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鄭安知努力在腦海中搜索着地圖,哪裏有藥店或者診所,走到一半才忽然想起來自己什麽都沒拿,往裹得緊緊的大衣的口袋裏找了找,果然一分錢都沒有,胃又不争氣地症狀一點也沒減輕。不過倒掏出了手機,她嘆了口氣,打電話找醫生咨詢,誰知道沒說兩句對方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地址挂上電話。
怎麽就沒有不倒黴的時候?她疼得沒力氣站直身子,就着路邊蹲下身來。大衣衣角掃到地上,她攥起來一起塞到腰間,希望捂一捂會好點。
旁邊一輛車開過時,速度減慢了幾分,忽然停下來。尹智厚坐在車裏看了半天,才确定果然是她,便從車上下來走過去,蹲在她面前,輕聲問道:“怎麽了?”
鄭安知有些驚訝,怎麽剛挂了電話他就到了,“怎麽會這麽快?”
“剛從宇彬家回來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尹智厚伸手捋了捋她的頭發,那些細密的汗珠早就浸濕了劉海,粘在額頭上,這哪裏是大冬天該有的樣子?
鄭安知撇了撇嘴,“昨天晚上不是掉水裏了嗎?今天就有點不舒服,肚子痛。”
“哪裏痛?”
“這裏。”挺起腰指了指另一只手按住的地方。
“是胃痛吧”尹智厚無奈,拿手指戳了下她的頭,“誰讓跑去邊吹風邊喝酒,喝醉了還發酒瘋。”
“我沒醉。”她強辯道。至少沒有完全醉,每一件事、每一句話,她都全部記得。苦惱地抓抓頭發,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我喜歡你。
那些話又浮現在腦海裏,困擾,疑惑,太過虛幻,不敢相信。所以她潛意識地想忘記它,排斥它,害怕他們變成另外一種樣子現在這樣多好。
“好吧,就當你沒醉。”尹智厚只好依着她,“不過小姐,可以站起來嗎?我帶你去診所看看。”
“哦”
鄭安知搖了搖頭,甩掉剛才的胡思亂想,上了車。一路上沉默,他是因為專心在開車,她也怕影響到他,就轉頭看向車窗外,剛一轉頭車窗的玻璃就被搖上去了,她愣了愣,偏頭看着外面的熟悉的天橋笑了,上次也是在這個地方被他撿回水岩去的呀。尹智厚是個太細心的人,細心到連她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都全部注意到了,就像這升起的車窗一樣,那樣嚴密以至于無微不至,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陷得越來越深吧。
有些人可能會覺得喜歡一個人這麽多年,是多麽有耐心和堅持。可是她自己清楚的很,就算這樣也不代表他就欠她什麽了,自己除了看着又能做些什麽呢?反倒是他為她做的事情更多。
所以她才沒什麽資格強求他。目光黯淡下來,很難說那些交織着的感覺是難過還是感動。
不過她怎麽也沒想到尹智厚帶她去的診所是——
“好了,不管你着不着急都到後面排隊去。”午後人很多,走進診所大門就看見一群鬧騰的孩子,穿着白大褂的尹錫榮低着頭寫着處方,看也沒看自家孫子一眼,随手指了指等待區就繼續專注于面前的病人了。
尹智厚只好嘆了口氣,走向在那邊座椅上偷笑了半天的某個沒良心的女人。
“不會笑的更痛嗎?”他淡淡一笑,在她旁邊坐下。
鄭安知果然苦了臉,捂着肚子笑不出來了,埋着頭忍過去這一陣,才慢慢擡起頭來,臉色還沒恢複過來,就問道,“你也穿過白大褂嗎?”
