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內:
裴峥坐在龍椅上把玩着玉玺, 神色散漫。
先帝和安王已經伏誅,底下跪的都是該降的人。
青年還穿着白日裏暗青的袍子,看着孤戾清冷,可莫名卻多了絲帝王之氣。裴峥看着還跪在地下的江垣修一眼,忽然笑道:“今日喜事變白喪, 孤實在有愧于太傅。”
男人心中咯噔了一下, 果然聽他下一句說:“不過太傅放心, 我與三娘有青梅竹馬之誼,怎忍見她受難守寡。”
“曹直,去江府宣旨, 接江氏女入宮。”
他話音剛落, 底下一片嘩然。
殺父弑弟,如今又搶占弟媳, 這等舉動又何止天譴。老臣們面色鐵青,但又不得不隐忍。他們妻女性命都在他手上,若是稍有不慎,就是安王的下場。
大殿上靜靜地, 曹直看不透太子心思, 不敢反駁,只得低頭去了。
這一晚上府外火把從未熄過, 宮中來宣旨時江姝正喬裝成侍女準備趁亂離開。
江袅安靜坐在銅鏡前, 任由冬兒打扮。她和江姝面容俱是遺傳了母親的輪廓, 只要稍稍以妝容遮掩, 一時間亦是難以發覺。更何況江姝并不指望江袅長時間假扮, 她知道她二人性情不同,裴峥遲早會識破。所以她只要她瞞過今晚,讓她帶着孩子逃出燕京即可。
其餘……都看造化。
她想到這兒終于有些覺得對不住這個嫡親妹妹,握着她的手緊了緊:“七娘。”
她欲言又止,江袅微微搖了搖頭:“阿姊放心去吧。我自小身子不好,是阿姊照顧我,如今趁我還在,也該還一還了。”
少女低着頭,眉眼在銅鏡中相似的和身後人有幾分恍惚。
江姝心中不安,卻又安慰着自己。是了是了,七娘生有心疾,原本就沒多少日子,如今幫我也是命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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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燈火亮了亮,馬蹄聲漸近。
江姝咬了咬牙,開門離去。
在江姝離去後冬兒指尖頓了頓,她手中筆鋒正落在江袅眼角一滴淚痣上,這是她和三娘最不像的地方:“七娘可是想好了,這一進宮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侍女話語中俱是為她着想,江袅長睫低垂輕輕顫了顫,想起白日裏在前堂見過的那個風姿攝人的青年,微微抿唇:“想好了。”
“我從未為父親和江府做過什麽,如今若是真如阿姊所言可救父親脫困,那刀山火海也是值得的。”
她語氣決絕,冬兒緩緩嘆了口氣,終于将那一點淚痣遮掩而去。
系統見慣了她裝柔弱,還少有如此決斷時候,不由有些詫異。卻見鏡中少女緩緩道:‘即便是菟絲花,生活在江府這樣鐘鳴鼎食的世家之中,也該有些魄力在。’她說到這兒又笑了笑:‘畢竟這次的攻略對象可有點意思呢。’
江袅語氣漫不經心,系統看了她一眼,搖頭不再說話。
火光照了一夜。天剛亮的時候,江府周圍的羽林衛終于撤去。
少女獨自坐在馬車中進宮。在路過長巷時,忍不住揭開簾子看了眼。入眼是赫赫宮牆,漆紅慘淡,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江袅揪着簾子的手緊了緊,在看見迎面高頭大馬上匆匆而來的男人時慢慢低下了頭。
“末将奉陛下之命接夫人入宮。”
說話的青年聲音溫潤清朗,似乎并不知道車內人是誰。
江袅壓抑住脫口而出的‘表哥’二字,待情緒平複後微微點頭。
三娘往日慣來爽利,少有這麽沉默的時候。葉淩雲眯了眯眼,卻只當她成親之日遭此變故,一時間難以釋懷。也不多言。
他與江氏其餘衆多姊妹并不親近,除卻七娘之外。想到那個看似孤僻實則柔軟的孩子,葉淩雲目光略微柔和了些。陛下接江姝進宮,已經給了江氏退路,那個傻姑娘想必也能放下心了吧。
他駕馬在旁邊看護,卻不知車內人正是他心心念念所想。
江袅放下車簾微微嘆了口氣。
‘你在感嘆什麽?’系統問。
少女眉頭緩緩松了下來:‘我只憐惜這位表哥真情一片,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親手将心上人送入了宮中。’
她想着又覺得這場游戲更加有趣兒了。
馬車一路走過長長宮牆,遇見之人無不回避。
裴峥雖為太子,但卻并無妻妾,後宮先帝嫔妃都被殺了個幹淨,只剩了些宮女太監,因此倒也清淨的很。
車內外兩人各有心思,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到了。
江袅聽着馬車外跪拜之聲,輕輕笑了笑。緩緩伸手将眼角脂粉勻淡了些。那是冬兒特意點着的遮掩之色,如今被那纖長指節輕輕抹去,只消細看就能看出跡象來。
她進宮自然不是為了來當替身的。
江袅微微勾起唇角,眸光可惜。
小凳子放在馬車下,江袅被葉淩雲扶着下馬車。
