
魏然打開虛拟屏,熒幕上是三個死者生前照片。
他點開第一張照片,畫面跳轉到現場采集照片:“第一個死者叫吳守財,屍|體于2032年5月19日在花園小區後門西邊的垃圾箱被拾荒者發現,死因是中毒,死亡時間約在5號到14號之間。死者被切成二十多塊,分別裝在六個黑色塑料袋裏,每個塑料袋裏放了大量的固體除臭劑。右下角是無人機拍攝的小區俯視圖,抛屍地點處于小區西北角,平時沒什麽人經過,是個監控死角。據小區物業所說,這幾個垃圾箱平時垃圾量很小,一周才清理一次。屍|體被發現的三天前剛運走過一次垃圾。吳守財是清月縣知名企業家吳成龍的獨生子,個性嚣張,獨居,住在國泰別苑,除了他父母,他的住處沒有采集到其他人的指紋或者DNA,目前還找不到第一案發現場。”
他邊說,底下的人邊飛快記錄些想法,卻看見白楊右手中的筆在轉動,面前的紙上只寫了死者的名字,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操控着自己的手機,手機虛拟屏幕亮度很低,看不清是在幹什麽。
張小新則是連筆都沒動,拖着下巴死死盯住那些圖片。
“第二個死者叫徐東,徐東的父母曾在13號報了失蹤,但是一直找不到人,屍|體被發現時間是5月17日,地點在南湖下游的橋洞,屍|體被橋洞卡住才沒有繼續往下飄。脖頸有明顯勒痕,窒息死,推測死亡時間為11日下午1點到5點之間。初步判定兇手将其勒死,然後抛屍南湖上游,屍|體順着流向飄到了下游。徐東父母和他本人都是縣一中的老師,不過據學校反應,徐東不喜交際,平時獨來獨往,任教兩年以來,因為上課敷衍,收到過不少學生家長投訴。”
白楊終于收起了手機,看着屏幕上兇手留下的那張“替天行道”布條标記照片,不禁奇怪,那布條的顏色未免太秀氣了些,“替天行道”四個字繡的歪歪扭扭,心道兇手可能不太會針線活。
魏然喝了口水,繼續道:“第三個死者的情況相對簡單,墜亡,死亡時間是5月20號。半夜從東安大廈的頂樓自個跳下來,第二天一早才被過路人發現,東安大廈頂樓有監控,拍下了全過程,沒有第二個人在場,證實是自殺。死者叫孫澤,24歲,本縣房地産商孫大志的小兒子,無業。”他操控屏幕,放大現場照片,“蹊跷的是,死者錢包裏有張紙幣,正面被人用馬克筆寫了“替天行道”四個字。三個死者都曾就讀于清月一中,但沒有證據顯示他們有私交。”
清月一中是清月縣裏頂尖高中,張小新也畢業于此,聽到母校名字時,應激性擡了下頭,然後正好與白楊打量自己的眼神對上,交彙一剎那,白楊趕緊錯開,假裝在思考。
張小新再次仔細地看了他一眼,沒發現異樣後,重新集中于對面的虛拟屏。
“目前上級已經批準三個案子并案調查。”下發完準備好的資料,魏然有些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他入職不到一年,碰到的都是些偷雞摸狗的小案子,第一次經手命案,難免有些犯怵。在座的都是經驗比他豐富的上級,一雙雙眼睛高深莫測。偏偏局長舉薦了他,說是已經有市局來帶隊,縣局就是打下手,是個鍛煉提升的好機會。想到此處,他振作精神,問道:“各位還有什麽問題?”
一時半會兒,大家還在沉思,都沒有開口。
張小新走到虛拟屏前,伸手将三張兇手留下的“替天行道”标記放到一塊,端詳了一會兒後,扭頭望向其他人:“我叫張小新,那位是劉帥,接下來幾天還請大家辛苦配合我們工作。”沒等其他人反應,便下達指示:“接下來,一個個來說說對于案件的想法,争取午飯前結束。”
而後拍了拍魏然的肩膀:“你就站這兒主持會議,想起什麽遺漏的地方及時補充。”
每個人翻了翻手中的資料,在旁邊标注了些細節點。
白楊也拿起那份資料,草草看過就放下,似乎已胸有成竹。
隔壁元恩市調來的同事先起身:“我叫鄭西西,我旁邊這位是齊建國,我兩都是元恩市刑偵隊的,客套話不多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我推測兇手是清月縣本地人,且蓄謀已久。個人認為,偵查方向有以下幾個,一是抛屍地,花園小區、南湖以及東安大廈都需要派人再仔細檢查一遍,說不定能找到兇器,一般來說,兇手會有一個心理安全區,也許兇手所處的位置就在這三個地點之間,二是物品來源,卡片、布條、紙幣這三樣都是很尋常的東西,找起來不容易,但是除臭劑不一樣,普通人不會大量購買除臭劑,可以一查。三是社會關系,兇手留标記的行為具有強烈的情感色彩,仇殺的可能性較大,建議從三人的社會關系着手調查,如果能找到其中的關系網,案件就很明朗。”
安昌市刑偵隊的呂振興和錢方也草草介紹了下自己。
