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交換
吳攸雖然穿越前活了二十五年, 但生活單調得很, 成了慕攸歌之後, 和慕攸歌的記憶交融, 很多時候也還是少女心性,她看着微微蕩漾的水波, 想起自己和趙揚正越離越遠, 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感傷,也不生薛清文的氣了, 對他道:“薛公子,你娘教過你這首歌麽?”
薛清文忙道:“什麽歌?你快唱來聽聽。”
吳攸清了清嗓子,開始唱道:“長亭外,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她一邊唱,一邊看着薛清文,薛清文果然一怔,手裏的酒杯也放了下來。
那侍女們開始竊竊私語道:“這不是從前夫人唱過的曲子麽,他怎麽會唱?”
吳攸唱了這一句,便不再唱,薛清文卻緩緩接着唱了下去:“……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薛清文思念其母, 把這一首送別唱的頗為凄切, 在場的人都黯然不語,方才在一旁嚴陣以待的那些侍衛們聽罷,也一聲不響的退到了一邊。
薛清文喝了一杯他那桃花蜜, 對吳攸道:“你既然出身……高貴,想必也知道我薛家的來龍去脈,我外祖家世襲杜國公的爵位,然而到了我外祖這裏,卻只有我娘一個女兒,且我娘在十歲上生了場病,醒來後更是言談舉止,與一般的閨中小姐迥異……”
吳攸認真聽着,薛清文所說的,大半她都知道,只不過她所了解的,也只是武狀元薛林被杜國公招去,做了上門女婿而已。只不過,杜國公和夫人比較開明,盡管只得了薛清文這一個外孫,薛清文仍然是跟薛林一樣姓薛,并不曾改了他娘親的姓氏。
去年江沅大亂,薛家和孟家本來一個鎮守東南,一個鎮守西南,卻都沒有趕得及去江沅救駕,等到周曾燒殺搶掠走了之後,他們面對着殘破的宮室,和随後趕來的趙揚一起各自打着不同的算盤哀嘆了一番。
趙揚知道這地盤怎麽也輪不到自己,齊地還有好幾個州仍在周曾的挑撥下蠢蠢欲動,于是,他馬上就帶兵回北方去了。
三朝古都,都說是皇氣所在之地,薛林和孟茂行雖然都不是特別勇于進取,但并不代表他們對當皇帝這件事不動心,因此周曾和趙揚離開之後,他們展開了明争暗鬥,都想把江沅劃進自己的版圖。
事實證明,還是人丁興旺的薛家技高一籌,薛林和他這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是不愛打仗的兒子一起,退守潞梁了。
原本關系還算不錯的兩家就此翻臉,至于薛清文和孟煙的約定,更是沒有一個人支持。
原本,薛清文的娘是很喜歡孟煙的,可是,在幾年前,這位節度使夫人把丈夫和兒子叫到身邊,對他們道:“我原本來自另一個世界,如今爹娘離世,清文長大了,我在此已無牽挂,相反,另一個世界中,還有我的父母朋友,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回去的辦法,今日,我們的緣分就到了盡頭了。”
那時候,薛林還沒有上任潞梁節度使,老國公夫婦去世以後,他們還住在江沅的杜國公府中,十二歲的薛清文以為是他娘突發奇想,想不到,從那天之後,他娘就真的消失不見了。
聽到這裏,吳攸再次受到了沖擊——薛清文的娘肯定是穿越來此的,可是,她真的找到了回去的辦法嗎?
她消失在江沅,孟煙也在江沅,這就是為什麽薛清文心心念念要去江沅的原因。
雖然薛清文的遭遇确實很值得同情,吳攸還是忍不住對他道:“你想去江沅,可是,你走的方向錯了……”
薛清文瞪着眼睛,不解的擡起頭看着吳攸,看來,他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大概自以為自己在往西走,其實,他去的是北邊,這也就是為什麽,薛林的手下會在榮州附近抓住了他,吳攸也才因此能搭上了他的“商船”。
這确實是一艘商船不假,只不過這商船主要的使命,是運送一些類似于貢品的物品,到建州去。
吳攸看着他那失落的模樣,安慰他道:“不過,你走了很遠……”然後在心裏加了一句:“往錯誤的方向走了很遠。”
薛清文的侍衛們又警覺起來,他們不想讓薛清文和任何人讨論逃跑路線一類的問題。吳攸也馬上就打住了話頭,轉身問自己身後那兩位:“我瞧着這酒真的沒有什麽酒的味道,我能嘗一嘗麽?”
