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北上
薛清文對孟茂行恭敬的行了一禮, 道:“家父已經集結了所有将士, 日夜練兵, 發誓要助趙将軍和公主迎回太子, 重振大晉江山!”
這話一出,孟茂行再也沒什麽好說了, 薛林能做的, 如果他再做不到,那他的尊嚴何在?顏面何存?!
他走到孟夫人身邊, 道:“夫人,有我孟茂行在,豈能讓你上陣厮殺?!我先前不過是聽了他們幾句閑言碎語,一時游移不決。如今先皇已殁, 太子理應繼承大統!公主持太子金印在此,我們怎能違背她的意思?”
孟夫人道:“好!”
說罷,她再次環視四周,看的那幾個方才提出讓孟煙去聯姻的臣子都低下頭去,滿心惴惴不安。
她“哼”了一聲,道:“若有誰再提聯姻求和之事……”
她拔出劍來,走到方才孟茂行坐的案邊,揮劍一砍, 那案臺從中間被她劈成了兩半。這更是将那些文臣吓得渾身發抖, 站立不穩。只聽孟夫人繼續說道:“若有誰再說那些沒有骨氣的話,就猶如此案!”
見此形勢,衆人都齊聲道:“我等願聽公主命令, 願聽薛大人差遣!”
吳攸向孟夫人和孟煙、薛清文投去了一道感激和贊許的目光。孟煙對她微微一笑,和薛清文一起,把孟夫人扶了出去。
殿內孟茂行和官員們都各自歸了位,繼續議事。然而那被劈開的桌案就在他們眼前,很是觸目驚心,堂下的衆人即使心中還有異議,這時也只能默不作聲了。
吳攸接着對孟茂行道:“其實,李康路的軍隊雖然訓練有素,我們也大可不必如此怕他。孟大人,我方才問你,知不知道太子為何明知李康路圖謀不軌,還要将那血書賜給他,不知大人可想出了這其中的緣故。”
孟茂行道:“太子見我等勢單力薄,不足以和周曾相抗衡,只得求助于李康路,我等實在是慚愧!慚愧至極!”
吳攸心中覺得好笑,這孟茂行的手下到了今天,還在這裏不停的打嘴仗,只怕他們缺乏的不是實力,而是膽量。
她開口道:“諸位怕百姓遭遇戰火,太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他親自去李康路那裏,是想讓李康路和周曾大戰一場,以耗損他的元氣。只有如此,我們方才能已最小的損失,盡快的将李康路的勢力消滅。”
她看着廊下,道:“節度使大人手中的兵馬,雖然可能沒有李康路那般經驗豐富,但畢竟數量衆多,且從前也是訓練有素,況南方歲歲豐收,也可謂是兵精糧足。”
又道:“我聽聞還有不少從北方來的,痛恨李康路和周曾的流民,他們一心想替死去的親人報仇,回到自己的故鄉。何不把他們也招編起來,發給他們軍饷,好好訓練,到時候讓他們也上陣殺敵,至少,可以動搖李康路的軍心,挫挫他的銳氣。”
孟茂行忙道:“公主說的是。”
到目前為止,對孟茂行來說,下定了決心和李康路勢不兩立,他其實感覺踏實了很多。只不過,他還有一個最後的顧慮。
他小心翼翼的對吳攸提出了這個問題:“若是齊地、許地、梁地一同出兵讨伐李康路,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讓誰來統領這三路人馬呢?”
吳攸反問道:“孟大人以為,誰最有資格擔此重任?”
孟茂行其實并不太關心誰來領兵,薛林好歹是個武狀元,而他孟茂行養尊處優了半輩子,打起仗來不算在行,他真正關心的是這樣一個問題:“這三地之中,歸德大将軍趙揚的兵力最強。他雖年輕,卻随他的父親連年征戰,又屢屢和周曾交手,想來是最合适的人選。只不過……”
他頓了一頓,道:“只不過,周曾、李康路在先,不知太子殿下可否也有些擔憂……?”
吳攸一聽,正色道:“孟大人此言差矣!周曾、李康路一個是馬賊,一個是叛軍之首,從來只知道橫征暴斂,魚肉百姓,害得今年珉、夏兩地顆粒無收,百姓苦不堪言。而趙将軍出身名門,三代忠良,一直以來善待百姓,将齊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且此番他殺了周遲、廖永興,卻只是将行宮搜查了一遍,一切都按原樣封好,分毫不取,那些大晉的臣子,也都被他妥善安置——他所做的這些,周曾、李康路之流如何能比呢?”
這些消息,還是吳攸從孟煙那裏聽來的,所以吳攸相信,孟茂行也一早就知道了。孟害怕的,只不過是到時候趙揚和周曾、李康路一樣,趁機南下攻打他的軍隊,占領他的土地。
聽了吳攸的話,孟茂行點了點頭,道:“我和趙揚的父親從前在朝中相交甚厚,我知道,他對先皇忠心耿耿,他的兒子,想來也錯不了的!”
說到這裏,吳攸望了一眼殿中群臣,道:“好了,各位大人也該回去歇着了。孟大人,到底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事,你我還要好好謀劃一番。”
這一日衆人忙忙碌碌,到了下午時分,秋日的微風拂過,浮雲聚攏,細雨飄落了下來。吳攸和孟煙正在孟煙房中說話,孟煙的手下來報,道是賀冉之那裏都已安排妥當,布置成賀冉之遇刺身亡的假象,實則将他和賀雪齡都轉到了安全的地方,讓賀冉之好好養傷。
吳攸問道:“賀冉之先生可有什麽囑咐麽?”
