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眼底有光,映着昏暗燭火,一時明,一時滅。
青青撇開臉,不看他。
陸晟卻仿佛得了十分的滿意,反手橫過她腰間,另一只手托住她膝彎處,将她橫抱起來。
慌亂中,青青受了驚,趕忙拉緊了胸口松散的衣襟,兩只眼瞪得圓溜溜,警惕地盯着他,“你還想做什麽?”
陸晟笑,“怎麽?小十一還沒吃夠?”
青青的臉蹭一下紅透,她低下頭緊咬下唇,恨死了眼前這個得寸進尺欺人太甚的禽獸。
而陸晟等不到回答,也不見惱怒,再向前幾步,将她放回床上,人安頓好了,他卻仍不收手,青青忍不住推他,“你怎麽還不走?不是說明日大朝耽誤不得嗎?”
陸晟道:“騙你的,挑着今日出宮就是因有兩日空閑。”
“你——你怎能如此信口開河。”
“怎麽不能?”
“你是皇帝,君無戲言。”
“這時候倒想起來朕是皇帝……”陸晟靴子也未脫,便合衣躺在六柱床外側,枕着青青慣用的軟枕,舒展四肢,躺平時未忍住,發出微微喟嘆聲,似乎是累極了,好不容易能在這躲出半日閑。
他閉着眼,也不顧她是什麽模樣,随口說:“你這枕頭倒是不錯。”
青青一怔,沒料到他會忽然起了頭聊這些,便仍警惕的撐着身子,半坐在床內,見他閉着眼,又不自覺放低聲音答:“近日早起晚睡時常頭疼,便央了老嬷嬷将沖過茶葉曬幹了,集起來,再将茉莉花與六月雪都風幹,一并做成軟枕,才用了小半月,倒是比之前好些。不過這東西不成規矩,宮裏是不讓用的。”
她說話時輕聲細語,真應了那句溫柔如水,讓個半睡之間的人聽着越發舒心。而她自己說着說着也在不知不覺間放下戒備,遠遠卧在床內,望着昏暗燭光下一張英偉甚至略帶清秀的側臉,恍然間似乎又回到無憂無慮的年紀,什麽都不必想,什麽都不必怕,天塌下來自然有人替她擔着。
朦胧間他握住她的手,緊緊牽在身側,“宮裏都是石枕、玉枕,歇覺也得時時繃着,确實不如外頭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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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宮裏也過得不大順心?”
“嗯……倒是時常想回關外走走。”
青青忽而一陣笑,又聽他問:“你笑什麽?”
這人真奇怪,明明未睜眼,卻仿佛真真切切瞧見她嘴角竊笑。
青青停了停,笑過了才說:“我當真龍轉生扶濟蒼生的當是個如何如何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也是如此,倒像個一夜發家的老員外,山珍海味吃夠了,嬌妻美婢也看夠了,夜裏還想着家中那頭老黃牛呢。”
她越說越覺着好笑,陸晟與老黃牛,倒是比喻得精妙絕倫,然而陸晟卻不等她高興完,長臂一伸,便将她撈到懷裏,她掙紮也無用,很快被他牢牢困在身側。他亦翻過身,幾乎半壓在她身上,眯眼望着她在掙紮之中松落的衣襟,忽而一笑,張嘴在她鎖骨上輕咬一口,繼而擡頭,啞着嗓子問:“你倒是越發大膽,說起話來肆無忌憚。如此說,人人莫不如此,隆慶呢?他的老黃牛在哪?”
青青被迫躺在他身下,擡眼便是他眉心川字紋,無論是說笑或是深談,總帶着難以消弭的威嚴。她回想往事,輕嘆道:“他原想做個文人詩客,逍遙散仙,卻被祖宗同天下兩座神山壓得未有一日暢快。我從前總想着,他若是投在哪個員外家中,或許比……罷了,父親已逝,我不該在這時候與你談這些。”
“你就不曾想過,若不做皇帝,他或許也投不到富貴人家……”陸晟懶極了,大半重量都壓在青青身上,密密實實的,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若是投身在老農家中,每日要下地做活,辛苦整年,家中仍然留不下半袋米,哪來的閑心讀書作畫?”他捏了你她下颌,調侃道,“你打小養在宮裏,愁的盡是春風秋雨花落花開,倒也難怪。”
青青素來敏銳,當下已覺出他話中輕蔑,因而說:“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苦?”