李成上前嘗了一口,細細品味了一會兒,只覺得甘甜清冽,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對吳攸道:“确實不是酒,公子但飲無妨。”
薛清文說了這麽多,他站起身來,看着那些立在一旁的侍衛們,親自從那侍女手中接過另一壇酒,将封泥打開了,吩咐手下拿來杯盞,道:“你們一路也辛苦了,今日都随我一起喝兩杯吧。”
他又一招手,幾名舞女也袅袅娜娜的帶着樂器,走了上來,姿态萬千的在一旁站好了,見薛清文一個眼色,便奏起樂來,薛清文自己打着拍子,在樂音中,又把方才那首詞和送別各唱了一遍。
舞女們捧着杯盞,将桃花蜜也賜給了那些侍衛,侍衛們不敢推辭,都一飲而盡。
吳攸飲着桃花蜜,心有所感,見薛清文迎風而立,翩翩一表人才,卻又想起薛孟兩家偏安一隅,互相争鬥,對大晉的衰微,百姓的生死罔然不顧,不由得在心裏嘆息一聲——她并不讨厭薛清文,甚至,她還很喜歡他的風度才華,真誠率性,只不過,眼下有比吟詩作對,暢飲歡歌更重要的事情。
半夜時分,船悄無聲息的,停靠在了岸邊一個港口,等待天亮,便要下去備些補給,繼續前行。可是此時甲板上,确是橫七豎八的,躺滿了人。
吳攸急忙把賀雪齡叫醒,對她道:“你先和李成、還有那位薛公子一同離開,咱們到江沅再見。”
賀雪齡一下清醒過來,問道:“為什麽呀?”
吳攸道:“你不用問,下了船,李成會告訴你。”
賀雪齡對吳攸的話都很聽從,雖然還沒睡醒,但她使勁揉了兩下眼睛,爬起來了。
夜色中,幾個身影匆匆的離船而去,吳攸望着他們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自己回到了船艙裏。
根據她的經驗,把覺睡足了,明天一早,才有應對的精力。
雖然吳懷之和梁毅就在隔壁,但她還是将一把小小的匕首拿了出來,放在枕下。
手指摸過那一朵并蒂蓮花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收到這把匕首的那天,大概是第一次,她發覺到,自己喜歡上了趙揚。
吳攸看着那精致的浮雕,不自覺的泛起了一個笑容。原來,喜歡一個人,是一件這麽美好的事情。
即使自己喜歡的人不在身邊,當你想到他的時候,也會感到溫暖;而當你在他身邊的時候,世界是那麽的平靜。時光仿佛凝結成了一面鏡子,将一切都原封不動的封存其中。
而當你回頭看時,在你的人生之路上,竟然有這麽多閃亮的光點,那就是你們兩個人一起度過的時間。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趙揚正趁着夜色,和周遲一起,帶着一千精兵,奔馳在去永州的路上。
而他的部下帶着另一支隊伍,悄悄的靠近了周遲屯兵的安源。
周遲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在做着一石二鳥的美夢。
他也不知道,此時朔州城外寺裏響起的一聲聲鐘鳴,就是為他敲響的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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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還沒有轉亮,吳攸就聽見了外面争吵的聲音。
她開門一看,吳懷之和梁毅蘭在門口,面對着薛清文手下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侍衛。
他們一見吳攸,就怒不可遏的道:“就是你這小賊,把我家公子弄到哪裏去了?!”
吳攸毫不慌亂的走出屋來,對他們道:“我自己還待在這船上,哪有本事弄走薛公子?”
那幾人似乎也有些猶豫,畢竟薛清文試圖逃跑,不是一次兩次了。然而,那領頭的人似乎并不好對付,他左右看了一看,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他大聲喝道:“你的另一個手下呢!?”
梁毅上前一步,将他逼了回去,道:“你與我們公子說話,最好是語氣尊重些。”
那人見梁毅不好對付,又轉向吳攸,道:“你們知道我家老爺是誰?!這潞梁上上下下,都是我家老爺的領地,你們若是識相,就快些告訴我們公子的下落,否則……”
他把手中的劍一揮,道:“到了老爺那裏,你們也免不了一死。”
聽了這話,吳攸道:“這可未必。”
她做了個手勢,梁毅和吳懷之都讓開了,她走上前去,對那人道:“我向你擔保,薛公子此時安然無恙。不過,我确實有興趣,見你們老爺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