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大哥挂了電話，沈慕青的心宛如被沉入海裏，一直往下墜卻觸不到底。
寒意竄滿全身，她顫抖着手回撥電話，通了後那邊的人卻說沈家平已經走了。
沈慕青拔腿就往供銷社外面跑，通往縣城的路只有一條，她覺得自己肯定能截住大哥！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沈慕青邊跑邊小聲喃喃。
慌亂令她理智全無，她甚至忘了要去找車進城，就只是傻兮兮地疾跑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刺耳的轟鳴，呲——得剎車聲劃破這寂靜的夜，緊接着一只手從後面将她撈住。
“沈慕青，你瘋了？”沈斐的話語中滿是愠怒，“這大半夜的你要上哪？！”
“二哥！”沈慕青回頭看清來人後，沒有解釋太多，反身就爬上摩托車。
她抱住沈斐的腰說：“你快帶我去找大哥！”
沈斐本想教訓下這個瘋丫頭，卻沒想到她居然又哭了，他不禁蹙眉：“你最近是被下蠱了吧，動不動就哭，就發瘋？”
其實沈慕青和二哥的關系從小到大都是最疏遠的，兩人互相看不慣彼此。
但她現在哪還管什麽親疏遠近，眼淚一抹帶着哭腔懇求：“二哥我求求你了，我昨晚做夢夢見大哥出了車禍，我現在真的很擔心他，你就帶我去找他吧嗚嗚嗚……”
她說着又嗚咽哭出了聲。
沈斐平日裏都是刀子去拳頭來的，雖說和妹妹不親，但也受不了小姑娘哭啊。
“啧，”他擰眉作不耐煩狀，“你趕緊閉嘴我就帶你去。”
沈慕青便抿唇強迫自己止住哭，但情緒既發哪能說收就收，于是她只好摟住二哥不停抽泣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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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熱的淚珠落在沈斐脖子上，令他有些不是滋味。
“坐穩了，”他的聲音不自覺地軟了一分，“有我在，大哥不可能有事。”
摩托車飛馳而去，沈慕青的心狂跳，像是未知災難的投射。
其實沈家平今晚并非有意躲着妹妹，他忽然離開，是因為有同事懇請自己換班送趟夜貨。
同事的妹妹發了高燒，實在走不了貨，沈家平這個妹控和爛好人，便輕易的答應了換班。而且，還能趁此機會向小妹表明，自己希望他去上學的決心，可謂一箭雙雕。
但他着實沒想到沈慕青會氣得那樣厲害，居然直接說出了不想見到自己的話，沈家平慌了，所以決定現在就跑貨，然後順道就回家給妹妹一個驚喜。
這丫頭氣性大，以他的了解，自己今晚若真的不回家，那她可能半個月都不會理自己。
思及此，沈家平便讓同事對電話那端的妹妹說，自己已經離開，他想，這樣可以先穩住小妹的情緒。
然後，他懷揣着回家見小妹的喜悅心情，帶上同事的貨物出發了。
鄉間小路的深夜幾無人煙，整條路就只有沈家平一人，路途無聊他又思考起勸小妹上學的事。
拖拉機一颠一颠前進，轟隆隆的聲音回響夜空，他又思考入神，以至于忽略了遠處隐約傳來的刺耳摩托車聲。
倏地，拖拉機停止颠簸，周圍的景致也不再倒退，一瞬停住。
沈家平斂神，發現拖拉機後車胎陷入了大坑中，他蹙眉，不得不熄滅發動機，到旁邊田坎尋找大石頭以便墊入坑窪裏。
就在他彎腰搬石頭的一刻，一道刺目的燈光自正前方射過來。
沈家平擡手遮光半眯眼睛望過去，心髒猛然揪緊，瞳仁驟縮，他發現這輛摩托車竟是直直朝自己駛來，而他要想躲避恐怕為時已晚。
他下意識側身，眼見着就要被摩托車撞上，忽然，他左手邊的岔路上又亮起另一道強光，又一輛摩托車疾馳過來。
嗚嗡——
轟嘭——
夜色之中，兩輛摩托車相撞翻掉，只餘車胎随着慣性轉動。
而沈家平只感受到有兩雙手将他往旁邊用力拉扯，他堪堪避開了正前方那輛摩托車，卻被左邊駛來的車擦傷，又因慣性往前跌了好幾步。結果，這一跌腳下踩空，他直接滾落到田坎之下。