那手下道:“有一封書信,給公主和小姐過目。”
吳攸打開一看,那信很短,其中寫道:“我那不肖的徒弟,複姓歐陽,單名一個毅字,他卻是個不忠不義的人。此人熟讀兵書,行事狠辣,但他有個致命的弱點,便是為人狂妄自大。尤其是當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時,他常常會放松警惕,此時若是認真籌劃,定能将他一舉擊敗。”
吳攸吸了口氣,道:“看來這一行,我們要和這叫歐陽毅的和尚好好周旋了。”
孟煙道:“原本前一陣子周曾和李康路還是勢均力敵,可就在不久前,李康路以破竹之勢攻下了三處緊要的城池,将周曾逼回了靈州。最後連靈州也失守了,只能退守陵城。”
“想來是因為這歐陽毅投了他,為他出謀劃策之故,看來,這歐陽毅确實有些本事,我們要做好準備。”
吳攸道:“事已至此,是刀山還是火海,咱們都少不得要趟一趟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又有人來報,道:“所有的東西都按公主的吩咐準備好了。孟大人現在前廳,請公主前去一敘。”
孟茂行和吳攸談了一晌,勸道:“公主連日來趕路實在辛苦,不如休息一兩日再走。”
吳攸搖頭道:“不成,事情緊急,賀先生也遇刺了,可見李康路對這許地的情形十分關注,我等需得連夜啓程,方才不會走漏了風聲。”
又道:“大人別忘了我剛才囑咐過的,從明天起,一定要挨家挨戶排查,凡是有可疑的人,必須好好詢問,若是說不清來歷的,就把他關押起來。李康路是個陰險厲害的角色,大人不能掉以輕心。”
孟茂行連聲稱是,因為他聽說孟炻說了趙揚和吳攸定親的事,他趕緊充分的表達了一番自己對趙揚的尊重和肯定;其次,在那幾個不長眼的人屢次向他提起把孟煙許配給李康路那賊眉鼠眼的兒子之後,他認為,自己得趕緊把孟煙嫁出去。同時,這也能讓吳攸知道自己萬沒有把孟煙嫁給趙揚的意思。
目前為止,那姓薛的小子雖然沒什麽本事,但他好歹對煙兒是真心的。實在不行,就是他吧——這是孟茂行認真思考後得出的結論。
他對吳攸委婉地透露了自己的意思,吳攸贊揚了他的通情達理,順帶着把薛清文的人品和才學也誇獎了一番。
座談結束之後,在斜風細雨中,十數輛全副武裝的馬車在許地精銳士兵的保護下,踏上了北上的路。
很快,吳攸就會離開安全的南方,遠離莺歌燕舞,遠離濕潤的空氣,遠離朱閣綠樹,吳侬軟語,她将要踏上的那一方土地,充滿了危險和未知。
馬車上拉着的是孟茂行為李康路準備的財寶,除了這些,車隊裏還有一樣許地最難得的寶物——相傳有閉月羞花之容的孟家三小姐,孟煙。
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把大晉皇室那最後的希望——太子慕攸行帶回來。
為了保存實力,吳攸決定還是坐馬車。她一掀車簾,忽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夜晚的風,已經有有些微涼了。
她擡頭望去,陰雲散開,露出了一輪皎潔的明月,淡淡的光華灑落,在她身後那片熟悉的江南土地上。
與此同時,朔州夜晚的秋風帶着寒意,吹落了今秋枝頭的第一片略有泛黃的樹葉。
正如孟茂行打聽到的那樣,趙揚清理了永州的戰場,收編了周曾留下的人馬。原本他想把謝瑾時之類的送回江沅,但他們其中許多人受了傷,只能留在永州養傷,有一部分人則表示,永州給他們留下的記憶比較悲痛,江沅又過于遙遠,他們願意随趙揚前去朔州。
這其中包括趙揚最不歡迎的謝瑾時。
然而,趙揚最終還是展示了他廣闊的胸襟,盡管他很清楚謝瑾時跟着他來朔州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周英為謝瑾時而死,謝瑾時堅持以自己亡妻的身份安葬了她。趙揚好心的提醒了一下,以慕攸行現在的遭遇和心态,他登基以後多半是要誅周家九族的,不過不出他所料,謝瑾時堅定地表示,這不會改變他做出的決定。
趙揚對謝瑾時的固執和不可理喻有着充分的認識,因此也沒有和他多費口舌。
同時,毫不意外的,一到朔州,謝瑾時就開始契而不舍的詢問起了趙玉的下落。
趙揚斬釘截鐵的告訴他,趙玉他暫時識別想見着了,讓他老老實實的回到給他安排的地方,為他的“亡妻”繼續默哀。
又是一片葉子飄落,那樹下立着一個挺拔的身影,他彎下腰,伸出手,将那落葉從地上拾了起來。
趙揚眉頭帶着幾分憂色,輕聲吟道:
“一片孤帆萬裏回,
管弦瑟瑟莫停杯。
如雲勝友談風月,
秋色連波落葉歸。”
“吳攸,如今已是落葉時節,你……何時回來呢?”
他從懷中掏出幾張有些發皺的紙,在月光下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在馬車裏的吳攸,和在這槐樹下的趙揚,同時擡頭望着高懸的明月,在心裏默默的念着,吳攸寫在那紙上的幾行字——
寫的正是:
“沅水通波接朔陽,
別君不覺有離傷。
青山一道同雲雨……
明月何曾是兩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