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慕青和二哥達成共識後，又馬不停蹄地跑向食堂。
并非她趕着吃飯，八五年學校食堂都還沒取消糧票制，為了照顧一些窮困人家，食堂的菜便宜又難吃。她跑這麽急，是因為有個人在等她。
“曉曉！”隔着老遠，沈慕青就呼喊着楊曉曉。
這惹得周圍的一些學生頻頻側目，同時也令楊曉曉看起來更為局促。
待沈慕青靠近了，楊曉曉睜圓眼睛看着她這身打扮道：“慕慕，你的衣服，還有褲子……學校讓這樣穿嗎？”
對于她的驚訝，沈慕青一點也不意外。
“嘿嘿，怎麽樣？”她對着楊曉曉轉了兩圈，“是不是又新鮮又好看？”
楊曉曉：……
其實她有點欣賞不來這身打扮，但沈慕青在她眼裏就是那弄潮兒，她說的準沒錯。
所以楊曉曉點頭：“嗯，慕慕穿着很有款，別的人肯定穿不出這樣的效果！”
女孩語氣篤定，生怕她不相信似的。
沈慕青笑了，伸手攬住她肩，帶着她往食堂裏走，“我們曉曉嘴真甜，為了鼓勵你今天敢來學校的勇氣，過幾天我送你一套這樣的衣服。”
“啊？”楊曉曉腳步一頓，連連搖頭，“那可不行！”
說着她還小心翼翼伸手摸了下沈慕青的襯衣袖子：“慕慕你這衣服是綢面的吧，那得多貴啊，不行不行，這個我真的不敢要。”
沈慕青一愣。
她怎麽把這給忽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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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富裕，雖然還買不起電視冰箱，但日常吃穿用度卻是很舍得花錢。所以母親聽說她要做衣服，就直接給她買了最好的絲綢面料。
別家就不一定了。
在安縣，進廠上班的人家好點，逢年過節都會花個十幾二十塊扯布做新衣；但靠種地賣農作物的窮人家，譬如隔壁的楊曉曉他們，恐怕就只有新年才能做套新衣裳。
思及此，沈慕青不禁懷疑起來，自己想的點子究竟能行得通嗎？她這身衣服少說要賣個三十塊一套，到時候買得起的人會有三分之一嗎？
“慕慕？”楊曉曉見她不說話，立時有些緊張，“你不高興了嗎？你的衣服是真的好看，可是我家買不起，穿我身上也可惜了，我沒有不喜歡的意思……”
沈慕青揚眉，心想這丫頭也太敏感了吧？
這也怕她不高興？
“傻不傻，”她笑着捏捏女孩兒的臉道，“我省下禮物錢高興還來不及呢，生啥氣？走吧，進食堂跟我四哥會和去。”
不多時，沈慕青、楊曉曉、沈哲、謝春玲，四人就面對面在食堂的深棕方桌上坐下了。
帶沈慕青将楊曉曉的情況說清楚，拜托四哥沈哲帶她去見校長後，楊曉曉才抿唇問：“慕慕，我真的可以嗎？”
“試試嘛，”沈慕青給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曉曉，你既想上學又必須補貼家用，在學校找份兼職是最完美的。別怕，有我的學霸四哥在，成功的幾率肯定更大。”
話雖如此，但楊曉曉天生缺乏自信，仍舊是滿臉躊躇。
換做往常的她，肯定做不出來這樣的事，都是因為她想上學的欲望太強烈，才會被沈慕青說動，居然真來到安縣一中詢問簡直事宜。
“我看行。”這時，沈哲開口道，“高考恢複後，國家就很重視人才的培養，願意上學是好事，校長連沈慕青都收了，沒道理不收你這樣積極努力的好學生。”
……
沈慕青不滿地踢四哥一腳：“沈哲，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麽叫校長連沈慕青都收了？”
沈哲瞪她一眼，旋即起身帶路：“走吧楊曉曉，趁着現在沒上課人少，我帶你去見校長。”
“那我先和沈哲過去了，謝謝你慕慕！”楊曉曉半步都沒敢落下。
而沈慕青還氣咻咻地盯着沈哲。
“噗哈哈哈！”謝春玲被她逗得直樂，“慕慕，你和你四哥也太好笑了。”