咚得一下，沈家平的頭磕在了大石頭上，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了沈慕青撕心裂肺的聲音。
“大哥！！！”
原來，沈斐來得正及時，剛好在大哥差點被撞的一刻，全速前進撞開了那輛摩托車。
當車飛馳過去，沈慕青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這樣的高速，她很怕救下大哥被救下後，自己和二哥卻車毀人亡了。
感謝這個時代坑窪的泥土馬路，就算摩托車飙到極致，也遠比不上後世的柏油路速度，他們雖然摔得不輕，但因為田裏泥土柔軟卻沒性命之憂。
“沈慕青？！”沈斐聽小妹尖叫，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顧不上去看那肇事者，而是先去确定妹妹的安危。
卻見妹妹彈坐而起，然後玩兒命朝大哥跌落的田坎下跑去，她都不顧自己額頭上狂流的血！
沈斐臉都吓白了，趕緊跟着跑過去。
“大哥！”沈慕青看到沈家平的一瞬就淚崩了，因為她發現大哥的腦袋撞在了石頭尖上。
沈斐的心一緊，也趕緊撲上去探查大哥的情況。
沈慕青抱住渾身是血的大哥，想叫醒他又不敢胡亂搖晃他，只好鼻酸地呼喊：“大哥！你醒醒，我不許你有事！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大哥，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惹你傷心……只要你醒來，慕慕什麽都聽你的……”
然而地上的人卻絲毫沒有反應。
沈慕青忽然止住了哭，攥着拳頭一下砸在他撞上的大石頭上道：“沈家平！你醒過來啊！你不是要讓我去讀書嗎？你要是敢睡過去，我就辍學和陳雲琦私奔！”
“咳……咳咳——”
忽的，躺在地上的沈家平睜了眼，他虛弱地說：“你敢……”
見他醒來，沈斐終于回神，他撥開小妹強勢的說：“走，我們帶大哥去縣城衛生所，然後給爸打電話！”
沈慕青的情緒完全崩塌，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将大哥弄上了二哥的背。
沈家平沒傷到要害處，卻因血流不止還是一度陷入昏死狀态，幸而送救及時，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在衛生所觀察三天後确定不會感染，沈家人才帶着他回家。
那晚的肇事者最終還是跑了，在沈慕青和沈斐跑向大哥身邊的時候，那人就爬起來騎着摩托車逃逸。
雖然沈慕青擁有前世記憶，知道開車的人是誰，但八十年代又沒監控，她拿不出證據也不能空口懲罰。
肇事者沒有死沒有得到懲罰，這和上一世的結局也有出入，可沈家平也成功活了下來。
能逆天改命，真的将大哥從鬼門關救回來，沈慕青已經感到慶幸。
她想，肇事者跑了就跑了吧，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現在大哥沒事，一家完滿安康就足夠了。
這兩日，沈慕青都陪在大哥身邊，就怕他再出什麽意外，走上前世的絕路。
同時，她還悄悄和二哥達成了協議。
沈斐算半個“地痞”，崇拜他的小弟很多，她便懇請二哥讓那些小弟今後都幫忙盯梢大哥，以免再出意外。
其實不用她說，沈斐也打算這麽做，因為他知道，那晚的人絕對是故意撞上來的。但小妹開了口，他就很不厚道的敲詐了她一筆：
作為回報，沈慕青要替他縫制一條喇叭褲。
沈斐不知道的是，已經答應大哥要去上學的沈慕青，一早就打算給自己裁剪花襯衫和喇叭褲。
她打算上學第一天就穿上這套衣服，這身行頭遲早要流行，那她重活一世去享受校園生活，當然想引領潮流，做最拉風的人！
周一早晨七點，沈慕青在爸爸沈國瑞的罵聲中，和四個哥哥出了門。
