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斐将迪斯科找了個底兒朝天，卻仍舊沒能找到沈慕青。
最後，他心一橫，預備硬着頭皮往舞廳的後臺闖。
而正是這時，舞廳內像是忽然停電了般，陷入黑暗。
沈斐僵住，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倏地，通往舞廳後臺的幕布前落下一束光，一位曼妙女郎的剪影映入人們眼簾。
來不及思考和讨論，他們的思緒便又被甜美空靈的聲音勾住。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
是幕布後的女郎唱起了歌，她的聲音軟軟的，嗲嗲的，像撒嬌的少女般。
縣裏的迪斯科從來都是傳統舞曲，人們何時聽過這樣的“靡靡之音”，輕易地就被吸引了，紛紛将目光投向幕布後的女郎。
女郎應當是換上了貼身的舞裙，剪影勾勒出其玲珑身段，她一手舉着有線麥克風，一手叉腰輕扭纖腰，舞步輕搖如微風中的細柳。
曲聲婉轉，她的聲音嬌媚又天真，繼續唱着：
“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
“你的笑容這樣熟悉”
“我一時想不起”
長發披肩的少女唱至此處，忽然眉目低垂，即使隔着幕布看不見她真人，卻也不妨礙觀衆們腦補她面含羞怯的嬌俏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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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內的男女們都看入了迷，女郎随便一個細致末微的小動作他們都不想錯過，以至于當廳內燈光再度亮起的時候，衆人面上都還挂着意猶未盡的表情。
“這是新節目嗎？”
“剛才的歌真撩人，聽得我心癢癢，這女郎是新來的吧？”
“她為什麽在幕布後表演，以後登臺嗎？”
……
客人們交頭接耳，滿是期待和興奮，唯有沈斐面如土色。
如果說一開始的“靡靡之音”太出其不意，他沒有認出還情有可原，但當整首曲子都唱完了他若還沒聽出是誰的聲音，那就白和沈慕青相處了十幾年！
是的，幕後的女郎不是別人，正是沈斐在四處尋找的沈慕青！
此時此刻，他再也站不住，迎頭往迪斯科後臺沖去。
而沈慕青本人，正興奮與夏伶商量着合作細節。
夏伶和她記憶中一樣，富有冒險精神，她提出只要沈慕青證明自己有吸引流量的能力，就願意提供場所并投資一半成本讓她搞喇叭褲的宣傳。
于是便有了剛才別致的表演，方才表演時夏伶身在現場，将客人們的反應盡收眼底，合作便順理成章的達成了。
和沈慕青談妥之後，夏伶含笑走上了表演臺詢問：“大家還喜歡迪斯科的新節目嗎？”
客人們立刻澎湃回應：“喜歡！特喜歡！”
夏伶便立刻宣布：“那麽希望一周後的今天還能看到大家！下周五迪斯科宣傳新節目，全場酒水五折，部分暢飲，還希望各位轉告親朋好友過來捧個人場。”
言畢，客人們都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大部分人都在問是不是剛才的女郎和剛才的曲子。
她都一笑置之，可謂吊足了胃口。
夏伶那邊賺得滿堂喝彩，當晚就在迪斯科門口挂出了活動細節，而這邊沈慕青就不怎麽好過了。
她剛換下長裙，就被沈斐氣勢洶洶地帶離了舞廳。
直到徹底遠離迪斯科，沈斐才松開她疾言厲色地道：“沈慕青，你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麽嗎？你下次是不是預備登臺抛頭露面表演了？如果爸爸知道你做了這麽傷風敗俗的事，你預備怎麽辦？！”
……
前世今生，沈慕青都沒有見過二哥這樣和自己生氣，偏偏他這話又一針見血，令她無言。
