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陳雲琦他們初來乍到又是學生，不敢貿然進入舞廳，便結伴在門口等了會陳莉的表哥。
不多時，三個典型的古惑仔便走到了他們身邊，可陳莉和陳雲琦卻雙雙傻了眼。
只見為首的男人光着頭，左腦門橫一道猙獰的刀疤，這是陳莉的表哥楊剛；他身邊站着個精瘦的男人，頂一頭小辮，皮膚黝黑；而楊剛身邊另一個人赫然是沈斐，只有他沒穿背心，指尖還夾着昂貴的香煙。
沈斐近來和沈慕青走得很近，是學校裏衆所周知的事。
陳莉不知道兩人的兄妹關系，和大多數一樣，認為他們可能在偷偷談朋友。她萬萬沒想到沈斐會是表哥的朋友，因此替他們相互介紹時頗有些尴尬。
當陳雲琦對上沈斐戲谑的目光時，腸子都要悔青了，他哪能料到一時沖動答應陳莉的邀約，就立刻被慕慕的二哥給逮個正着？！
但對上楊剛這個明顯的黑社會，他也只能強扯笑容問好：“剛哥、大順哥……斐哥好。”
還好這三人中，楊剛明顯是主導，而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
“嗯，先進去吧。”楊剛淡淡颔首，率先進入了迪斯科。
沈斐卻故意走在最後，将陳雲琦和陳莉卡在門外。
他拿眼神來回掃視兩人，然後狠狠盯着陳雲琦質問：“這就是你的誠意？分手幾天就帶女人來逛迪斯科？”
“不是的……”陳雲琦百口莫辯，嘴唇張了合合了張最後只幹巴巴道，“斐哥，我、我就是想來圖個新鮮！”
他沒想到陳莉的表哥居然是沈斐的頭兒，所以他根本不敢和陳莉完全撇開關系，萬一惹惱了她，楊剛找他算賬他也承受不起啊……
陳雲琦不知道的是，沈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此刻攔他，也只不過是擔心他一會看見沈慕青讓事情變得複雜而已。就算陳雲琦的解釋再合理，他也不會聽進半個字。
“哦。”他藏住內心的緊張只淡淡睨了少年一眼，旋即便轉身進入了迪斯科。
沈斐固然擔心兩人碰面，但今晚活動造勢很大，他特意攔住陳雲琦反而顯得奇怪。反正妹妹不會登臺演出，今晚舞廳人又多，他等會提醒小妹一句，便也能輕易避開陳雲琦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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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雲琦……”陳莉看出了陳雲琦的尴尬，她心中雖然很不舒服，但為了博取對方的好感還是道歉了，“我真的不知道表哥和沈斐認識，今天還帶上了他，我們還進去嗎？”
一面是沈慕青，一面是社會上的大佬楊剛，陳雲琦進退兩難，滿臉都寫着糾結。
“你說呢？我真的被你害死了！”最後他沒好氣罵咧一句，毅然決然地進入了歌舞廳。
事到如今，他若跑路才顯得心虛，所以只得硬着頭皮進入迪斯科。
陳莉只好也收起心中的退堂鼓，小步追上少年。
進入舞廳的瞬間，格格不入的一男一女顯得愈發局促：
迪斯科裏面果真如傳言那般，沒有廉價的煤油燈，閃爍着明亮又絢爛的電燈；這裏還有大件之一的錄音機，最新潮的四喇叭，內裏磁帶轉動，飄出的聲音既不是優雅圓舞曲也非色靡豔曲，曲調激昂卻又透着股柔美；最令陳莉面紅心跳的，還是公然摟抱在一起的男女們，男人摟着女人纖細的腰肢，舞步看似交誼舞卻又更奔放。
“別傻愣着，找個地兒坐，或者直接去舞池跳舞啊。”楊剛身邊的瘦子周大順打趣說，“來了迪斯科，就他媽誰也別裝賢良！”