“臭丫頭，你穿的那是什麽玩意兒！”身後，氣急敗壞的沈國瑞被妻子溫秀萍拉着叫罵，“你快給老子滾來換前進服！”
沈慕青回頭，朝老沈扮了個鬼臉：“我！就！不！而且，二哥也穿着喇叭褲呢，要換他先換！”
聞言，沈斐伸手輕輕敲了下妹妹的腦袋，旋即加快腳步逃離父親的目光：“沈慕青你給我記着！”
一旁的沈家平無奈地笑了笑，沒有發表意見，他覺得這幾個小崽子們只要乖乖去上學，穿什麽都沒所謂。
只有四哥沈哲不贊同地看着妹妹說：“沈慕青，我勸你早點把衣服換掉，否則等會進不了班級門別怪我沒提醒你。”
“哼！”沈慕青瞪四哥一眼，“書呆子，才不理你！”
沈哲：……行吧，等你遇見班主任就知道痛了！
八幾年上學的人其實還不多，村裏是肯定沒有學校的，沈慕青他們都只能去縣城裏唯一的安縣一中上學。
她懷着忐忑又激動的心情，拒絕了大哥送自己上學的提議，二哥沈斐早就跑得不見人影，所以她最後是和四哥沈哲一同進入班級的。
沈國瑞到底不放心她這個叛逆的女兒，報名的時候，請老師将她和小兒子分去了同一個班。
不出所料，當沈慕青踏入班裏的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過來。
她這身打扮和周圍一水的灰撲撲、綠油油的前進服和麻布衣服相比，格格不入卻光彩四射，同學都竊竊私語，而她挺胸擡頭收腹面帶微笑地直直走向了一個人。
“謝春玲同學，”沈慕青笑眯眯地對女孩子說，“我這身衣服好不好看？”
被點名的謝春玲瞪圓眼睛，臉上立刻浮出紅雲磕磕巴巴回：“好、好看……不過，同志你怎麽認識我啊？”
沈慕青眨眼睛看向沈哲：“我呀，是聽我四哥沈哲說的。前些天我生病請假，他每天給我講題的時候都說，你怎麽這麽笨，我同桌的謝春玲比你聰明多了！”
？？？
沈哲看着臉飄成高原紅的謝春玲，又震驚地盯着妹妹，他什麽時候給她補過課了？呸！他什麽時候提過謝春玲了！
沈慕青當然不是從沈哲口中聽說的，她之所以認識謝春玲，是因為對方前世是自己的四嫂。
她溫柔賢惠，為了照顧四哥甘願放棄了美好前程，最後卻好人沒好報，年紀輕輕就身患癌症去世。
這一世，沈慕青發誓，要改變四嫂的命運，絕不讓她放棄前程去化工廠裏上班。
她穩住心神，笑嘻嘻看向謝春玲：“那春玲想要這樣一套衣服嗎？”
“啊？”謝春玲懵逼地看向這位新同學。
卻聽沈慕青說：“如果春玲願意和我做朋友，我就送你一套好不好？”
……？？？
沈哲服了自己妹妹，不等謝春玲回答，直接開口訓她：“沈慕青，你瘋了還想拉着別人和你一起發瘋嗎？！”
他沒想到，印象中還不錯的謝春玲居然笑眯眯的回：“好啊，沈慕青同學你好，我是謝春玲，很高興認識你。你這身衣服雖然有點奇怪，但是好好看哦，我媽媽說了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所以我願意花錢買！”
沈哲：……
沈慕青正想上前給未來四嫂一個擁抱，卻被門口突兀的一道聲音打斷：
“就是她，校長！”一名女學生帶着一名長者立在教室門口說，“就是她穿着奇裝異服來上課了！”
頭發花白的老校長看見女學生那大得可以掃地的褲子就腦殼疼，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嚴厲地指着沈慕青說：“你，給我出來！”
沈慕青眯眼看向這個打小報告的女學生，不禁心生疑惑，因為這人看起來對自己敵意很大，而她前世根本沒上過學，沒可能得罪她啊。
她不敢反抗校長，老實跟着出去，結果直接被校長帶到了操場的升旗臺旁。
然後，她眼睜睜看着全校的學生都被叫了出來，再然後二哥沈斐也被拎上了上來。
校長當着全校幾百人的面，狠狠地批評了她和沈斐，并且，校長還拿着剪刀把沈斐的喇叭褲腳給剪了。
而沈慕青因為是女孩子，倒是逃過了一劫，只是被迫做了次百人檢讨。
當然，她內心并不打算改……
就在沈慕青琢磨着該如何與老師校長抗衡時，臺下一個熟悉的面孔正目光灼灼盯着她，這人赫然就是被她分手的陳雲琦。