沈慕青哼一聲，又吐槽了沈哲一句才埋頭開始吃飯。
八十年代的“肥鍋肉”名不虛傳，一口咬下去，盡是油水。
“呸呸呸——”沈慕青眉頭擰成川字，“天，這個也太難吃，太油膩……”
謝春玲不贊同地搖搖頭：“慕慕，你可別這麽說，這個肉已經是食堂最貴的菜了。你四哥心疼你特意給你點的，別的同學想吃還舍不得呢，別浪費哈！”
也是，這個年代別家有了肥肉，寧願拿來榨油，平常吃點油炸都能高興好幾天。
縣裏食堂這道菜俨然是給全縣那些“富家子弟”準備的，沈慕青沒法反駁謝春玲，也不願意浪費糧食，打算皺眉将肥肉咽下去。
“慕慕，”正是此時，一道熟悉的男聲自頭頂傳來，“不喜歡吃就別勉強自己，吃我的吧。”
沈慕青擡頭，對上了陳雲琦滿是期待的眼。
她和陳雲琦分手都半個月了，沈慕青只記挂着大哥，倒是沒料到會在學校和他重逢。
上輩子他沒有念高中，也就是說，陳雲琦的人生軌跡很可能也發生了改變。
“不用。”沈慕青篤定拒絕，然後将碗裏的肥肉一口吃下，“我現在挺喜歡這肉，請你以後離我遠一點。”
“慕慕！”陳雲琦只當她還在使小性子，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就欲在她身旁坐下。
沈慕青眉目一淩，突然伸手緊扣住了少年的手。
陳雲琦猝不及防被女孩握手，面上一喜：“慕慕，你——”
“原諒我了”這四個字還沒來得及講出，沈慕青的另一只手又穿過他裆下，最後搭在他大腿上。
哐——
陳雲琦被一個過肩摔丢在地上，連帶着旁邊的長板凳都哐啷作響，他整個人都懵了，以至于沒有第一時間爬起來。
謝春玲和周圍稀稀拉拉的同學們都驚呆了，所有人都懵逼地看着他們。
卻聽沈慕青雲淡風輕地道：“陳雲琦，分手那天我說得很清楚了。學校是學習的地方，不是談朋友的地方，你再敢來騷擾，不用我二哥動手，我自己就可以收拾你。”
此話一出，圍觀同學立刻竊竊私語。
沈慕青毫不在意，三兩下把碗裏的肥肉和飯刨幹淨，然後拉着謝春玲離開了食堂。
而食堂內，一個女孩走到陳雲琦身邊，将他扶了起來：“雲琦，看到了嗎，她就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你這樣值得嗎？”
陳雲琦卻甩開她的手，冷冷地說：“陳莉，別以為我不知道早上舉報慕慕的人是你。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我警告你別瞎打主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言畢，他也轉身離開了食堂。
陳莉握緊雙拳目送少年的背影，她咬牙克制自己的情緒，眼中全是狠毒。
憑什麽啊，憑什麽沈慕青都對你動手了，你卻還護着她。那我呢？我這麽多年的奉獻和尊嚴，就可以随意踐踏嗎？
楊曉曉有了沈哲的幫忙，果然成功留在了學校。
校長雖然是個老古板，卻是真心在教書育人，像楊曉曉這樣勤工儉學的學生，他最為喜歡。
他先幫楊曉曉墊了學費，還給了她打掃衛生和食堂幫工的兼職。
最終，楊曉曉也被分進了高一二班，和沈慕青他們同班。
沈慕青替她高興的同時，也在替自己的計劃擔憂。
原本，她看這麽多人來詢問衣服來源，心生一計，打算去進貨回來倒賣。
沈慕青雖學過裁縫，但短時間內不可能做出這多的衣服褲子，而她記憶中，大家都說八十年代擺攤倒賣的都發財了。
所以她也想試試，希望借此賺到第一桶金！
她擁有後世的記憶，知道托小平爺爺的福，深圳在這個時候已經發展得不錯。只要她能去到那邊的工廠批發，再回來倒賣賺個差價，那麽想不賺錢都難。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沈慕青忽略了人民的普遍水平，在安縣這窮鄉僻壤，很可能沒那麽多人舍得花幾十塊來買身“奇裝異服”吧？
所以就算她搞定本金問題，又搞定運輸問題，真的将貨給弄回來了，如果沒人買那就将賠得血本無歸。