青年在少女落地後迅速收了手,在一旁侯着:“陛下在處理朝政,勞煩夫人先在此處稍等。”
江袅點了點頭,并不說話。
她沉默着跟着宮女入了殿內,葉淩雲剛松了口氣,卻在轉身時無意看見了少女眼尾處淡淡的淚痣。
許是哭過了,在清晨光下朦胧又刺目。
這滴淚痣青年并不陌生,正因為太過熟悉,所以在一眼認出來時才更加震驚。
三娘,七娘。
原是這樣,男人拳頭緊握只需細想就想通了其中關竅,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
頂替入宮,若是被查出來……
“三娘!”他忍不住低聲喚了聲。
臺階上少女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回過頭來。
兩人自以為隐晦,殊不知這一切都已被另一邊的太子得知。
男人眯了眯眼,聽着一旁暗衛報道,神情令人琢磨不透。他手上把玩着一枚九爪玉佩,碎在地上的聲音格外清脆。
“太子。”曹直剛想上前,又驚覺自己稱呼不對,連忙跪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
裴峥淡淡瞥了他一眼:“起來吧。”
青年生的一副光風霁月的皮相,可若是生起氣來,曹直想到這大殿上昨夜順着臺階流下的鮮血,不由打了個寒顫。
“葉将軍和江氏女畢竟是表兄妹,多說幾句話也是正常。”曹直揣摩着男人表情,大膽道。旁邊人都小心翼翼,生怕這怒火牽扯到自己身上來。
裴峥閉眼輕輕笑了笑,并不說話。
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先帝不知,死去的安王不知,就連跟随他多年的曹直也不知。他指節叩在桌面上,過了很久才睜開眼。
“瞞天過海,倒是有趣。”
清寧宮中:
燭火幽幽在窗上投下剪影,看起來陰森可怖。雖是白日,但殿內昏暗,陰冷的根本不像是給妃嫔住的。江袅着宮女點了白蠟,一直從中午等到傍晚。少女眼底黛青,支手靠着桌面,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裴峥進殿後宮女正要叫醒江袅,卻被男人止住。
“都下去吧。”他淡淡道。
宮女們行了一禮,紛紛魚貫而出。
伏在桌上的少女還睡着,裴峥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從纖長孱弱的睫毛,到即使睡着了也依舊蒼白的面容。他眸光略深了些。這副容貌他見了十幾年。
相同也不同。
許是那道目光太過刺人,江袅長睫顫了顫,慢慢睜開眼來。就看見男人收回了目光:“卿卿很困?”他語氣溫柔,卻有絲寡寒之意。
江袅自小長在江府,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有些慌亂。
少女膽怯低着頭,磕磕絆絆道:“回陛下,不、不困。”
她聲音青澀柔軟,只這一點就和江姝不同。
很奇異,無需其他,裴峥在見她第一眼時就已經生出果然如此的錯覺。
他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微微伸手擡起她下颌,卻發現江袅眼角有些濕意。她微微偏過頭去,想逃離男人的氣息。長長的睫毛不安地抖動着。
裴峥輕笑了一聲,指尖按在眼尾處露出的那一點隐約的小痣上,重重勻開,在少女掙紮時突然淡淡道:“卿卿還是原本樣貌好看。”
他一句話就讓她僵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男人力氣不小,少女眼尾處被擦的泛紅,襯着周圍雪白的皮膚多了抹豔色。
他動作太過粗魯輕慢,江袅此刻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生來受寵,在江府亦是人人呵護,何曾被這樣對待過。
可裴峥卻并沒有停下來。
溫熱的茶水倒在臉上,他将銅鏡轉到她面前,讓女孩看清鏡中的容顏。
臉上精心點上的妝容被沖淡,露出一張清軟的面容來。他坐在妝臺上看着女孩面色蒼白,忽然笑道:“欺君之罪,七娘可知?”
他這次沒喚她卿卿,反而喚了她七娘,眼神微眯着深不見底。江袅顫着身子感受着男人指尖劃過她緊咬的唇瓣,停留在暈開的胭脂上。
沉沉笑開。
“江姝倒是長進,知道叫你來送死。”他說到這兒語氣頓了頓。
江袅終于忍不住跪在地上:“陛下,這是七娘之罪,願一人承擔。”她伸手拉住男人衣袖,眸光濕濕地祈求。
要是外面人看到居然有人拉了太子衣袖還安然無恙,一定會大吃一驚。可在昨日撞上之後,裴峥就已經不意外了――她是唯一能碰他的人。
青年眸光清戾,忽然想到:她聲音這麽軟,清清泠泠的,哭起來一定很好聽。
這種隐秘的心思并無人知曉,他只是撫了撫少女發頂,像安撫一只受驚的雀兒一般,語氣溫柔:“乖。”
“告訴我,江姝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