自分手後，陳雲琦就一直在找沈慕青，結果她總寸步不離地跟在沈家平身邊，這讓他無機可乘。後來他打聽到沈家替沈慕青在學校報了名，便央求父母也給自己繳了學費，他在學校等了又等，今天終于等到了她！
而且，陳雲琦發現，他的慕慕好像變得更吸引人了。他心裏清楚，雖然沈慕青被公開批評，可是同學們的眼裏全是豔羨和蠢蠢欲動，慕慕可真會穿衣打扮啊！
看着升旗臺旁青春飛揚的少女，陳雲琦覺得自己來上學的決定無比正确，他握緊拳頭，決心一定要和慕慕複合！
批評沈家兄妹的朝會開完之後，周圍的學生們都頻頻側目打量沈慕青和沈斐，但或許是礙于校長和老師們的威懾力，或許是真不贊同穿奇裝異服上學，總之沒人靠近兄妹兩人。
他們倆宛如後世古惑仔中的大哥大姐，高冷、特立獨行，一個走向高一年級，一個進入高三年級。
沈斐是老油條了，所在班級又幾乎全是年級倒數，班主任壓根懶得管他。而沈慕青就沒這麽好運了，她開學缺課半個月，現在一來就穿奇裝異服還被校長揪住，被班主任狠狠地批評一頓不說，還被罰到教室後面站着聽課。
她可以說是，一戰成名，現在全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沈慕青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每堂課下課時，都有許多陌生面孔出現在高一二班的教室外。
起初，各個年級的人都只是探頭探腦的望着她，每個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沈慕青都當沒看見，優哉游哉地立在教室後面。
直到中午放學，大家再難克制。
當沈慕青同四哥、謝春玲結伴走出教室門時，一窩蜂的人沖到了沈慕青的面前，然後——
他們紛紛塞給她一個小紙團。
……
沈慕青驚呆了，她該不是被這麽多人塞了表白的情書吧？！
這得有二三十個人，而且，還有不少是女孩子？？？
她覺得不太對勁，趕緊又溜回教室，将那些紙團一一拆開，旋即沈慕青只覺哭笑不得。
“別看了！”沈哲見妹妹表情複雜，當即要拉她離開，“你好不容易回到學校，不會又想談戀愛吧？小心爸爸打斷你的腿！”
顯然，四哥也覺得這些是情書。
沈慕青将紙條全部塞進沈哲手中道：“書呆子，你自己看內容！”
說着，她眼珠忽溜轉動，拔腿跑出教室：“四哥、春玲，幫我在食堂占個座，我去找下二哥！”
沈哲和謝春玲這才看清紙條上的內容：
“沈慕青同學，你真酷啊！能否請問你的褲子是在哪家裁縫做的？”
“同志，我是高三三班的xxx，你的襯衣真漂亮，能否回信告知料子是在哪家布店買的？”
“慕青同學你好，我是高一四班的xx，我非常喜歡你今天的打扮！上次我在城裏電視上見明星穿過一模一樣的呢，不知道你這一身是縣城裁縫做的，還是在衣服鋪子裏買的呢？如果是買的，請告知我店鋪地址可以嗎？”
……
這一個個的紙團，居然全是詢問衣服的！
沈哲看完之後心覺訝異，他覺得妹妹那身衣服難看死了，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多人喜歡！
而謝春玲則感嘆，慕慕真厲害，剛一上學就俘獲了大家的心。
沈慕青問了好幾個人，最後在學校的後山上找到了沈斐。
“二哥！”她興沖沖地跑到二哥身邊，“你居然逃課哦！”
沈斐擡眼睨她：“沈慕青，以後在學校離我遠點，我不需要一個哭鼻子的跟屁蟲。”
……
沈慕青懶搭理沈斐的中二，直截了當的說：“行，我就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沈斐嫌棄地和她拉開半米距離：“趕緊說。”
沈慕青：“如果有人問起你這身衣服哪買的或者哪家裁縫做的，你就說是大哥去省城送貨時給帶的，別提我成麽？”
沈斐反問：“為什麽？”
卻見小妹笑得像只小狐貍：“嘿嘿，因為這将是我的生財之道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