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知什麽原因, 這幾日裴峥一直沒有來過。殿內宮女擔心江袅失寵, 但女孩卻不自覺松了口氣。
清寧宮內:女官将簪花插在發間, 又準備在額前抹些茉莉油,卻被江袅伸手拿下。
“夫人,這香味很是怡人,您不喜歡?”
她試探着問,江袅斂眉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喜歡梅花,三娘才喜歡茉莉。可這些伺候的宮人卻不知道。
“都下去吧,我想睡會兒了。”她聲音疲倦。
身後女官們小心低着頭,應了聲魚貫而出。
她每日都呆在這清寧宮無處可去,和軟禁無異,這些簪子別了也跟沒別一樣。江袅手搭在發間不知在想什麽,卻聽見系統道:‘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來這個世界後它很少說話, 江袅指尖頓了頓,淡淡問:‘什麽消息?’
‘江姝回來了。’
它語氣嚴肅,女孩卻笑了笑:‘這個呀, 我知道了。’
她一點也不在意, 也不擔心那太子這幾日沒來和江姝有關。系統有些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麽,似是知道系統擔心,女孩斂眉安慰:‘放心,江姝即使回來了也不可能翻身。一個背叛過他的女人,他當年尚不如何愛她, 如今就更不可能。’
她摘下護甲語氣感嘆, 系統最終沒有再說什麽。
江袅猜的沒錯, 裴峥這幾日沒來确實不是因為江姝的事。
那個女人被發現在漳州的難民窟裏。葉淩雲記起那道不論生死的密诏,微微嘆了口氣。他本以為陛下會想見她,可誰知回來的第一晚,江姝就被關在了水牢裏。
書房裏,青年帝王執着毛筆站了很久,才淡淡落筆。曹直在一旁彎着腰不敢出聲,等到裴峥收了筆才小聲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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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青年眉目冷淡,看着桌上字體。
“牢裏那邊來消息,說您料得果然沒錯,太醫把脈,江姝并無胎相。”
在江垣修那時說江姝是因為懷了安王骨肉才犯下這等糊塗事的時候裴峥就覺得有些不對。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三娘素來自私,她跟随他多年知曉他性情,也知一旦安王身死,落在他手中必定難逃一劫,這才編造了個懷孕的消息來蒙騙江袅,讓她心甘情願進宮作替死鬼。
裴峥看着桌上的“江”字輕輕笑了笑。
“這等聰慧,和那些人也沒什麽不同。”他語氣溫柔,卻讓人聽了骨子發寒。曹直低着頭不敢說話。過了很久才見帝王扔了手中筆:“夫人怎麽樣了?”
“清寧宮那邊說剛睡下。”
他話音剛落,就見帝王輕笑了聲。
內殿中:江袅側身躺在榻上睡着,她閉着眼的樣子分外乖巧,只是眉頭微蹙着,讓人看了心頭柔軟。裴峥進來時就看見這副場景。
“陛下。”兩側宮女低頭行禮,被男人伸手止住。
“夫人在看過陛下特意送過來的手書後就情緒不太好,午飯也沒吃幾口。”女官在帝王看過來時低聲道。
裴峥了然。
他在手書上告訴她:江姝是葉淩雲親手抓回來的。
她既信任葉淩雲,聽見這個消息,便也該難過。他将她親手推下懸崖,心中有時竟也奇異地憐惜這個小姑娘。
女官猶豫,裴峥卻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了。”
殿內熏香正燃,帝王看了榻上人一眼,揮退殿內餘人,竟慢慢和衣上榻。
他雖已登基,但仍舊喜着太子時穿着的玄青袍子,比起生殺予奪的帝王,更多了幾分名士的疏狂風流。
“陛下,這……與禮不合。”屏風外曹直見了不由低聲提醒,卻見青年淡淡看了眼。
那一眼中并沒有其他多餘情緒,可卻叫人背上冷汗直流。曹直低下頭不敢多言。
