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昨天晚上哀哀的哭饒聲響了一個晚上。
清寧宮衆人紛紛回避。都想着這是新來的夫人得了陛下青眼, 疼愛有加。殊不知那惡魔只是抱着她恐吓。他手指冰涼, 神情帶着戾氣的樣子叫江袅吓的身子僵硬。
他又故意想讓她哭, 說什麽欺君抄家, 滅了江氏滿門的話來吓她,江袅單純不知世事,居然也信了。
低着頭哭的嗓子澀澀的,看着好不可憐。
裴峥替她抹了抹眼淚,伏在少女耳邊輕笑:“卿卿哭的孤心都軟了。”他已然登基, 在旁人面前卻還是喜歡自稱孤。
江袅緊緊抓着男人袖子, 她哭的久了, 便也說不出話來。只是攥着袖子像是在祈求什麽。裴峥看着她目光奇異, 最終卻嘆了口氣:“睡吧。”
他伸手點了她頸側睡穴, 看着少女慢慢閉上眼。
“陛下。”
門外曹直輕喚了聲。
既已為帝,自然要上朝, 裴峥此番孟浪竟已一個晚上。朝臣們在大殿上等着,時不時竊竊私語。
只有江垣修始終低着頭面色難看。
七娘不見了這事至今還是被府中壓着, 冬兒起先還想瞞着, 最終又見實在瞞不住, 于是就将三娘和七娘互換身份的事說了。
“你是說現在在宮裏的那位是七娘?”面前清肅的男人大發雷霆, 一把掃開桌上茶水。
冬兒點了點頭:“三娘懷了安王子嗣,若是進宮不止她,連江府也是死路一條, 七娘不得已只得答應。”她将那晚的事一五一十俱實相告。江垣修卻恨不得殺了那個逆女。那可是她嫡親的妹妹啊, 竟如此狠心。七娘年幼不知, 這欺君之罪又如何擔待的起。
因着七娘身子弱,他自幼偏疼小女兒,如今怎麽眼睜睜看她受難。
男人面色鐵青,許久之後站起身來。在臨走前回頭警告了冬兒一眼:“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事已至此,如今在府中也只能瞞着了,至于陛下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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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垣修正想着,就感覺到周圍瞬時靜了下來。
第一日上朝,裴峥倒是換了身龍袍。可姿态卻依舊漫不經心。他看了地上躬着腰的老臣們一眼,随意坐在龍椅上。
“諸位可有事啓奏?”昨日的事歷歷在目,衆人寒噤不敢多言。
裴峥輕笑了聲,已有些不耐煩。
幾人互相看了眼,在摸不清新帝脾性前決定還是撿些不重要的事情說。
短短兩個時辰的朝會卻像是過了很久。在朝會結束後,衆人松了口氣正準備離去。江垣修卻主動留了下來。
大殿上空落落的只餘二人。
裴峥坐在龍椅上淡淡看了他一眼:“太傅有事啓奏?”
江垣修握着朝牌的手緊了緊,忽然跪在地上:“臣自知欺君,特來領罪。”
他這一舉動倒也不出裴峥預料。在那天見了他對江袅的關心之後便知道,他對這小女兒看的格外重要。人心自是有偏差,想起疼愛安王的先帝,又想到江垣修。裴峥心中感嘆,卻也只是笑道:“太傅何罪之有?”
青年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面容像隔了層陰霾看不清楚,可又無端叫人發冷。江垣修教導裴峥多年,但不知什麽時候竟早已看不清他。
沙漏慢慢流走,男人跪在大殿上咬牙道:“此次七娘之事着實已犯下大罪,但稚女無辜,還望陛下網開一面。”
“臣願以先帝遺衛換小女一命。”
早年先帝為防皇子之間互相傾軋,組建了一支密衛。衆人皆是只知其名,卻不見其身,裴峥也是無意中才知道它早在江垣修手中。
這是江氏的底牌,如今被他用來換了一個女孩兒性命。
裴峥叩在桌上的指節微微頓了頓:“太傅多慮了,七娘是孤親賜的夫人,又怎舍得傷她分毫呢。”他語氣淡淡,卻聽不出要歸還江袅的意思。
江垣修還待說什麽,便見曹直急匆匆從殿外而來,伏在裴峥耳邊像是說了什麽。
龍椅上的男人面色未變,只是眼底清冽叫人看不透情緒。
“太傅若是無事就退下吧,孤昨夜一宿沒睡,此刻也有些乏了。”青年話中逐客的意味已經很明顯,江垣修嘆了口氣,只得退下。
直到男人走了,裴峥眼神才淩厲了起來:“怎麽回事?”
