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青仿佛是一座從山頂舊廟擡下來的石像,任這座府邸如何熱鬧,都不能從她臉上瞧出半點歡喜顏色。
由此知曉,風再暖也吹不散陰郁。
春桃仍留在王府,她扶着身邊一個圓臉丫鬟,自馬車換小轎,繞過穿堂,經過怪石環繞的湖泊,再一處種滿各色茶花的小園,便到了慈壽堂前院。
方一落轎,門前兩個伶俐丫鬟便來迎她,一左一右地扶着進了正廳。
青青邁過門檻,在廳中站定了擡眼掃過去,趙家老太太、二夫人以及其餘應當比所謂“七姑娘”長一輩的人幾乎都在,一個個穿得沉穩肅穆,卻又并非正經朝服。
不經意間,青青的眼神與二夫人撞上,便從她眼中讀出隐藏深處的抵觸與厭惡。她一早猜到這位趙二夫人并不喜歡她,當年的婚事也是半推半就,比起當驸馬,趙二夫人覺着自己的寶貝兒子趙如峰能有更大的造化。
但此時此刻,趙二夫人竟成了她的親娘,不知她叫她一聲,她當不當得起?
青青這麽琢磨着,忽然間勾起嘴角,一個不小心将趙二夫人吓出了一背冷汗。
好在這時候老太太扶着丫鬟起了身,顫顫巍巍邁着步子向青青走來。
在座婦人再不敢磨蹭,全都跟着站起來,等老太太彎腰屈膝,要正正經經向她行大禮,這廂二夫人想勸上兩句,欲言又止,便将眼睛往青青身上看,指望她看在往日情分,也看看自己個現在的落魄身份,趕緊知情識趣地将老太太扶起來。
誰知她生生就受了這一禮,直挺挺站着,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老太太俯卧在地,視線落在一雙開着并蒂蓮的繡鞋上,揚聲道:“老婦趙錢氏,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安。”
臣不是臣,主不是主,也難為老太太費盡心思想了這麽個詞。
老太太一跪,屋中人不論情願不情願,都知得跟着跪下,這一時間到這有些公主出巡的架勢。
但這回看的是誰的臉面,堂下這幫改朝換代仍然富貴不減的趙家人跪的是誰,她心裏清清楚楚。她痛恨自身多舛的命運,卻也享受着波折帶來的權力。
青青不躲不閃,生生受了這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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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二主之臣,她全當他們欠了她。
隔了許久,老太太跪得兩眼發黑,才聽見上頭落下個輕飄飄的聲兒說:“我是小輩兒,不好叫老太太起來,還請夫人們扶一扶吧。”
二夫人沉着臉,與的大夫人一道将老太太攙回座上。
老太太喘口氣,堆出一抹慈愛的笑,這間屋瞬時間便成了母慈子孝的光景,仿佛之前的叩頭謝罪從未演練過。
青青百無聊賴地坐在老太太右手邊,配合他們演戲,無非是問些冷不冷、缺不缺的家長裏短,讓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
好不容易各自散了,青青被送進一處恒山苑,聽聞是從前姑太太的住處,空了這麽些年都沒舍得許人,這廂倒是舍得給她,可見是将她當活菩薩一般供着了。
青青走後,老太太還在慈壽堂訓話,“你們幾個,都給我仔細着點兒,要給這位主惹了不痛快,我頭一個饒不了他!”又瞥見二夫人憤憤不平,少不了單獨敲打她,“你再有怨氣也得忍着,忍過這三個月,等人送進宮裏,不說回報咱們趙家,只求她不記着仇就阿彌陀佛了。”
二夫人卻咕哝,“不是還有他姑母在宮裏麽……”
老太太眼一瞪,“你沒聽老三說,容兒那肚皮早就指望不上,這話還是聖上親自提點。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看清了,聖上将她給了咱們趙家,那是咱們天大的福分,往後再怎麽記恨,她也脫不開趙家。”
住在趙府并無特異之處,只不過她門前多出兩位兇神惡煞的老嬷嬷,一板一眼的做派,一看就是宮裏指派來的,但也并非為調*教她,兩人只顧着挑揀下人們的錯處,或又是閑雜人等不許邁進園中,就連她六姐過來探望都讓人擋了回去,理由更是可笑得很“哪有兄長的小妾來探正經姑娘的道理?我倒要去慈壽堂當這老太太的面兒問一問,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全是一幫得了令箭的奴才,橫起來連趙家人都不放在眼裏,趙如峰更是被隔得遠遠的,連片風都摸不着。
青青困在此處與坐牢無異,最初幾日一早一晚各有一名老大夫來為她診脈開方,吃了幾帖藥過後,連大夫都沒了蹤影。
陸晟仿佛是刻意要磨她的性子,鎮日不許她見人,丫鬟一個個的也都是鋸了嘴的葫蘆半個字都不與她多說。
這一日複一日的,轉眼在趙家已待了月餘。轉眼入夏,開滿芍藥花的院子裏四處升騰着一股潮熱。
青青才沐浴過,發尾還帶着濕氣,松松披着一件月牙白的袍子,細滑的布料貼着玲珑的輪廓,月光中絲絲綿綿地透着一縷清純且無心的勾引。
丫鬟們都在內堂收拾,她挽高了長發,徑自坐在一張銅鏡前,不經意間瞥見鏡中一座閉目的佛爺,正坐在太師椅上,兩臂搭着扶手,只帶着白玉扳指的右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黃花梨木的椅,仿佛是入了定,修成了無悲無喜的西天菩薩。
她正要回頭,卻從鏡中望見他輕閉雙眼,啞着嗓子說道:“不吵不鬧,你的日子倒是過得逍遙。”
青青打消了轉身的念頭,仍端端正正坐着,對着鏡子裏模糊的人影,自挑開了六角描金邊的白瓷小盒子,取了香膏來抹在頸上。
從那尊佛爺的眼裏看過來,只瞧見一段纖長秀氣的脖頸,似早年間他在關外措拉湖曾遇過的白天鵝,高傲、聖潔,不可一世卻又脆弱易毀。
他心頭一熱,卻又不願陡然上前,唯恐驚走了這只自以為是的小家夥。
昏黃的燭光照出他嘴角的莞爾,他褪下手腕上的一串碧玺珠子在指間撥弄,嗅了嗅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香,啞聲道:“朕卻過得不怎麽樣。”
青青沉不住氣,當即問:“南方戰事吃緊?”