陳莉的臉登時更燒得慌，下意識往表哥楊剛身邊靠了靠，她骨子裏其實很保守，舞廳的光怪陸離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大順哥說笑了，”陳雲琦也對着沈斐解釋，“我和陳莉不是來找樂子的，就只是想跟着大哥們來開開眼界！”
沈斐從看見少年進來的一瞬，心就懸着，他害怕兩人看見沈慕青。
聞言，他不禁開口刺他：“啧，開眼界的人可不會主動說出‘找樂子’三個字，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時，楊剛才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火|藥味。
他睨幾人一眼，淡淡說：“行了，都別打嘴炮，找個位置坐着等演出吧！我倒要看看今天這妞究竟是什麽天仙。”
旋即，陳莉兩人便被帶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上，也感受到了這三個人的威懾力。
他們真像傳說中的黑社會那樣，只是往椅子邊一站，原本坐着的客人就點頭哈腰地起身騰了地兒，看得倆學生一愣愣的。
落座後，陳雲琦和陳莉就像是那三好學生初入幫派，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自在。
氣氛一度非常尴尬，楊剛本着照顧妹妹的心态提醒說：“陳莉，今天舞廳搞活動，部分酒水暢飲，別的也全打五折，你們去吧臺看看有什麽想喝的盡管點。”
陳莉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回答：“謝謝表哥，但我們是學生，不能喝酒的！”
“哈哈哈！”瘦子周大順立刻大笑道，“剛哥，你表妹真他娘的可愛！”
楊剛和陳莉的感情并不深厚，小弟打趣他也不生氣，只說：“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再所難免。”
這時，沈斐也譏诮看向陳雲琦：“既然想開眼界，等會就別表現得太大驚小怪，迪斯科而已，省城遍地都是。”
他只是在為妹妹被發現這種最壞的情況做鋪墊，先表明逛迪廳沒什麽大不了，免得陳雲琦和陳莉看見小妹後惹來麻煩。
沒想到卻被楊剛反駁：“那可不一樣，我聽說夏老板今天得了寶貝新人才花大價錢造勢宣傳。表演暫且不說，這舞廳的酒過了今天你再想喝上，怕是不容易。”
陳雲琦和陳莉也是他罩的人，他不喜歡沈斐的話中帶刺。
周大順完全忽略了兩人話中的火花，附和道：“是啊，老板娘今兒是下了血本，會不會是從哪裏請來的舞星吧？”
“難怪舞廳爆滿，我還以為每天都這麽多人呢……”陳莉恍然大悟，心中竟也生出躍躍欲試的想法。
她轉首眼巴巴看向陳雲琦：“雲琦，那我們去看看都有些什麽喝的吧？喝點進口飲料也不錯啊！”
卻見陳雲琦正望着舞臺口怔怔出神。
他剛才好像看見了沈慕青，她還是那身摩登的打扮，可只一瞬又有許多女郎穿着那樣的衣服走向了後臺。
他無法确定那抹倩影是否沈慕青，害怕自己用情太深出現了幻覺，便一時陷入了沉思。
“小子！”楊剛直接踹了他一腳，“女郎還沒登臺呢，我表妹在叫你沒聽見？”
陳雲琦這才猛然回神，陳莉也再次邀請了他。
他左顧右盼幾眼，礙于沈斐也在場不敢胡言亂語，慢吞吞起身預備和女孩去點酒水。
與此同時，迪斯科後臺。
沈慕青掀開幕布一角，從縫隙中窺探到了被圍得水洩不通的前廳，夏伶和她搞的噱頭效果俨然不錯。
然而，此刻她卻半點開心不起來。
她好不容易調|教出來的領舞，在登臺前掉了鏈子：剛才她已經讓小玲試過，跳舞已是奢望，更糟糕的是，因為疼痛女孩就連唱歌都氣息不穩。
領舞小玲沒辦法登臺了。
