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逃脫
吳攸笑道:“眼下我也沒有頭緒, 不過, 很快就知道了。”
或許是吳懷之和兩名侍衛習慣了海上的搖搖晃晃, 又或許是昂貴的九山生姜起到了作用, 到了傍晚,他們三個都已經不需要吳攸和賀雪齡, 而是互相攙扶着出來用晚膳了。
這終于讓吳攸松了口氣, 畢竟,她還不想轉走陸路, 花時間不說,還容易被人盯上。
人在海上,與世隔絕,既不知道靈州的戰況, 也絲毫沒有永州的消息,雖然吳攸樂得清靜一會兒,但她心裏卻還是忍不住惦記着趙揚。
入夜之後,隔壁的的管弦聲漸漸小了,沒過一會兒,竟然完全安靜了下來。
賀雪齡随着吳攸為吳懷之等人暈船的事來來回回忙碌了一天,這會兒早已呼呼大睡,吳攸倚着床看書, 也有些倦了, 正想吹了蠟燭去睡的時候,卻聽見隔壁那少年的聲音響起,這一回, 他只是一個人,清唱道:
“……輕雲微月。
二更酒醒船發。
孤城回望蒼煙歇。
記得歌時,
不記歸時節。
……”
吳攸聽了,一下子睡意全無,打了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徐文唱的,實在婉轉動人,然而讓吳攸驚訝的,倒不是因為他唱的好聽,而是因為,她在慕攸歌的記憶裏,沒有找到這首詞。
這也沒什麽,或許是這位聲如珠玉的徐文自己創作的呢?但是吳攸很快也否定了這個可能——這首詞,是存在在她自己的記憶中的。
其實,時間一長,吳攸對自己的記憶和慕攸歌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是她做出判斷的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這個時代,人們多半喜歡做詩,是很少有人去填詞的。
徐文唱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吳攸對隔壁這位鄰居的來歷的好奇一時超過了對他的身世的猜測,她下床來到艙外,出聲道:
“……巾偏扇墜藤床滑。
醒來幽夢無人說。
此生飄蕩何時歇。
家在西南,
長作東南別。”
話音一落,那徐文的艙中,馬上發出了一陣響動,似乎是白天那兩個粗壯的護衛攔住了徐文,不讓他出來,他們的争執聲越來越大,清晰的傳入了吳攸的耳朵。
只聽一人道:“少爺,老爺已經屢次交代我等,這次務必要将少爺帶回建州,老爺年過半百,膝下僅有您這一個兒子,若是少爺您有個三長兩短,老爺又該如何是好呢?!
徐文冷冷一笑,和白天的聲調大不相同,他憤然道:“他不是娶了妻了麽,有了妻子,将來就有兒子,還要我做什麽?!”
吳攸聽罷,在心底暗自一嘆,看起來,這位“徐公子”,也有他自己為難的事情啊。
他到底是不是穿越來的呢?吳攸心裏充滿了好奇,然而,一想起他身邊那兩個兇神惡煞的護衛,吳攸又打起了退堂鼓。
她一個人站在艙外,回過頭去,看着一望無際平靜的海面,在漆黑的天幕下,閃爍着天上明亮的星光。這景象,不但和齊地的風光大不相同,也是從前在江沅時不曾見過的。
吳攸想起自己從前生活過的時空,她在那裏生活了二十五年,竟然是什麽都沒有留下,自己的人生如此來來去去,到底又是為了什麽呢?
正當她在那裏發呆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有個聲音響起,問道:“剛才作詞接我的曲子的,是你麽?”
吳攸回頭一看,除了徐文,還能有誰?她對着徐文一笑,道:“那曲子不是你寫的,詞也不是我做的,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呢?”
又指着船艙裏道:“他們怎麽肯讓你出來?”
徐文喪氣的把他手中那骨扇一收,對吳攸道:“他們都是我爹派來,抓我回家的。我告訴他們,若是不讓我出來透口氣,明日我就不吃飯了!”
吳攸啞然失笑,這位徐公子的招數,真不怎麽高明,不過,看上去他家中對他溺愛的很,這兩個侍衛雖然兇惡,卻終究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徐文長長嘆了口氣,倚在欄杆上,又打量了吳攸幾眼,問她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呢?你叫什麽,從哪裏來的?”
吳攸想了想,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她湊了過去,小聲說了幾句,徐文聽了,卻沒有特別驚訝,只是小聲嘟囔道:“可是我聽聞皇室的人被周曾抓去,都燒死了。”
吳攸也沒再說什麽,只是淡淡的道:“你不信就算了。”
徐文忙搖手道:“我信你……那些事,我都是聽我爹說的,我并不感興趣,也沒用心記過,為了這個,我爹總是說我。”
吳攸借機問道:“你是因為這個逃出來的?”