曹直看了眼座上帝王有些猶豫:“是清寧宮那邊,說是夫人有些不好了,問陛下該如何?”曹直并不知殿內是七娘而非三娘,只以為是昨夜鬧太狠了,此刻耍脾氣。
可裴峥卻知道一些。
七娘身子若弱,有心疾,他昨夜就已經察覺。
男人按了按眉心:“讓太醫走一趟吧,務必要确保她無礙。”
他說到這兒時又想到她細弱的哭聲,和緊緊攥住他衣角的手,心中莫名。見曹直眼神停頓不由有些煩悶:“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吧。”
他猛地站起身來,身後人連忙跟上。
清寧宮中:
宮女出去傳話後這殿內便空了下來,江袅慢慢睜開眼。她坐在銅鏡前,看着鏡中原本清軟的面容有些感慨。那滴淚痣已經完全顯現出來,在眼尾處潋滟勾人。
系統看了她一眼,心中有絲寒意,在獲得上個世界的獎勵之後她好像更加令人琢磨不透了。
‘你早就算好了。’它忽然道。
‘什麽?’江袅挑眉。
‘表面上答應江姝,卻在進宮前刻意抹掉僞裝,讓裴峥一眼就分辨出來。’
‘你在答應江姝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它語氣莫名,終于覺得之前是小看了面前這個女人。
少女低着頭輕輕笑了笑:‘我早說過,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啊。’
‘替身?’
‘她借我逃脫生天,而我只不過是利用這一點接近裴峥而已。’
他貴為帝王,高高在上,江袅知道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便要再等很長時間了。她雖不缺耐心,卻也不願意浪費。
高處不勝寒,最缺的就是真情真意。如此,她這番便來剖開給他看。
銅鏡中少女面容蒼白,在聽見門外腳步聲時微微眯了眯眼,拿着簪子在手腕上劃了一道。
裴峥剛進殿中就一眼看到了那個倒在地上的少女,白衣沾了血色,像朵将息的水仙似的。不由皺起了眉。
太醫就在後面跟着,見這情況也不敢多問,連忙上前替江袅醫治。
傷口很深,索性他們來的及時,止住血也就沒事了。
一旁宮女吓的跪在地上:“陛下饒命,賤婢真不知夫人有這等尋死心思,她今晨只道心口悶的難受,我們這才敢去禀告曹公公。”
宮內餘人皆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榻上的人還昏迷着,原本潋滟的唇色幹枯的不像話。裴峥閉着眼嘆了口氣:“都拉下去吧。”他一句話就要了這全殿人的命,曹直低着頭此刻也不敢求情,只覺帝王性情似乎愈加暴戾。
外面這些事情江袅俱是不知。她這一睡就是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已經到下午。
女孩揉了揉額頭,慢慢撐着手臂起身,卻被腕上劃痕裂開弄得輕“嘶”了聲。
“卿卿有膽氣/割/腕/,難道還怕這點疼。”不遠處男人正在看書,聽見聲音慢慢回過頭來。
江袅動作僵住,低頭也不是擡頭也不是。
在聽見男人衣袖摩挲的聲音時咬牙道:“七娘并非尋死,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望可平息陛下怒火。”
他說的那些滅門啊,抄家的話她都當了真。竟單純的覺得只要自己以死謝罪,就可以幫助江氏渡過一劫。
裴峥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倒也覺得有些意思。
“卿卿真是可愛。”
他嘆了口氣,回頭看着她:“江姝置你于如此地步,你不恨她也就算了,竟想着寧死也要保下她。”他語氣随意,似也只是随口一說。
江袅手指緊了緊,面色蒼白,卻并不受他誘導,只是過了很久才道:“陛下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們?”