“學醫的時候有,後來”尹智厚頓了頓,又說,“本來是想畢業後來這裏幫爺爺的,但是水岩那邊出了點事。”
因為以前的周總去世了,他才不得不來挑這個擔子的吧,鄭安知原本閃閃發光的眼神也暗了下來。
尹智厚看她這副表情,嘴角一牽,有些促狹地說,“不用擔心,過些日子我總會甩掉這個苦差事的。到時候你來找我可以不用排隊。”
她也跟着笑了笑,想說我要是插隊別人還不答應呢。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旁邊瞧了他半天的幾位大叔大嬸之中,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嬸終于忍不住開口說話了,“诶?你不是上次吹口琴給我們聽的那個小夥子嗎?又來給爺爺幫忙?”
“呃不是,帶朋友來看病。”尹智厚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解釋道。
“哦,是這樣啊。”另一位大嬸看了看他們,滿臉可惜地湊過去跟另一位大叔交頭接耳,聲音壓得很低,可是距離不近,都聽得很清楚,“這麽帥的小夥子,可惜啊人家有女朋友了,要不然把我們閨女介紹給他多好。”“你一個老婆子就不要管這些閑事了,你看人家感情多好。”
鄭安知低了低頭,臉上悄悄爬上紅暈。還是裝沒聽見吧
尹智厚有些尴尬,把頭轉向她那邊,只見她低着頭、留長了些的頭發垂到臉上,看不清表情,開始還以為她又不舒服了,仔細看卻注意到她露出來的半只耳朵紅紅的,嘴角便不知不覺地揚了起來。
這樣因為他而害羞的丫頭,很可愛。
時間仿佛被拉的很長,這個午後的暖陽照亮了一室的焦躁與不安,這樣一個小診所格外溫馨。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輪到她看病,面對不久前還坐在辦公室裏神色嚴厲的會長難免有些緊張,尹錫榮越過老花鏡看向她時,也略顯意外,有意識地往智厚那邊看了看。
——不錯嘛,這麽快就找回來了?什麽時候能喝上孫媳婦茶?
——爺爺哪能有這麽快。。
尹爺爺瞧了半天,最後開了個單子,嘴裏念到,“沒什麽事,打幾瓶點滴就好了。我現在有點忙,單子給你,智厚你自己解決吧。”
鄭安知的表情在這一刻僵住,這是自助式診所嗎?而尹智厚若無其事地接過來點點頭,拉着她走去裏間的病床。
原本還有些擔心紮針的時候她會不會又在那裏制造噪音,好在這次比較乖,只是偏開頭閉着眼睛不敢看。直到他把她的手塞回被子下面,她才意識到已經好了。看着上面滴的慢吞吞的液滴,她下意識地起身想要加到最快,但是尹智厚卻又把滾輪調到中間。
“有這麽着急嗎?滴地快了手會很冷。”尹智厚不急不慢地拉過一把椅子來坐下。
“可是會很久吧?你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待在這裏就可以。”她猶豫地說。
“我沒關系。”
沉默。
其實她說話的時候也是有些口是心非的吧,可是會覺得麻煩他太多了
“我們的關系有這麽疏遠嗎?”尹智厚忽然淡淡地問道。
她愣了愣,手慢慢抓緊了被子,心裏短暫地掙紮過後,開口了,“你真的不需要這樣詩苑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總之我也不希望詩苑她就這樣嫁給不喜歡的人。”
尹智厚皺了皺眉,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難怪,明明記得那天他說的話卻當做沒有這回事,明明好好的不知道怎麽又會流露出不開心,原來是誤會了。有些好笑,卻笑不出來,大概是被氣到了,他頓了半天才開口。
“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手裏的那一塊薄被早就被揉的不像樣子,鄭安知大約是察覺到他生氣了,下意識地往後挪了挪,目光有些躲閃。
“就這麽不信任我?”