裴峥少時歷經宮內胺贓事,自明事理後就明白夜不多眠,更何況午後。這樣悠閑倒也是第一次。
許是對檀香味兒太過敏感,男人剛一靠近女孩眉頭便不自覺更緊了些。
男人修長手指輕擡劃過她長睫,在耳鬓處微微頓了頓,伸手拔下那根碧玉簪子。如瀑長發披散而下,裴峥眸光深了些,攬着她腰間的手微微收緊。
江袅并非單純嗜睡,她生來有心疾身體比不過旁人,自然要多休息。
宮內簾帳落下,這一睡就是睡了兩個時辰。裴峥從未有如此安心之時,連守在外面的曹直也覺詫異。
江袅醒時發現自己正在男人懷裏,呼吸微微頓了頓,見男人還未醒來脫口而出的聲音便被壓了下去。
過了會兒見他清醒,才微微掙了掙那只冰涼的手。她剛要起身,卻被腰間的手锢住,女孩被拉着倒在榻上,不由驚呼了聲。裴峥也未束冠,兩人發絲糾纏在一起鋪散在紅錦的綢緞上,莫名有些暧昧。
“卿卿今日心情不好。”支着手眉眼散漫的青年忽然道。兩人頭發纏在一起,青年攬着她,把玩着女孩腰間玉佩。他手指修長蒼勁,順着紋理劃過時無端好看。
江袅恍了恍神,驚覺自己在想什麽時耳垂紅了紅。
裴峥瞧着,輕笑了聲:“我只問卿卿心情不好,卿卿臉紅什麽?”江袅想不通那樣一個看起來風骨疏落的人,是怎麽把那種私密的閨房之稱叫的如此自然。
他目光順着她發間滑下,江袅低着頭,不說話。
裴峥嘆了口氣:“卿卿這般不待見我,我還想着讓你們姐妹團聚,見上一面呢。”他話鋒一轉,語氣可惜。
江袅僵了僵身子,早在男人将手貼送來時她就知道他目的不會單純。她聽見帝王似笑非笑道:“葉将軍果真是孤最為衷心的一條狗,吩咐不過幾日,便已抓到了,你說應該怎麽賞他?”
他知道她和表哥關系,故意刺激她,江袅掌心緊握,已有了血跡。
女孩子隐忍不發的樣子實在可愛。裴峥眸光深了些,伸手輕輕擡起她下颌。
“真是可憐。”他這樣說着,眼中卻散漫随意。就連系統也心中一寒。
江袅微閉着眼指節捏的發白,卻始終沒有哭出來。比起第一次剛進宮時确實長進了不少。
裴峥有些可惜。
“陛下,龍攆已備好。”這時曹直在外躬身道。
男人收了手,看了眼還交纏在一起的頭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忽然一把抱起榻上女孩。
“走吧。”
江袅還散着發,這般被人抱着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一路走來宮中女官們俱跪在地上不敢多看,只是心中感嘆,這新來的夫人果真是陛下的心肝,連這片刻也不舍得放開。
水牢裏:江姝狼狽被吊起,女人眼中了無神采,已是心如死灰。她知道這番落在裴峥手中定是難逃一死,因此也不掙紮。
葉淩雲帶人守在水牢外。
宮中侍衛略有些不解:“你說這陛下到底什麽意思?讓葉将軍守水牢這不是大材小用嗎?”
“誰知道呢?陛下性情難測,我們還是小心些吧。”
兩人一言一語,青年閉目聽着神色不變。陛下讓他過來的心思他多少也猜到了些。
葉淩雲想到七娘若是知曉是他抓了江姝,一想到那個柔軟的小姑娘會用厭惡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青年袖中的手緊了緊。他一生很少怕什麽,卻獨獨怕她誤會。
他正想着,卻聽見腳步聲。
曹直彎腰看帝王下了龍攆,又從中抱出江袅。
葉淩雲早就跪在地上,看見這一幕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刺眼。她這一路從未下過地,被男人抱在懷裏,此刻又見了熟悉的人更加難堪。
少女低頭看不清神情,葉淩雲卻以為她是在怪他抓回江姝之事。
帝王淡淡勾起唇角:“葉将軍有勞。”
青年握在袖中的手慢慢放松,裴峥看了一眼,嗤笑了聲。
宮中大多有些胺贓地方,水牢就是其中之最。陰暗的石壁滴滴的水聲幾乎要滲到人骨子裏去。
兩側不乏死人,江袅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不免有些害怕。
裴峥輕輕拍了拍她後背,安撫似的道:“卿卿別怕,你只要聽話一些,就永遠不會像他們一樣。”