陸晟略擡一擡眼,饒有興致問道:“噢?願聞其詳。”
青青卻說:“我确實不知,就如同老農不知我之苦,陛下也不知我之難。”
“詭辯。”
“小勝一局。”她淺笑,似此夜花開,阒然中美得叫人心揪。
陸晟心中瞬時似寒潭破冰,化春*水一片,禁不住低頭含住她柔軟雙唇,也不顧先前對她做過什麽,這一刻吻得纏綿溫柔,一點點勾着她的小舌頭,勾出她未曾領會的新奇故事,令她沒了骨頭,丢了魂魄,一雙玉臂不知不覺攀在他肩上,唯恐下一秒他便走了,令她的幻夢成空。
紅燭爆出一聲哔啵,陸晟在雙雙喘息當中結束一段蝕骨的吻。
青青雙眼迷蒙,毫無焦距地望向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主宰,她的一切。
陸晟對此全盤接收,他伸手撥開她額上被汗水濡濕的碎發,沉沉道:“大勝一局。”
青青回過神來,撇撇嘴說:“哪有人如此自封,好不要臉。”
陸晟道:“朕說的是你。聽聞姑娘今日贏走朕心,朕——特來相賀。”
他的話說得情真意切,可惜她卻不領情,“誰的心?腥的臭的,我才不要。”
不知這句說中了什麽,陸晟竟突然大笑,翻個身自她腰上離開,複又躺回去,笑夠了,枕着她的藥枕,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仍未散,“你這枕頭聞着安神。”
青青心中警鈴大作,急急道:“我可就做了這麽一個。”
話剛說完,就瞧見陸晟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知他當她是守財不肯舍,她面上過不去,因此追上一句,“我瞧你今日疲憊得很,後頸僵直,血脈不通,倒是該采大朵菊花,撕出花瓣曬幹揉碎,再加川芎、丹皮、白芷填進布袋充作枕芯,平日用着,能通關竅,利滞氣,必定……必定比我這茶枕好些。”
陸晟笑問道:“讀過醫書?說起來頭頭是道。”
“略讀過一些,懂一點皮毛而已。”
“古人做花枕,倒也是一件雅事。”睡意漸深,他合上眼沉沉吟上一句,“名字因壺酒……”
她随口附道:“風流付枕帏。”
他嘴角上翹,“閑詩度讀得不少。”
“略背過幾首黃詩。”
“噢?背來聽聽。”
她略想一想,放開細軟聲線,“落星開士深結屋,龍閣老翁來賦詩。小雨藏山客坐久,長江接天帆到遲。宴寝清香與世隔,畫圖妙絕無人知。蜂房各自開戶牖,處處煮茶藤一枝。”
陸晟聽完,擡手按在她下颌處,指頭貼着她下嘴唇,語帶薄怒,“誰是龍閣老翁?誰是絕妙畫圖?”
“我不過是随口念一句詩……”她張口說話時,舌尖不經意掃過他按在她下唇的大拇指,為他心上帶來一點點濡濕,一點點□□,一點點怦然。
陸晟忽然間一把摟住她,緊緊團在懷中,她忍不住掙紮,頭頂卻傳來他的低聲威吓,“朕雖有十分累,但你再鬧,朕便讓你趴在底下再來一回。”
青青瞬時間吓白了一張臉,哆哆嗦嗦地倚着他,不敢出聲,直到他擡手輕撫她後背,低語道:“怎生瘦成這副模樣,全然只剩一把骨頭。”
說完卻又将手掌伸向別處,團了團,握緊了才滿足,“好在這一處是夠的,生的比旁人都好。”
什麽旁人?哪個旁人?多少旁人?
尋常人應當去鑽牛角尖的事,青青卻分毫不在乎,她只等他睡去,呼吸均勻時才偷偷擡頭,借着芙蓉帳外一絲絲微弱的光,看着他沉睡中卻并未放松的臉孔,靜靜出神。
也不知何時睡去,再睜眼時身邊已人去樓空,連帶她那只茶枕也不翼而飛,她爬起來,揉了揉眼,發覺床邊有人留一張字條,上頭筆走龍蛇,寫的是“以一換一”,是叫她另做一只來換,真真是個斯文土匪,人面獸心。
☆、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