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城外
天上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 總是能把烏雲和降雨隔在許地, 而珉地的百姓習慣已久的, 是常年的日曬和永遠的幹旱。
吳攸一到這地方就受不了了。沒有辦法, 這時代沒有随手攜帶的潤唇膏,甚至他們車隊中飲用的水也很有限, 吳攸覺得自己每過一秒鐘就要舔一下自己幹裂的嘴唇, 結果卻是越舔越幹。
薛清文也是一樣無精打采的縮在車角。原本吳攸和孟煙打算讓他留在江沅,可是他聽說孟煙要來, 就要死要活的爬上了孟煙的二哥的馬車。
吳攸懷疑薛清文已經後悔了,但是卻死活不肯承認。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會使勁擠出一個笑容,然後又搖搖晃晃的跑回馬車上。
和他們這一行人的狼狽相比, 李康路正好整以暇的坐在營帳中,聽着部下給他帶來的一個接一個的好消息。
李康路對陵城充滿了好感。這個地方的名字首先就很合他的心意——陵,陵墓的陵——一聽就特別适合給周曾這個老東西送終。
幾十萬人圍一萬人,而且是失去了後方支援的一萬人。戰略和戰術都已經不重要了。對于李康路來說,他之所以現在還沒有派人以人海戰術展開攻擊,絕不是出于對周曾的同情和憐憫,而是因為,他要好好的利用這段時間, 安排一下後面的事情。
想不到, 趙揚是如此的外強中幹,孟茂行果真也如傳聞中一樣貪圖富貴。在他圍攻陵城不到半月之後,就收到了趙揚送來的兩封信。
趙揚第一封信是寫給太子的。實際上, 在李康路看來,雖然他不怎麽識字,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不到十五歲的太子估計比他也強不到哪兒去,于是,他就叫來了他的新朋友——這位名叫隐廬大師的和尚,來和他一起研究了一下趙揚這封來信。
隐廬大師,原名歐陽毅,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他和李康路雖然相識的時日不長,但李康路對隐廬大師殺師滅祖的勇氣十分欣賞,隐廬大師對李康路屠城的行為也很贊成。總而言之,他二人是一拍即合,馬上就投入了禍害天下的大計之中。
隐廬大致讀了一下,趙揚寫給太子的信很短,大體意思就是,因為李康路将軍鏟除奸佞的義舉,我覺得我也不能落後,于是我攻入了永州,殺了周遲,但是宮殿裏的東西我都沒有動,等着您和李将軍前來清點。
而另一封給李康路本人的信大意是這樣的:如今周曾眼看就要完了,我認為,你和我應該盡快把他的地盤分一分。然而我年紀尚輕,怎麽分,什麽時候分,都由李将軍您說了算。
這兩封信讓李康路的自我感覺變得非常良好。無論趙揚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兩封信都表達了趙揚的态度和立場——趙揚現在不想和他為敵,正如他現在不想和趙揚為敵一樣。
如果趙揚的反應還算是他計劃內的,那孟茂行給他送來的東西,似乎就有點超出他的想象了。
孟家的三個女兒的美貌,從前就是遠近聞名。據說,其中尤以三小姐孟煙為最。如今,高高在上,向來對寒門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的孟家,竟然把女兒親自給他送來了!
趙揚是在和他談判,孟茂行則好像是在尋求他的庇護。他很願意收下孟茂行的大禮,向他提供庇護,當然,這個庇護将會是非常短暫的。
至于剩下的那一位狀元老爺,李康路想了半天,才想起他叫薛林。他的實力實在是不值一提,李康路壓根就沒有把他列入自己的對手名單。
他打仗打得太久,需要用一點美好的幻想來放松一下自己緊繃的精神,讓自己剩下的這幾步,走得更舒服一點。
然而,隐廬大師的光頭在他的面前晃動着,閃的他兩眼發慌。而這個光頭一開口,就把他又拉回了現實:“李将軍,你可曾想過,若是他們三地聯手,趁你大戰過後人困馬乏,進攻珉地,你該如何是好?”
李康路也設想過這種可能性,但是此時,他搖搖頭,道:“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這些年來,不說趙揚和南方毫無聯系,就連孟、薛兩家,也一直都是勢同水火的。若是他們能聯合起來,周曾又豈會長驅直入,攻進江沅?”
其實隐廬也很同意李康路的說法,不過,作為一名合格的軍師,他還是好心的提醒了一下李康路:“但今時不同往日,周曾一死,他們難免心生恐懼,将軍不得不防。”
隐廬提出的第二個令李康路不安的論點是:“李将軍,你之所以讨伐周曾能得到兵士響應,乃是因為太子的緣故。可太子如今羽翼漸豐,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這确實是一個問題。李康路擡起頭,陰沉着臉看着隐廬。這個慕攸行,雖然他很老實,除了周曾剛攻來的時候露了一下面,後面就躲在帳中,不聲不響,但是每次李康路就看見他之後,心裏的感覺只能用三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不痛快。
他開口問道:“大師以為我該如何?”