“夏老板，”沈慕青咬牙，終是做出了決定，“一會我替小玲上。”
她語氣篤定，完全不容置喙，夏伶聽了也只是沉默并沒反駁。
因為兩人都明白，為了這刻她們已經投入太多。
夏伶拿出了兩款飲料一款果酒做免費暢飲，連進口酒都打對折，她付出的成本無疑是巨大的。
而沈慕青貼錢做的這些演出服，她拜托三哥搞來的原盤磁帶也值不少錢了，并且，若是演出失敗，她将按比例賠夏伶酒水費。
她們誰都輸不起，領舞受傷，沈慕青是唯一的救星。
“沈慕青，”沉默良久的夏伶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後鄭重的說，“加油。我們一定得贏。”
沈慕青眸光一定，重重點頭。
是啊，她必須得贏，還要贏得漂亮。
重生一世，沈慕青不要再過上輩子那種窮困潦倒的日子，也不會讓二哥、三哥再行差踏錯，要拯救将罹患癌症的四嫂謝春玲，還有對大哥一腔癡情的楊曉曉……那樣多的變故等着她扭轉，傷風敗俗又算得了什麽，這第一桶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思及此，沈慕青召集伴舞們，緊急彩排一遍後就準備登場。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克制住緊張的心，閉眼做起深呼吸。
伴舞們到位，找來的燈光控制師傅到位，須臾，她豁然睜眼給出指令：
“開場！”
幾乎是沈慕青示意的瞬間，前廳音樂戛然而止，燈光倏地熄滅，整個迪斯科陷入黑暗。
“搞什麽啊？！”
“舞廳的電也限供？”
“真掃興！”
……
客人的抱怨聲此起彼伏，忽的，舞臺中央一道光灑下，摩登少女置身其中仿若從天而降。
少女生得唇紅齒白，烏溜溜的大眼更是靈動，她沒有麻花辮發而戴着誇張的“爆炸式”頭套，身上穿的是電影明星打廣告的花襯衣和喇叭褲。
人們正發呆疑惑，廳內的音樂複起，曲調節奏滿滿，感染力極強。
須臾，少女朱唇輕啓，嬌嗲聲音灌入耳膜：
“hey，在那盞路燈的下面”
“有一個小姑娘在哭泣”
“也不知道她從哪裏來。”
寥寥幾句，臺下客人們齊齊起了雞皮疙瘩，這聲音似一片羽毛，朝着他們的心尖輕撩。
楊剛和周大順登時就看入了神，目不轉睛望着臺上，而沈斐和陳雲琦、陳莉則全都懵了。
沈慕青？？？
怎麽會是她！！！
三人不可置信盯着臺上，顯然，少女的登臺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尤其是沈斐，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不明白妹妹怎麽忽然登臺了？！他們分明說好了只做幕後，這一周他也是親眼盯着她調|教舞女的，可現在是怎麽一回事？？？
“有料！這女郎真他媽的迷人！”周大順立刻又操髒話叫嚣起來。
周遭別的觀衆也都躁動起來：
“這就是夏老板請來的新頭牌嗎？得勁兒！”
“啧，小美人這聲音聽得我骨頭都酥了……”
“老李，這歌是新的吧，莫不是從城裏給弄來的？”
……
讨論四起，更有甚者直接朝着舞臺上吹起了口哨。
這便提醒了沈斐不要輕舉妄動，即便他恨不得立刻沖上臺去把妹妹給糾下來暴揍一頓，但他不能。因為舞廳裏今天人太多太多，公然拉她下來場面恐怕會更難堪。
沈斐便只能緊握拳頭，眼睜睜看着妹妹在這些男女面前唱歌跳舞，成為大家的談資。
臺下的熱烈反應都在意料之中，沈慕青心裏壓力巨大，過于投入到表演中便沒注意到沈斐幾人。
她個人清唱結束後，纖腰一扭，雙手舉于頭頂打了個響指。登時舞臺燈光大盛，五個和她着相似摩登服裝的女孩映入眼簾，她們跟上節奏随樂曲舞動。