“不是,我”她忽然覺得有些委屈,“我只是以為,你是為了幫他們才”
“你真是——”尹智厚覺得自己已經被她氣的無話可說了,到底她是用哪根神經把他的用意曲解成這個樣子的?他扶了扶額頭,出于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終于把心裏的氣稍微壓了下去。
鄭安知不安地絞着被子,小聲地說了句,“手冷。”
轉移話題嗎尹智厚無奈,認命地出去找熱水袋,過了一會兒才又回來,裝好熱水墊到她的手下面,自己坐到一邊,不說話了。
生氣的最高境界不是發火,而是不理她。
嘗試着找別的話題搭讪,尹智厚還是坐的安穩一言不發,鄭安知哭笑不得地發現——原來他也會鬧脾氣,而且鬧起脾氣來比小孩子還要難對付。
好吧這事的确是她的錯不過心情總算明朗了一些,原來之前的擔心和不安都是多餘的,是自己想多了,把原本很簡單的事情給想複雜了。遇到感情的問題,人果然是會變笨的,她怎麽會笨到以為他是為了朋友的事才故意接近她?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尹智厚這樣冷淡的人,怎麽會為了這種事去讨好別人?
“吶,尹智厚,你不會這麽小氣吧”鄭安知拿手指點點他的胳膊,“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對我這麽好,我卻以為是另有目的,對不起嘛——”
這倒有點像是在撒嬌了。
“這一點倒沒錯。”他的神色終于緩和了一些,看向她,語氣淡淡地,“我的确是有所圖謀。”
鄭安知愣了愣,目光有些迷茫。
“你走了之後,我才發現,這麽久以來我早就習慣了你這個人。”尹智厚專注地看着她,語氣依舊平靜,目光裏卻有些波瀾起伏,很多事情用語言表達不清楚,可是如果不告訴她,她更不會懂,“那時候,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說到這裏頓了頓,也許是有些後怕,幸好她還在眼前,這就足以讓人安心了,聲音于是放輕了些,“還好,你還沒有走遠。”
這是那天他擁住她時的輕聲細語,鄭安知忽然明白過來這句話的含義,心跳跟着停了半拍。
“在你離開的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事情可是都不及你又出現的那一刻,這些不是用想就能想明白的。”尹智厚淺淺一笑,篤定地說,“我是真的喜歡你,這是我最直觀的反應。如果真要說我有什麽目的的話,那就是希望你能看到。”
整個房間安靜地好像能聽到對方的呼吸和心跳。這一次他沒有猶豫,她也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空氣裏有許多難以言喻的情緒在流動。
雖然已經聽過一次,這一次鄭安知還是覺得太突然了,要不然她怎麽會心跳的這麽快o(>n<)o
“我”聲音有些飄,好像不是她自己的。
這種時候還是趕快有人來打斷比較好!她有些壞心地這樣想着。可是外面的人可是人家爺爺怎麽可能跑來打斷孫子的好事呢?
一切顯得那麽猝不及防,對于這個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尹智厚似乎察覺到她的窘迫,輕輕地嘆了口氣,“你不用急着回複。我會等你想清楚不過,這次不要再跑掉了。”
他伸手幫她掖了掖被角,一如既往地溫柔。這樣的狀況下,鄭安知覺得很安心,慌亂的感覺漸漸平息下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很清楚他也是一樣地喜歡自己,可是也許幸福來得太突然,總有種虛幻的感覺吧。而現在他的動作,卻又讓她在虛幻之中抓住些什麽,莫名地安心。
是的,安心。比起許多年前的感覺,現在是多了這個吧?從喜歡他的琴聲,到被他的人吸引,然後是因為在天橋上的兩次相助而銘心,在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的同時,越來越貪戀的就是這種安心的感覺。很明顯,女人總是是相信安全感這種東西的。
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可以變得更貪心?
午後的陽光很暖和,湊着小小的高高的窗臺射進來,随着太陽漸漸下沉,光的偏角鎖定在這個角落裏,陰影連同被忽視了很久的周圍其他或閑聊或閉目養神的病人一起被隔在外面。
鄭安知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平緩一下又開始亂了的心跳節奏,那個答案繞在舌尖似乎已經按捺不住。
“吶,尹智厚。”看他擡起頭,她的目光又有些小小地退縮,手依舊抓着被□□了很久的被子,停頓了一下,用和他一樣篤定的語氣說出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不帶這樣的啊,憑什麽我要是被動的?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
就這樣任性一次,十一年前遺失的一步,她終于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