在這個并不開放的縣城裏，歌舞廳屬于剛引進的新鮮玩意，去裏面做客尚要被評頭論足，更遑論是登臺演出了。而且她剛才唱的《甜蜜蜜》此刻也尚未風靡全國，鄧麗君在文化管制最嚴的那兩年走紅，內地官方并不認可她歌曲所傳遞情情愛愛，一度将其批為靡靡之音。
沈慕青記得鄧麗君被“解禁”就是1985年的事，看情況現在還沒行進到那個時間點，所以沈斐才會說她傷風敗俗，這并不誇張反而代表了當下的普遍價值觀。
沈慕青若有所思，最後點頭順着沈斐的話回：“二哥，你說得對，這點我确實疏忽了。”
沈斐反而一怔，他以為妹妹會如從前那般，據理力争甚至歇斯底裏地和自己争辯。
他正發懵，沈慕青又開口了：
“二哥，我們也來合作一次吧！”
“什麽？合作？”沈斐滿是狐疑地看她。
沈慕青大腦飛速運轉，理清新的計劃後，她說：“二哥，雖然登臺表演傷風敗俗，但你得承認我今晚的演出确實很吸引人對吧？”
沈斐眸光一動，很不情願的點了頭。
沈慕青揚唇又說：“那麽你相不相信，我能通過歌舞廳把咱這身喇叭褲推銷給大衆，然後賺一大筆錢？”
沈斐恍然大悟：“你白天說的生財之道就是這？你想自己做衣服賣？”
“當然不是。”沈慕青笑意更濃，“二哥，你知道大哥每年國慶都要上省城送貨吧？我會說服大哥帶我去進貨。”
沈斐也笑了：“進貨不要錢嗎？沈慕青，你還是太天真了，我不會陪你胡鬧的。”
沈慕青也不着急說服他：“我知道，所以我才提議合作，或者可以說是打賭。”
沈斐：“嗯？”
沈慕青：“我可以不親自登臺表演，但為了宣傳服裝，我總得親自教導舞女學新的舞曲，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出入舞廳。我希望二哥替我保密，同時每天護送我去舞廳，如果我真靠這個賺了錢，以後二哥的衣服我全包了，而且還給你分紅怎麽樣？”
“呵，”沈斐哼笑，“我犧牲個人時間又做擋箭牌又做保镖，而你又付出了什麽？如果你失敗了，那我就賠得血本無歸。”
沈慕青彎眼湊到他跟前說：“二哥，我去舞廳當總指揮，又何嘗不是在做你的擋箭牌？以後你再去迪斯科看夏老板，那就是光明正大，萬一爸爸和大哥逮着你了，你也可以說是我要去趕潮流嘛。”
沈斐立時陷入沉默，還心虛的左顧右盼。
沈慕青滿眼都是笑意：“怎麽樣，二哥，合作還是不合作？”
“我不盯着你誰還能盯着你？”沈斐說完便氣哼哼地推着女孩往家裏的方向走，這次一步也沒讓她離開自己的視野。
後來沈斐想起這天，都認為是小妹表現得太過冷靜和自信，他才會被繞進她規劃的發財藍圖，從而鬼迷心竅答應了她。
之後，沈慕青遵守承諾，帶着沈斐又和夏伶談判了一次。
沈斐愛慕歸愛慕，對于沈慕青登臺的事，他的态度卻十分堅決，夏伶游說不成，也只得妥協重新招了一位負責唱跳的領舞女郎。
但相應地，為了降低夏伶的風險，沈慕青又退了一步，舞女們登臺的演出服成本由她自己出。
至此，她們的合作才算是正是達成，沈慕青開始了“總導演＋總設計＋唱跳老師”的忙碌生活，而夏伶也開始了新一輪的噱頭宣傳。
三天後，沈慕青居然在學校聽說了迪斯科搞活動的事。
周一這天，學校沒有進行慣例的升旗儀式和朝會，反而舉行起了摸底考試。
沈慕青近來為演出的事忙得頭昏腦脹，雖然上課都認真聽了，但這考得都是以前初中的知識，她就算重生回來也不能确定答題的準确率。
半天的考試結束後，沈慕青同楊曉曉一起加入了唉聲嘆氣的學渣隊伍。
誰知，同學們絕望地對完答案後，竟有人牽頭悄悄提起了迪斯科。
“哎，聽說了嗎？”一個男同學神神秘秘的說，“縣裏的迪斯科請來了小歌星助陣呢！”
他旁邊的女同學瞪大眼回：“怎麽可能！歌星怎麽會淪落到咱們這小縣城的歌舞廳來？準是迪斯科為了騙人進去搞的虛假宣傳！”
“是真的！”班裏的“包打聽”李勇突然冒出來說，“我爸上周末去舞廳了，他親眼見到一個清純佳人唱新歌了！”
說着，他往教室門口望了眼，把聲音放得更低：“聽說有人曾經聽過那歌，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而且唱歌的女郎好像很年輕，比我們大不了幾歲……”
