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陸震霆走後,青青總算吐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瞬時松懈下來,正想起身,卻突然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人栽倒下去,人事不知。
院外,衛隊已然是齊裝滿員列隊出發,今日太陽正好,風和水美,正是行獵的好光景。
陸震霆并一幫年輕子弟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陸晟對打獵興趣缺缺,因此只騎着馬,身邊跟着幾位親信大臣在草場上慢悠悠地賞風觀雲。
原本聊的是前線戰事,不知誰起了頭,竟拿着開年大選的話頭子去開陸晟的玩笑。好在陸晟對這些所謂的“私房話”慣常大度,單單認為這是個以示恩寵的機會,近臣又覺着在這個話題上調侃兩句便能顯出自己與皇帝的親近,便也都斟字酌句的一個連着一個說笑。
醇親王年級與陸晟相近,如今留着一撇小胡子,自覺是美須公,但凡說話,都要現将胡子捋順了再開口,“自古江山美人不可分,現如今江山得了大半,美人也該收入囊中。”
又有人說:“醇親王此話差異,陛下宮裏還能缺了美人麽?自古美人愛英雄,就算陛下不提,也有成片的美人跟落雨似的撲撲簌簌落在宮裏。”
衆人聽完一陣哄笑,陸晟自始至終只在嘴邊挂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讓人猜不透心思,便越發地盡力表演。
馬上山坡,陸晟突然開口,“朕記得趙如峰還有個妹妹,年前在皇後宮裏匆匆見過,隔得遠了,倒是看得不大真切。”
當下一時無人出聲,趙如峰冥思苦想也想不出自己還有哪一個“正當年歲”的妹妹,仿佛也不曾有人在年前伴着母親入宮,但陸晟說是,他怎麽有膽反駁,便只能順着陸晟的話說道:“幼妹年紀還小,被家裏人寵慣了,如有失禮之處,還望陛下恕罪。”
陸晟微微一哂,“愛卿過謙了,朕看着倒是不錯。”語畢打馬上坡,去看城下風景。
趙如峰聽得一頭霧水,身邊卻已有人投來豔羨目光,醇親王最大膽,拍着趙如峰的肩膀感嘆道:“你們趙家真會養女兒,這不,這就要再出一位娘娘了……”
午後,陸晟原本該在帳中小歇,卻快馬執鞭趕回行宮。
下了馬,一面走一面解了披風扔給快步跟上的元安,最後将鞭子往他懷裏一塞,跨過門檻越進屋內。
這時候青青已然醒了,正半躺在床上,由春桃伺候着用藥。
陸晟一來,便仿佛占去了屋中大半光景,等他坐到青青床邊,無形當中帶啦沉重壓迫,她藥也不願吃了,偏過頭就要閉眼裝睡。
陸晟看出她的厭煩,卻也并不與她計較,伸手攬住她後背将她摟在身前,再探一探她發熱的額頭,皺眉道:“昨兒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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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側過頭,将臉埋在他胸前,悶聲道:“不是,是我自己個兒生氣氣出來的毛病。”
“噢?你小姑娘家家的都氣的什麽?”
青青道:“我氣風太大,月太圓,太陽早起,夜短得讓人來不及發愁。”
陸晟一貫肅然的臉上添出一筆笑,視線落在她圓潤小巧的耳垂上,沒忍住,伸手捏了捏說道:“氣性不小,倒是朕看低了你。”
青青不想與他多待,直說:“我困了,你放我去睡。”
沒成想,陸晟的手臂更緊了緊,帶着笑意說道:“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朕聽聞你病了,一路快馬趕來,到眼下連口水都沒喝上,你卻急着趕朕走?天底下還有比你更難伺候的沒有?”
“那是你的事,是你要來,可沒求你。”
“好得很,朕現在就走,再不來了。”
兩人就似小孩子鬥氣,你一句我一句地頂着,隔了半晌卻不見陸晟松手,青青忍不住擡起頭來問:“你怎麽還不走?”
陸晟被她氣笑了,捏着她的耳垂說:“朕不走了,偏不讓你如意。”
他說這話時眼中帶着無奈又帶着寵愛,令青青恍然間似乎回到童年,當年父親的眼神便是如此,令她時時沐浴在天家的寵愛當中,在萬萬人之上,享萬萬重尊貴。
她呼吸一窒,纖細的手指輕輕摳弄着他胸前那只雲中騰龍,吶吶道:“我這是風寒,你與我靠得這樣近,不怕我傳了給你?”
“一點小病小難,不必挂礙。”陸晟的手穿入她柔順的長發,一時間不知是因他眼神還是撫她長發的動作,青青覺着心下一片柔軟,低聲問:“既是一點小病,你還來這做什麽?”
陸晟道:“不做什麽,只看看你。”
青青慌忙躲開他的眼,将下嘴唇咬得發白,末了還是陸晟用大拇指指腹撥開她的唇,“這東西歸了朕,你不能自己折騰。”
她還未回過神,擡起臉,眨着一雙泠泠如水的眼睛癡癡問:“什麽?”
他低頭含住她下唇,身體力行地為她解惑答疑。
這一回她并未掙紮,他吻到盡興,卻也在她口中嘗到藥的苦澀餘味,擰着眉毛說:“安心養着,朕這就走。”
青青卻問:“苦不苦?”
陸晟不答,她自顧自說下去,“才見我吃過藥,明知是苦,為何還是不知要停呢?”