陸晟适才睜開眼,定定看住她,“你那個窩囊廢哥哥,倒是比坊間傳言厲害三分。”
青青道:“他從西北封地跑回京城,又從京城繞到西南求救于南越國,半年不到再回南京,再是如何養尊處優的人,經此一番,也該練出幾分堅韌。”
陸晟輕哼一聲,不置可否,卻又提到,“朕的不痛快,倒不是全為這些。”
青青垂目不語,他攤開手,“過來。”
青青仿佛被施了魔咒,乖乖聽他的話,起身迎上來,将一只細白纖弱的手放在他攤開的掌心。
只這麽一接觸,他便發力,一下将她拉到懷裏,安放在膝頭。
陸晟道:“你知道朕在說什麽。”
青青低頭,“我不知道。”
陸晟似一位耐性極佳的獵人,他略微彎腰,将單薄的嘴唇貼近她耳廓,用沙啞低沉的嗓音說道:“近在手邊的卻碰不得,你說朕是不是難受得很?”
她知道他晾她三個月為的是什麽,到底是皇帝,女人可以不清不白,但子嗣不行。
她下意識地咬住嘴唇,“既知道不能,你來又是為何?”
陸晟輕笑,手指捏住她下颌,強迫她擡起臉,令他能夠毫無遮攔地觀賞這張嬌媚入骨毫無缺憾的臉。
“朕細想一番,覺着朕的委屈受得多了,倒不如讓你也受幾分,适才劃算,你覺得呢?”
“我覺着皇上該走了,再不走,當心皇後娘娘到趙家來逮人。”
陸晟笑,“好大的膽子,敢拿話擠兌朕。朕方才不是說了?朕不願委屈自己個兒。”
青青神情一凜,警惕道:“你想做什麽?”
“又是你你我我的,趙家當真不會調*教人。”
他指腹幹燥,來回撫弄着她紅豔惑人的嘴唇,“總有別的法子,怎麽?俄日敦沒敢往你身上試?”
這話一出,青青心裏陡然明白過來,她幾乎羞憤欲死,推開他就要逃,無奈她那點力氣在陸晟身上半點不起作用,他手臂環過她腰肢,令她動彈不得,臉上仍是正經肅穆的模樣,口中卻說着下流至極的話,“這院子朕留了兩個原先宮裏的老嬷嬷,專程伺候這事,你若不願意,朕便只好将她們叫進來,押着你願意了。”
“你敢!”
“問朕敢于與不敢,這倒是新鮮。”他索性放開她,懶懶道,“你仔細想好,朕不逼你。”
分明是強逼就範,卻偏偏裝出個大度模樣,認她垂淚自憐。
他冷眼看着,卻沒有半點心疼,只說:“時辰不早,朕明日大朝,耽誤不得。”
青青握緊了拳頭,只覺四周風聲鶴唳,生怕外頭那幾個老宮裏折磨慣了女人的嬷嬷會突然闖進來,“你!你讓我死了吧!”
陸晟撥弄着碧玺珠子,臉上露出些許慈愛,“乖,朕教你。”
再又伸出手,等她落網,“過來——”
青青委屈得落了滿臉淚,卻因臉上無妝,月色下更顯出我見猶憐的風采,令他心癢難耐,不住的幹咽一回,喉結攢動,然而心底越是沸騰,面上便越是冷凝。
他耐着性子,等青青再度将手放入他掌心,由他牽引着慢慢走回他身前。
………………
“好癡嗎?”
他彎腰弓背,離她緋紅的面龐只剩寸餘。
青青不答話,一擡手勾住他後頸,張口含住他單薄的唇,靈巧的舌尖向內一頂,瞬時鑽入他口中,與他火熱的舌交纏在一處,吻得呼吸驟急,難舍難離。
末了,她仰着臉望着他,眼角眉梢皆是妩媚,她一挑眉,問:“好癡嗎?”
陸晟擡手,撫過她飽滿水潤的嘴唇,忽而一笑,令燭光也透出一剎那的黯然。
陸晟道:“朕的小十一,活脫脫是個妖物。”
作者有話要說: you
☆、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