小姑娘聲音澀澀的,雖已笈笄卻總帶着幾分年少的天真意氣。讓人不由想要彎起嘴角,裴峥果然也笑了:
“卿卿這話卻是誤會我了。”
“我何曾為難過卿卿?夫妻之間左不過一些/情/趣/而已。”他竟将昨天那些威逼恐吓以一句/情/趣/帶過。
江袅忍不住擡頭看他,卻看見了青年散漫目光下的孤寒之意。
即使說着這樣的話,他也是什麽都不在意的。
少女眸光清透,卻似直直看到了深處。
她太過幹淨,這樣的顏色讓人總想要毀掉。裴峥微微眯了眯眼,又緩緩笑開:“卿卿這樣看着孤,孤又會忍不住心癢的。”
‘心癢的想弄哭你。’最後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只是語氣溫柔,似笑非笑。
就連系統忍不住道:‘真是蛇精病。’
江袅難得有些琢磨不透這次的攻略對象。她原本以為他愛江姝,現在看來卻又并非如此。他那樣的人連自己也不在意,又怎會真心喜歡上別人的。想要得到江姝,不過是因為合适而已。雖然暗中心思活絡,但江袅慣來愛演戲,表面上也只是微微低頭,蜷縮着指節發白了些,作出了一副受驚柔弱的姿态。
清寧宮那位尋死的消息并沒有瞞着。不止還在府中的江垣修聽到傳言,就連葉淩雲也知道了。
将軍府中:青年端着茶杯的手緊了緊。
曹直看了一眼,收起手中的密旨笑道:“陛下的意思,将軍可還明白?”
葉淩雲跟随這位太子多年,深知他疑心之病,也知道曹直這次來不過是試探,因此也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
“三娘既已入宮,此後種種,便都是她的福氣。”他稱呼着“三娘”,語氣淡淡,只有些可惜。曹直見狀不由笑了笑:“還是将軍通透。”
兩人你來我往,不露心緒,直到曹直離去葉淩雲才忍不住皺起了眉。
‘陛下懷疑他和七娘。’若說剛開始葉淩雲還不知道曹直來的目的,此刻便也聽明白了。那妝容只能蒙騙過一晚上,陛下恐怕早就知曉現在宮中的人是七娘。
想到那個看似柔弱,骨子裏卻堅韌的讓人心疼的姑娘,葉淩雲忍不住嘆了口氣。她那樣的心性,在宮中要如何生存,更何況……青年低頭看了眼手中密旨,眸光沉了些。
派他親自去找江姝回來,不論生死。
最後四個字,讀出來便叫人齒寒。他對愛慕多年的江姝尚且如此,那七娘又該如何?葉淩雲知道這番任務若是真經由他手,那宮內的江袅恐怕會因此恨上他。
讓他抓江姝,陛下是在挑撥他們。
葉淩雲第一次有些難測聖意,他這番布置到底為何?或者說他對江袅到底是什麽心思?
不止他不知,就連在裴峥身邊伺候了多年的曹直也不知。在今晨看見宮內那位貴人真顏時他吓了一跳。
雖說面前這位比江姝确實更美些,但畢竟不是陛下所要。欺君之罪,罪可致死。曹直心中膽寒,等着陛下大發雷霆。
誰知他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将密旨扔過來。
“去給葉将軍。”
哪個葉将軍?曹直心中正嘀咕着,看見座上人的眼神時心中猛然明白。葉将軍,昨天清寧宮門前曾與那位說話……
陛下讓他去辦這件案子?