他故意吓她,葉淩雲心中不忍,擡頭卻看見了帝王似笑非笑地眼神,不由心中一凜。
江袅猜測裴峥不會無緣無故地帶她來水牢,果然,在看到那個被鐵鏈挂在牆上的女人時,女孩驚叫出聲。
“阿姊。”她回眸來看着裴峥,眼中俱是不可置信。女孩似乎沒想到男人居然會這麽狠心,那畢竟是他曾經喜歡過的人。
一盆水澆下去,江姝慢慢轉醒。
“阿姊。”江袅擔心又叫了聲。
女人回過頭來,眼神複雜。
裴峥抱着她搖了搖:“卿卿心疼了?”他貼在她耳邊笑,像惡魔一樣。
江袅掙脫不開,只能道:“您放了她吧,我知道的,您喜歡過阿姊的。”她替她求情,聲音可憐。
裴峥嘆了口氣:“傻姑娘。”
“你将她當阿姊,她卻未曾将你當妹妹。”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哄孩子似的點了點:“她是怎麽騙你的?懷了安王骨肉。”
“啧,葉将軍,江姝是你親手抓的,你說她肚子裏的孩子呢?”青年帝王漫不經心,話中卻步步殺機。
葉淩雲跪在地上,看着被帝王抱在懷中的江袅,低頭一字一句道:“回禀陛下,微臣請來江氏女時就已經這樣,太醫說”他停了一下,又繼續:“太醫診斷說:她一開始便無喜脈之象。”
他說到這兒時江袅身子猛然顫了顫,有些不可置信。
“無喜脈之象。”女孩呢喃了一遍,好似才讀懂其中意思。她眼神懵懂,看着就叫人心軟。
江姝慢慢閉上眼。她這副姿态,已然是承認了。承認當初是自己騙了江袅,諸多借口誘騙,甚至舍棄姐妹之情,就是為了騙她去做替死鬼。
江袅指節握得發白,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水牢裏靜靜地,裴峥嘆了口氣,替她擦了擦眼淚。帝王動作溫柔,像是對待易碎品,和那會兒的玩笑惡劣完全不同。曹直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聽見他道:“乖,卿卿別哭,我替你報仇好不好?”他笑着說出這句話,眼神深沉。
江袅咬唇不語,過了很久才道:“她畢竟是我姐姐。”她直到這時還是不忍心,江姝猛地擡起頭來,眼中已是後悔。
裴峥指尖頓了頓,又笑了起來:“孤從前也是跟你一樣傻。”
“也罷。”在女孩眼中希冀時帝王道:“你将這碗藥給她灌下,我就放了她。”
他拍了拍手,曹直立馬将托盤中的藥呈上。
“這裏面是什麽?”江袅看了眼曹直表情,心慢慢沉了下去。
裴峥轉動着扳指,淡淡道:“/毒/藥,但――不致死。”他的意思很清楚,想救她可以,但必須付出代價。
江袅長睫顫了顫,猶豫不定。
水牢裏氣氛壓抑,這時葉淩雲突然跪在地上:“陛下,牢獄血腥,喂藥這種事還是臣來吧。”
周圍人都有些詫異他為什麽會選在這個時候出來。
裴峥斂目輕笑了聲:“葉将軍倒是用心。”
他刻意強調了“用心”二字,江袅搭在碗邊的手停了一瞬,最終慢慢拿起。
“阿姊,喝了還能活下去?”她站在臺階下問她。直到這時她還給她選擇的機會。
江姝苦笑了聲,微微點頭。
這是江袅平生第一次害人,而對象卻是自己的親姐姐。她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一勺一勺□□順着女人喉嚨流下。江袅顫抖着手,看着那碗湯藥見底。
她那麽害怕,卻還是有人逼着她。
葉淩雲心中刺痛,第一次心中生出大不敬之意。
藥終于完了。最後一口時,江姝實在撐不住,一把打翻了藥碗。
所有人都低着頭不敢說話,裴峥嘆了口氣:“如卿卿所願。”他轉頭對身邊太監道:“放了三娘吧。”
鎖鏈剛一解開,女人就躺在地上疼的打滾。那個燕京第一美人,驕傲無比的江姝何曾這樣過?她疼得不記形象,宛若一個瘋子,卻忽然笑了。
“阿袅。”
“阿袅。”女人貼在冰冷的地上向她伸出手。
江袅猶豫了一瞬,輕輕握住江姝掌心:“阿姊。”
她想要安撫她,卻聽見女人大笑,努力貼在她耳邊道:“千萬不要愛上他,要不然,早晚有一天我就是你的下場。”她聲音尖銳,掐着江袅的手已經出血。
裴峥微微皺眉,一把扯開已經瘋癫的女人,拉起江袅。
“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