陸晟冷着臉,方才的好心情全然散了,皺眉道:“要停要進,都由不得你。”
說完将她放回床上,再沒有留一句寬慰的話,匆匆趕回獵場。
眼下青青卻沒有半點睡意,反而盯着床柱上的雕花發愣。春桃正想來勸她幾句,忽而發覺她面上帶笑,諱莫難測,春桃縱有滿肚子勸慰人的話,這時候卻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次日,行獵總算結束,陸震霆依約帶回一黑一白兩只狐貍,一早用過飯,正要說是行囊回京,青青一面清點物件,一面與陸震霆閑聊,外頭卻突然傳來吵鬧聲。
陸震霆放下茶盞應聲出去,青青原本不打算理會,單聽見女人哭聲,到底還是出了門進到院子裏,瞧見個眉高眼身,身材高挑的關外女子正纏着陸震霆哭哭啼啼哀求。
說到底,陸震霆對尼娜的新鮮感還沒過,因此她啼哭流淚他也不見厭煩,只反複說着,“爺不方便領你回去,昨兒不是賞了你不少東西,你自己個兒留着,好好過日子吧。”
尼娜卻道:“尼娜不能跟着王爺,還不如死了,要這些金銀首飾有什麽用?不過是便宜我那不成器的哥哥與恨不能将我像牛羊一樣賣了的阿爹。”
“那你就找個人,嫁了幹淨。”
“我不嫁人,尼娜活着是你的人,死了也是你的鬼!”
陸震霆終于不耐煩了,呵斥道:“得了你,甭跟爺玩漢人尋死覓活那一套。”
“哪一套?”
尼娜只聽見一把清靈婉轉好嗓子,仿佛是春日枝頭的小鳥兒,卻遠沒有鳥兒聒噪。
她是沉,是靜,是流轉之中唱訴多情。
院子裏靜下來,連鳥雀都不再出聲。
陸震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回頭說:“你怎麽出來了?外頭風大,你當心又着涼。”
“被你吵得頭疼,索性出來看看。”青青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側,看着滿臉淚痕的尼娜,“王府規矩多,不如草原自在,你當真願意?”
尼娜學着樣子朝她磕頭,“我願意,不不不,奴婢願意,奴婢只要能跟着王爺,奴婢什麽都願意。”
這一番決心表得連青青聽着都感動,不見得陸震霆不動心,只不過礙着她不得不決斷,倒不如她做個順水人情,橫豎她與陸震霆的緣分也長不了,“你收拾收拾,走時與我的丫鬟們擠一擠,你可願意?”
“願意!奴婢多謝夫人大恩大德,奴婢願意當牛做馬一輩子伺候夫人。”
“那倒不必,你只當牛做馬伺候王爺吧。”說完橫了陸震霆一眼,這眼角含怨帶嗔的,卻将他勾得一愣,當下顧不上悲喜交加的新歡,上前兩步握住青青的手,由衷感激道:“當年若是能娶了你就好了。”
青青道:“好什麽好?進了你的門,成日忙着給你張羅侍妾?你好了,我卻是不能好。”
陸震霆笑道:“那怎麽能呢?爺自然是要對你千好萬好,恨不能剜心掏肺地好。”
他這話其實也不錯,他除了在女人上頭亂了點,對她确實稱得上千依百順。
雖說回了京,陸震霆大多數時候都讓尼娜纏得脫不開身,但到了要出征的時候,卻還記得要與青青道別。
日頭升高,他已穿上铠甲,似畫中戰神出現在她眼前。
兩個人許久不見,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正要說話,青青卻忽然倚到他身前,令他心中一陣狂喜,自覺她到底對他有情,胸前一陣熱切,擁緊了她切切道:“你放心,最多三個月爺就能打了勝仗回來,到時候再給你讨個側妃的名頭,不信他不給。”
青青輕撫他身前铠甲,柔聲道:“我什麽名頭都不要,只求你平安去,平安回,別教我日夜擔心。”
陸震霆聽得眼熱,一下收緊手臂,幾乎要将她揉碎在身前,“府裏都交代好了,沒人敢給你氣受,等爺回來……咱們一定好好過……”
“嗯……”
“爺心裏,就只裝着你一個,其餘都是擺設。”
“我不計較這些,只求你心裏有我。”
“怎麽沒有?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你。”
“傻話。”她流出淚來,越發地惹人疼惜,心中不舍,卻還要催他走,“快去吧,抽空給我寫信。”
陸震霆爽朗笑道:“行,只一條,別嫌我字拙。”
青青轉過背,低頭拭淚,似乎不願以淚眼相送。
時辰不早,陸震霆再有萬般不舍,也不得不邁出院門,上馬啓程。
未過多久,遠方的車馬聲似乎都已消散,春桃這時才走來說:“姑娘,車馬已經備好。”
青青端起茶來抿一口,放下茶盞才開口問道:“我若是不走呢?”
“姑娘不要為難奴婢。”
她輕笑,“我知道,你們總有辦法,不,是他——總有辦法。”
她離開王府時什麽也沒帶,比入京時更加輕便,來去都是孑然一身,無所挂礙。
馬車緩緩向前,最終卻停在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門前。
一列人跪在地上迎她,一個老婆子笑盈盈說道:“七姑娘在水妙庵替老太太敬香祈福,山上待了這麽些時日,着實受累,老太太,二太太時時挂念着,一聽姑娘今日要回,便一早都在老太太的慈壽堂等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量很大的一章
☆、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