他心中想着,只覺太子自登基後越發心思深沉,令人誠惶誠恐。他這樣想着又想到清寧宮那位夫人,只覺拿不準态度。
江袅不知這邊有人暗自揣測。少女坐在鏡前任由烏發披散,她生的過白,這樣看着總有種驚人的豔氣。殿內宮女們偷偷瞧着,只一眼就覺得臉紅心跳。自從那日之後,裴峥倒再沒提過江姝的事,只是每日抽空會過來坐坐。
他每次來,江袅都忍不住害怕。她心思單純,所想什麽都表露在面上。一旁伺候的女官見了,也覺甚是可憐。
“夫人不妨多順着點陛下,或可少受些苦頭。”她拿着玉梳替江袅梳着頭發,語氣輕柔。
少女低着頭,聽見這話指尖微微動了動,最終卻一言不發。
外人以為她榮寵正盛,卻不知那陰晴不定的太子每次來都只是将她抱在懷中看書。青年懷中冰冷,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兒。即便這種佛門溫和之物叫人心情平靜,可江袅卻還是不敢放松。
懷中少女僵直着身子,指尖捏的發白。裴峥也不理會,只是自顧自翻書。
已近未時,宮女們将午膳一一擺放在桌上。即使她們動作小心,也不敢輕易擡頭直視貴人,可江袅還是覺得尴尬。
他們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過親密,她長在規矩森嚴的世家,從未被人這般在大庭廣衆之下抱過,只覺有些難堪。
她擡頭看着裴峥,眼神濕漉漉地可憐。裴峥幼年養過的貓兒便也是這樣的眼神。男人微微眯了眯眼,心中饒有趣味。
“卿卿是覺得這些菜不合胃口?”他顧左右而言他,故意逗江袅。
一邊宮女們吓地跪在了地上,大殿裏靜靜地。江袅剛鼓起勇氣想要叫他放手,卻又害怕觸怒他,緊張地唇瓣都被咬出了血。
她替家人求情時硬氣,為自己反倒又害怕。裴峥輕笑了聲:“卿卿,哪道菜不喜歡,我叫她們下去“領賞”。”他語氣似笑非笑,底下跪着的人面色已經白了。
宮女們遲疑了一瞬,俱是求饒:“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她們知道陛下心硬如鐵,既說出這話多半不會改變,因此只能求江袅網開一面。
江氏雖是世家,家仆衆多。但江袅對下人一向不錯,這樣倒還是第一次。那些宮女們瑟瑟發抖,不敢擡頭。
裴峥輕笑着看着,想要知道懷中女孩兒怎樣選擇。
“陛下,今日菜品很好,我都很喜歡。”她咬了咬牙,小聲道。
女孩回答中規中矩,裴峥微微挑眉:“可孤不滿意。”這句話一落下,江袅身子陡然僵直。青年身上冷冽氣息拂過耳邊,冰涼的扳指在腰間收緊,莫名有些危險。
地上宮女已經有暈過去的了。
江袅看了她們一眼,只瞬間心中就做了決定。她回過頭去小心看着男人:“我喂陛下,陛下嘗一口再做決定吧。”女孩不自覺抓住男人衣袖輕輕搖了搖,像在家中時和父親撒嬌一般。
裴峥眸光略深了些,在江袅臉紅的要滴血時,慢吞吞道:“都下去吧,今日夫人求情就饒你們一命。”
宮女們松了口氣,感激地看了江袅一眼,才小心退出去。
宮內又靜了下來。
江袅小指微微蜷縮着,就要伸手端起碗。她分明不情願,可面上卻看不出什麽。只進宮不過三天,她就已經學會了僞裝自己。裴峥覺得這七娘果真有意思。
之前覺得江姝與一般女子不同,現在卻也不過如此。反倒是江袅更有趣兒些。
青年帝王把玩着扳指神色漫不經心,江袅定下心來,慢慢笑了笑:“陛下。”
這一頓飯吃的十分煎熬,等到裴峥離去時江袅才徹底放松下來。
手上的護甲橫在掌心,連劃破也不知。宮女跪在地上看見不由驚叫:“夫人,這是怎麽了?”
“奴婢馬上去叫太醫。”她心底緊張,上次自殺的事情後陛下特意囑咐過要照顧好夫人,若是出什麽事,唯她們是問。
她心中着急,江袅卻慢慢搖了搖頭:“不小心劃到而已,很快就好了,不必請太醫。”她語氣溫柔,卻自有上位者的氣度,宮女原本還想勸說,最終卻聽了她的話。
書房裏裴峥聽着暗處人彙報,将手中折子扔在桌上。
在宮中一言一行都逃不過帝王耳目,即便是清寧宮也不例外。宮妃排斥皇帝,要掐着自己掌心才能伺候聖駕的消息若是傳出去……
曹直已經不敢想。他心驚膽顫,卻聽見帝王輕笑了聲:“果真像江垣修,是只小狐貍。”她雖嬌弱愛哭,卻有一副玲珑心腸,會忍讓懂蟄伏,也――對自己狠。
裴峥不喜歡蠢貨,他有些期待這個單純稚弱的小夫人慢慢蛻變。
畢竟髒了的東西他不會再要,既然有新的替換,也不錯。
青年半阖着眼,遮住其中孤戾憊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