說到這個話題,徐文的聲音低沉了許多,他對吳攸道:“你方才聽我唱的,是我娘教給我的,只不過幾年前,我娘離開家,不知道去哪裏了。我這次出門,是想去找她。”
吳攸心中暗自稱奇,正想問他,既然他娘幾年前就走了,為何他如今才要去找,在商船燃着的火光中,卻見徐文臉上一紅,又道:“還有,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可她爹兇得很,我爹也死活不同意這門親事,我一生氣,就從家裏跑出來了。”
徐文已經十六七歲,正是要說親的年紀,吳攸估計,這才是他逃跑的主要原因。
說到這裏,徐文左右一看,拉着吳攸,道:“吳攸,你幫我逃跑吧,我想去江沅,找阿煙去!”
吳攸心裏又吃了一驚,道:“阿煙是你喜歡的那個姑娘麽?她姓什麽?”
徐文臉上又有些羞澀,把他那扇子一抖,又好像下了決心似的,道:“先前是我不對,沒告訴你我的真名,我不姓徐,我姓薛,我叫薛清文,我爹就是這潞梁的節度使。”
他又對吳攸道:“你叫我清文就好。”
吳攸見這薛清文一副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模樣,可每次一說到“阿煙”,卻腼腆害羞,兩頰微紅,看來對這“阿煙”是動了真心的。
她問薛清文道:“你喜歡的,是孟家的小姐孟煙麽?”
薛清文驚訝道:“咦?你怎麽知道?”
吳攸把他那扇子一合,道:“你既然姓薛,在這南邊,和你家不和睦的,不就是那孟家了麽?只不過,我聽說那孟家的小姐文武雙全,本領出衆,你是何時喜歡上了她?她……知道你的心意麽?”
薛清文笑道:“我和阿煙從小一起長大的,不過是如今我爹和他爹各自鎮守一方,都對彼此不服氣罷了,阿煙怎麽能不知道我的心意呢?我們兩個早就私定終身了。”
吳攸聽了,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她拍了拍薛清文的肩膀,道:“好!我幫你逃跑。”
薛清文道一聽自己不用再回建州,馬上興奮起來,拉着吳攸,道:“你說的是真的?”
他又瞥了一眼艙內,道:“可我爹派來的人時時刻刻都盯着我,該如何是好?”
吳攸道:“不瞞你說,我也是要去江沅,到時候,或許你我還可以同行一程呢。”
薛清文和吳攸聊的格外投緣,大有一見如故之感,一聽可以和吳攸同行,馬上高興的道:“那太好了!”
兩人倚在船舷上,聊了一陣子,薛清文對吳攸眨眨眼,道:“你等着。”
吳攸見薛清文興高采烈,掩唇一笑,不一會兒,便見他指揮着艙內幾個侍衛舞女,搬了個低矮的案臺出來。
在侍衛們不滿的目光中,薛清文搖着扇子,道:“我和吳公子今夜要暢飲一番,不醉不歸,你們都別來打擾。”
那侍衛們面面相觑,剛想勸阻,吳攸卻先擺手道:“薛公子,我不能飲酒。”
薛清文飛揚的桃花眼一挑,道:“我這酒不同別人的酒,是我自己釀的,叫桃花蜜,不會醉的。”
吳攸見他盛情切切,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但不能飲酒這一條,是臨行前趙揚特地囑咐過的,她也只能道:“只要是酒,我都不能喝。”
薛清文也不在意,喚來身旁的随從,吳攸只見那侍女們纖纖玉手點上燈盞,又搬來了封好的酒壇,吳攸和薛清文在燈下對坐後,薛清文便将兩個杯盞都斟滿了,對吳攸道:“你聞聞看,一點都沒有酒味。”
吳攸還沒答話,李成和梁毅就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冷冷的對薛清文道:“我們公子不能飲酒。”
薛清文見了這兩人,卻端詳了一刻,道:“這兩位壯士看上去有些眼熟。”
原來薛清文雖然不關心國家大事,他人倒十分聰慧,從前趙揚進京城時,他也在京中,在趙揚身邊見過這兩人,一見便認了出來。
吳攸知道薛清文對自己并無任何防備,也沒有隐瞞,于是便自己與趙揚定親的事告訴了他。
薛清文聽了,卻只是搖頭笑道:“我見過趙揚,他人長得不錯,卻有點兇,歲數也不小了,你不怕他麽?”
吳攸雖然也覺得趙揚乍一看嚴肅了點,但聽薛清文這麽說,她便不樂意了,道:“不許你這麽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