沈慕青則揚眼甜笑走到正前方，纏綿擁抱細長的麥克風起舞歌唱：
“親愛的小妹妹，請你不要不要哭泣”
“你的家在哪裏，我會帶你帶你回去”
……
“哦，不要不要悲傷”
“哦，不要不要哭泣”
……
姑娘們穿着新潮的衣裳，唱着《路燈下的小姑娘》，踩着新鮮靈動的舞步，看着格外誘人。
她們動作整齊劃一，再加上直白的歌詞，廳內的觀衆通通被征服。他們下意識随着歌舞扭腰，舍不得哪怕移開一眼。
沈慕青見客人們居然這麽快就參與其中，自信心蹭蹭上升，臉上笑容愈發嫣然，舞步也更輕快迷人。
事實上，她對于今晚的選曲沒有百分百的信心。八十年代最流行的女歌手無疑是鄧麗君，但她的曲子多柔美，在歌舞廳宣傳喇叭褲選擇更動感的樂曲效果才更好。張薔乖張的風格恰到好處，和迪斯科可謂天作之合，更重要的是，張薔也是八十年代紅極一時的女歌手。最紅那年她甚至趕超了鄧麗君的熱度，還登上了美國時代周刊。
沈慕青選取的這首《路燈下的小姑娘》翻唱于原曲《brother louie》，原曲傳唱度之高，據說被翻成了五十幾種語言傳唱。她不懂音樂，但歌紅成那樣必定有其原因，而這首歌又完全滿足自己想要的效果，所以她才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張薔而非鄧麗君。
毫無疑問，舞廳內完全沉醉的男女們，替她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哦，不要不要悲傷”
“哦，不要不要哭泣”
“啊，在這夜裏，讓我帶你帶你回去”
曲畢之時，沈慕青俏皮地從支架上摘下話筒，最後的尾音結束時将其高舉，宛如一個開演唱會的歌星。
樂聲停止，大廳霎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大家喝彩尖叫：
“好看！太好看了！”
“喔！再來一遍！”
……
而女郎們卻只是勾唇輕笑，翩然退場。
人們只好交頭接耳地讨論起來：
“剛才領舞的是頭牌嗎？她的嗓音太特別了吧，就是看起來有點年輕……”
“舞女們穿的衣服太好看了，她們該不會真是電影明星吧？”
“啊我想起來了！這音樂我聽過一回，省城的磁帶店，是現在最流行的歌手唱的，好像叫張薔！”
沈慕青光是聽着七嘴八舌的讨論聲，就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泰半，因此為了吊胃口，她沒有立刻繼續，而是先回到了後臺調整換裝。
她剛摘掉頭套，夏伶就走了過來。
“夏老板，我的表現沒令你失望吧？”沈慕青極度自信，唇邊笑出弧度。
夏伶的表情卻可謂凝重：“我是沒失望，但是——”
她語氣也清冷起來，“客人們似乎并不這樣想。”
“嗯？”沈慕青滿面疑惑，“剛才客人的反應夏老板您不會沒看見吧？滿堂叫好，怎麽會感到失望？”
夏伶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許凝重，她嘆氣走到幕布旁，嘩得扯開隔擋前廳的布簾說：“你自己看吧。”
沈慕青心中湧起股不詳的預感，她小跑過去，然後明白了夏伶的意思：
方才擁擠的舞廳，此刻竟顯得寬松了不少，一部人客人不知為何居然走了。
夏伶走到她身邊繼續道：“你也發現了吧，迪斯科的人氣其實是在逐漸下降的，節目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沈慕青颔首，蹙眉掃視前廳，倏地，她臉上表情更加凝重。
因為她不僅看見了面色不善的二哥，還和陳雲琦打了個照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