隐廬雖人稱大師,卻長的肥頭大耳,看着沒有多少出塵的氣概,倒是滿臉堆笑的很是可親。誰想到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狠下心派人去殺害自己的師父?
聽見李康路又把球踢給了他,他轉動手中佛珠,念了聲佛,道:“上次我為将軍尋的那一副藥,将軍可曾供給太子了?”
李康路臉色陰晴變換了一陣子,道:“那日的餐飯,他不肯吃,往後接連幾次,他都不吃,我是要他身體越來越弱,不是要頓時就把他餓死在我這裏。”
隐廬道:“不錯,只要有太子在您這裏,什麽趙揚,孟茂行,還有薛林,都不敢輕舉妄動。”
李康路站起身來,對隐廬道:“走,去瞧瞧他。”
兩人走到帳外,繞了幾繞,終于繞到偏僻處慕攸行的帳前。剛一站定,便聽裏面傳來了輕輕的說笑聲。
他二人靜靜的站在帳下聽了一會兒,李康路眉毛一挑,道:“看來,這幾個女子算是送對了。”
他對帳前的侍衛使個眼色,讓他小心看守。便和隐廬一起,轉身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隐廬道:“依我看,這是個辦法。他從小是從江沅那脂粉堆裏長大的,在周曾那裏躲了這半年,又是這樣的年紀,自然要好好享受。”
李康路點着頭,道:“我還要留他一陣子,至少,要等到我探明趙揚和孟茂行的底細再說。”
他二人回到帳中,又商議道:“既然各地都有意示好,是時候拿下陵城了。”
李康路決定對周曾揮出最後一刀,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孟茂行送錢送人的隊伍,就要來了。
他希望以一個徹底的勝利者的姿态,接見孟茂行派來的人。
第二日,當陵城的百姓醒來的時候,發覺很久沒有下過雨的天上,竟然布滿了層層的陰雲。
天氣已經十分涼爽,甚至有些冷。當兵士們有些發抖地走上城頭的時候,看見了城下圍了一層又一層的珉軍。
珉軍沒有吹起號角,也沒有擂起戰鼓,他們只是肅然站着,排列的整整齊齊,他們那暗灰色的铠甲映着陰沉的天色,看起來好像和天空連在了一處,像是一個巨大的灰色布袋,袋口猙獰的向小小的陵城張開着。
狂風四起,李康路親自來到城下,卻絲毫沒有向城中喊話,招降百姓的意思。他知道周曾不會投降,他也不想費這個力氣。
不需要做任何動員,他從馬背上站起身來,抽出佩刀,在空中一揮。
震天的號角聲終于響了起來,随着城下将領的號令,珉軍像潮水一般,朝陵城的四個門湧了過去。
周曾沒有想到李康路的最後一擊來的這麽快。他自從被圍進陵城以後,完全失去了和外界的聯系。他有一種預感,今天……大概是抗不過去了。
不過,他手下的士兵和百姓出于對李康路屠城的恐懼,開始了極其頑強的抵抗。周曾向手下許諾,另外兩個州的将領正在趕來救援的路上。然而連他也不知道的是,派去報信的人已經被隐廬和尚安排的,守在陵城附近的人抓住了。
不論是對李康路還是對周曾而言,這都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一直戰到晌午時分,無數的雲梯、攻城車,都被猛烈的弓箭和滾落的石塊砸爛了。李康路始終沒能敲開陵城的大門。
不過這時候,李康路充分發揮了人多的優勢。他手下的将士一批一批的攻了上去 ,把守城的士兵騷擾的疲憊不堪。
大師隐廬雖然看上去不是個打仗的材料,但他倒是很有勇氣,他親自披上戰甲,卻不是去攻城,而是在幾個武藝高強的侍衛的保護下,沿着這不大的陵城轉了一圈。到了快傍晚,他回到營中,對李康路道:“東西兩門都仍很堅固,北門重兵把守,南門殘破,若是我等集中所有兵力強攻南門,不出一個時辰,定能攻進城內!”
李康路很謹慎的又派人去探查了一番,确定這不是周曾的誘敵之計之後,欣喜的叫來他的幾個得力戰将,對他們下達了命令:“帶着精兵,猛攻南門!”
實際上,眼下周曾絲毫沒有安排誘敵之計的能力。他在上午的激戰中中了一箭,為了不失軍心,仍然強忍着在城頭上堅持督戰。到了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這天下了半天的雨,下午稍稍放晴,趁着天色還很明亮,隐廬不愧他大師的稱號,又想出了一個讓周曾快點崩潰的主意——他命人将那兩個去報信的士兵捆了起來,綁在攻城車上,一邊高聲吹着號角,一邊向周曾督戰的那一座城樓靠近。
這一回,周曾知道,自己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