“和我們一般大？真是……世風日下！她父母知道了會不會打斷她的腿哦！”
“啊？是鄧麗君？迪斯科真是越來越開放了！”
“不會吧？這些靡靡之音國家不是嚴厲打擊的嗎……”
包打聽李勇的消息十次有九次都是準的，他一開口，班裏的人就都信了。
沈慕青豎着耳朵湊近了聽，果真他們接着就聊起了周末的新節目活動，當然，一群單純的學生紛紛表示那都是不正經的人才去的地兒，他們是決計不會去湊熱鬧的。
沈慕青正贊嘆夏伶的宣傳手筆，身後沈哲就大力将他拽出了人群，然後義正言辭的說：“沈慕青，你別想着去湊這熱鬧，好好考試，否則我回家告狀讓爸爸收拾你。”
沈慕青：……
哼，幸好她找了開明的二哥打掩護，四哥真是個書呆子！
她什麽也沒反駁，只朝沈哲吐了吐舌頭，但之後再去舞廳時都更加小心。
學校的流言蜚語沈斐自然也聽說了，他心思沒沈慕青那麽活絡，不知道那些話都是夏伶故意放出來吸引人氣的。
為了保障妹妹的安全，他又借來了輛摩托車，放學就載着沈慕青飛速離開學校，既讓她遠離了熟人實現，又為她節省了時間。
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沈慕青早出晚歸，回家做完作業就悶頭做縫紉，沈國瑞他們覺得她乖巧極了，倒也沒有懷疑什麽。
很快，便迎來了周五表演的日子。
“滴鈴鈴鈴——”
電鈴聲響徹校園，餘晖灑落，迎來周末小長假的學生們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與之相比，陳雲琦的臭臉可謂格格不入，因為就在前一秒，他又眼睜睜看見沈慕青乘上沈斐的摩托車揚長而去。
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着，有的猜測沈慕青和沈斐的關系，有人羨慕她的張揚大膽，還有些小聲八卦沈斐的摩托車來源。
只有陳雲琦，試圖約慕慕周末玩的計劃再度落空，滿臉苦相一言不發。
也不知怎麽了，往常最愛玩的沈慕青，近來都寸步不離的跟着她的哥哥們。聽說她現在乖巧懂事，除了上學就是在家做縫紉，最叛逆的也不過是穿了身奇裝異服。
似乎一夜之間，那個叛逆的姑娘真的就消失了。
少年心煩氣躁，過度的壓抑使得他的牌瘾有些複發，他将泛黃的帆布包往背後一搭拉，正思考着要不要趁着女孩回家，去找朋友打上兩圈時，身後傳來驚呼聲。
“哎呦！”是追上來的陳莉被他的帆布包打了個正着，捂着下巴呼痛。
陳雲琦只轉首不悅瞥了她一眼，就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
陳莉卻蹬蹬追了上去，不待少年開口她便道：“雲琦，我聽說縣裏的迪斯科今天出新節目做活動，我們……”
她左右張望後壓低了聲音：“要、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我表哥是那裏的常客，可以帶着我們。”
也不怪陳莉表現得這麽小心翼翼，文化管制結束也沒幾年，迪斯科舞廳這會兒在小縣城還屬于離經叛道的地方。成人進去尚要被批不正經，他們學生除了混子，都是避之不及。
陳莉喜歡陳雲琦，可陳雲琦眼裏只有叛逆張揚的沈慕青。她覺得自己并不比沈慕青差，所以為了約陳雲琦一起玩，才壯着膽子提出去逛舞廳。
陳雲琦從來都不是什麽守規矩的人，聽陳莉這麽一提，滿腹郁悶的他還真有些心動。
沉吟片刻，他終是點了頭，“行，去玩玩看。”
而與此同時，“乖乖女”沈慕青已經抵達迪斯科，而護送她過來的沈斐則說要去接兩個朋友暫時離開了。
當沈慕青進入舞廳時，她不禁倒吸一口氣：
今晚的舞廳摩肩接踵，堪稱爆滿，舞池裏跳交誼舞的都基本邁不開腳，看來夏伶的宣傳十分有效！
沈慕青心潮澎湃地擠向後臺，然而幻想着滿堂喝彩畫面的她，卻收到一個噩耗：
“不好了慕慕！”夏伶見到她的第一時間就急匆匆迎了上來。
她心一懸，問：“怎麽了？”
夏伶指着新招的領舞說：“小玲的腳扭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