呂振興:“我基本贊同鄭兄的想法。補充一點,從監控來看,孫姓死者跳樓後,在被目擊者發現前,沒有人接近過他,也就是說,他那張紙幣是一早就放進錢包的,很有可能是親近的人放進去的,建議最先從他入手調查。”
這時,魏然似乎突然想到什麽,沖出了會議室,回來的時候手上一沓紙,分給八個人:“這是我昨天拟的死者社會關系受訪對象清單,可能會有幫助。”
劉帥看了眼清單,把需要走訪的各個對象都想到了,說明是下了功夫的,他朝魏然豎起大拇指:“小魏,好樣的。”
其他人也投來贊賞的目光,除了張小新和白楊。
白楊是壓根沒看清單,張小新看完後仍是一副撲克臉。
錢方指着上面一個名字:“這個孫澤的女朋友需要重點盤問。”
至此,除了白楊沒介紹自己,其他人都發過言。
于是他很自覺地站起來:“我是惠興市刑偵總隊副隊長白楊,還請各位同事多指教。”說完微鞠了一躬,引得一片掌聲,就像是舞池中央邀請女伴跳舞的紳士。一絲不茍的發型,再加上西裝革履,如果不是出現在這裏,其他人怎麽也不會把他和刑警聯系在一起。
“鄭警官分析得很好,有一點在下卻不太同意,兇手如果是個本地人,他的心理安全區就大得多,因為整個縣城他都熟悉。”說完,走向中央的虛拟屏:“兇手作案看似粗糙,實則缜密,很可能是經過長時間策劃。我剛才查了一下,花園小區建成于十三年前,是個老式小區,大部分房屋被原房主出租,魚龍混雜,陌生人絲毫不會引人注意。還有,南湖的上下游地勢并不明顯,受潮汐風力影響較大,也就是說,兇手并不在意死者被發現的時間,也是夠幸運才會被橋洞卡住。”
遇害人在他嘴裏倒成了“幸運”,不過這時候沒有人顧及他的用詞,“兇手原本完全可以擺脫第三個死者的殺人嫌疑,但是他卻刻意标注,引起警方注意,他就要讓所有人知道,這個人也是他害的,這完全符合一個尋仇動機下連環殺人犯的特征。”
說完,他擲地有聲道:“那麽,我們主要目标就是尋找這三個人的交集,一個小縣城,同一個高中,知名企業家的兒子和房地産商的兒子會一點交集都沒有,這件事本身就夠奇怪了。我敢肯定,他們一定互相認識。”白楊太清楚權財貴三方巴不得互攀關系的思想,同在一個圈子,不可能毫無聯系,尤其是大勢力控制不到的小地方。
他仿佛天生就是焦點,說出來的話沒來由就能蠱惑人心,更何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堅定自信,在場不少人都對他有些刮目相看,一掃先前花瓶的初印象。
張小新第三次仔細地看了白楊一眼,然後示意他回座,“想必各位已經充分了解案件,那麽下午開始,咱們就分組進行調查,鄭西西、齊建國,辛苦你兩負責現場勘察,尤其是花園小區,晚上我希望看到至少三種避開監控的抛屍路線,有問題随時聯系。”
“呂振興錢方,你們負責吳守財、孫澤的社會關系調查,父母朋友一個不要落下,還有生活小區服務人員,深入了解一下受害人的生活習慣,不排除熟人作案。”
“白楊、魏然,催下物證科的報告,然後聯系信息科,核查回溯三位死者在校期間的校園論壇內容,是否有與他們相關的內容,根據IP地址和ID,争取查出他們的賬號。排查一下論壇裏的加密小組,有沒有哪個可能是他們加入過的。”他頓了頓,“查帖子的時候,着重看看找找與校園暴力有關的內容。”
他說出“校園暴力”四個字的時候,在場人都愣了下。
其實這不是一個很難想到的方面,但是大家都不自覺跳過了這個點,因為過去太久了……如果說有這麽一個人,校園期間被欺負,數來一直精心策劃,目的就是為了殺掉當年欺負自己的同學……
魏然是最後反應過來的,他渾身好像過電般不自覺顫抖了下,霎時汗毛直立。
白楊與張小新沒來由對視一眼,都存着一個想法:下一個受害人很快就會出現!
“劉帥跟着我去縣一中,四組分頭行動,還有問題嗎?”
“沒問題!”衆人異口同聲,收拾東西起身行動,剩白楊貴公子似的舉起手,懶洋洋問:“張隊,我能和你一組嗎?我對……”我對你比較感興趣,話到嘴裏拐了個彎:“我對你調查那部分比較感興趣。”
張小新皺了皺眉,剛要反駁,會議室的門被打開,縣局的女警員很有禮貌地通知:“打擾,張組長,高局請您結束後去趟他的辦公室。”
高局是清月縣公|安局局長,本來應該是總負責人,如今市局成立專案組,責任落到張小新身上,衆人猜測他徹底放權,派個“菜鳥”來做案件報告,多半是心裏有疙瘩。按理,到了人家的地盤,是要第一時間去“拜碼頭”,偏偏張小新一心想要快點着手,把這茬略過去了。
張小新拿起面前的資料:“知道了,這就來。”他一揮手:“行動!”說完,擡步離開會議室,被這麽一打岔,把白楊要換組的事忘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