就此放棄嗎？沈慕青覺得未免太可惜。
這一整天，她都在琢磨此事。
終于，在最後一節政治課老師講到“深圳速度”時，沈慕青腦子靈光一閃，有了新點子。
她興奮得立刻轉首對沈哲說：“四哥，等會幫我拿下書包，今天我和二哥一起回家！”
沈哲還沒回味過她的話，就見沈慕青突然起立道：“老師，我肚子疼，想去躺廁所可以嗎？”
老師皺了皺眉，旋即大手一揮：“去吧。”
然後，沈慕青就蹬蹬瞪跑到了沈斐的教室門口，又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出了校門。
沈斐并不打算立刻回家，當然不想要這麽一條跟屁蟲。
“沈慕青，你到底想做什麽！”他狐疑看向妹妹，“你交代的話我放出去了，聽說中午你還打人了，還沒玩兒夠？”
沈慕青嘻嘻笑着回：“二哥，你也知道我打了人，一個人回家多不安全啊！四哥是個書呆子手無縛雞之力，所以，我只能跟着你咯。”
沈斐：“……我送你去大哥那，你坐他的車回去。”
沈慕青揚唇：“那二哥你見到大哥，還能順利去歌舞廳嗎？”
沈斐倏地皺眉，反問道：“誰和你說我去舞廳的？”
當然是因為我有前世記憶啊。
沈慕青自然不可能交代，她仰頭抱手作傲嬌狀：“秘密，而且啊，我還知道二哥的另一個秘密。聽說那舞廳的老板娘真的很——”
沈斐直接捂住了妹妹的嘴：“閉嘴！我可以帶你去舞廳，但你要告訴我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成交！”沈慕青一口答應，“但我們得先過去，萬一我交代了你卻反悔，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沈斐睨她一眼，将書包往肩上一挑，擡步先行。
沈慕青立刻加快速度跟上。
不到十分鐘，他們就到了舞廳門口。
三層高樓之上，偌大的“迪斯科”燈牌閃爍，這裏是縣城唯一的一家歌舞廳。
八十年代，外來文化入侵，曾刮起了一陣舞廳熱。只是安縣地處偏遠，這家舞廳有悖“迪斯科”的名字，跳的不是豔舞就是交誼舞。
沈慕青仔細思考後，覺得這裏的傳播效應最廣，她認為自己不應該只将眼光局限于校內，而應該放眼于全縣！
自古以來，那些引領風潮的人，大多都愛去娛樂場所，她打算在這兒給花襯衣和喇叭褲打個廣告。
“說吧，誰告訴你的？”沈斐立在燈牌之下問。
沈慕青卻壞笑着眨眼睛回：“等我們離開後再告訴你！”
說罷，她竟先溜進了舞廳內。
沈斐氣得瞪眼，這才發現自己着了妹妹的道，她根本就沒打算說，只是想騙自己帶她過來！
“臭丫頭！”他咬牙跟着跑了進去。
小妹是跟着自己來的，她若是出了什麽事，爸爸非打死他不可。
然而，沈斐進入廳內後，心就涼了半截：
這裏面竟找不見妹妹的身影了。
彼時，沈慕青已經立在二樓的辦公室，她正和舞廳的老板娘夏伶面面相觑。
“你說你想上臺表演？”夏伶看着眼前的女孩，語氣可謂驚訝，“小姑娘，別以為你穿了身奇裝異服就能騙過我了，畢業了嗎？沒有就好好回去上學吧，我們這兒不收童工。”
“不是。”沈慕青解釋道，“夏老板，我不是想兼職，就是想借您的地方宣傳一樣東西。”
夏伶：“嗯？”
沈慕青是來談合作的，也不隐瞞：“夏老板覺得我這身奇裝異服怎麽樣？”
夏伶：“喇叭褲嘛，你穿着挺好看的，只是我們這小地方還不流行。”
聞言，沈慕青揚唇：“是吧？所以我打算提前讓這小地方刮起喇叭褲風潮，在這之前，想借夏老板的地方宣傳宣傳。”
夏伶心中驚訝，但面上仍裝得雲淡風輕：“你是想先在舞廳宣傳，然後賣這身行頭？”
沈慕青：“是。”
夏伶輕笑：“可我為什麽要給你打免費廣告？”
“當然不是免費。”沈慕青露出自信必得的笑容，“我登臺演出，宣傳服裝的同時，也能讓您的生意如火如荼。”
言畢，她目光熠熠看着夏伶問：“夏老板，合作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