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吻血
麻将桌上傳來嘩啦嘩啦的洗牌聲,男人們大聲笑罵着。旁邊臺球碰撞的聲音也很清脆,寸頭青年把長杆架在肩上,流裏流氣地在桌邊晃悠,嘴裏嘟囔着幾句髒話。煙霧缭繞的屋裏,每個人都似醉似醒。
郗白臉色煞白地坐在角落破了皮的沙發上。時間過去多久了?他從窗邊的夕陽餘晖中判斷不出什麽,難熬的時間被拉得無限長,他如坐針氈,搭在腿上的十指絞在一起,手心全是冷汗。
他暫時還沒有被怎麽樣,但是這個氛圍所營造的心理恐懼已經讓他無法思考。戰野他們把他帶到這裏,期間無論說什麽他都不吭聲,他們嗤笑了幾句就打起了桌球,時不時将視線掃過他,還伴着一兩句調戲。
白球進洞,戰野操了一聲,把球杆往桌面一甩,罵道,“怎麽他媽這麽慢啊,等他來黃花菜都涼了!”
惡寒遍布全身,郗白閉上眼睛輕顫着吐出一口氣。他不敢想象之後會發生什麽,他之前也不可能想象得到,有一天他會被當做誰的籌碼來要挾祁川。
“喝點什麽嗎?”戰野轉而一屁股坐到他旁邊,對他露出一個輕挑的笑臉,“等急了吧,你說他怎麽這麽慢啊。”
這個人喝多了,不知道是前一晚就宿醉了還是怎麽樣,戰野的身上帶着一種陳舊腐敗的味道,讓郗白覺得很惡心。而且他好像繃着什麽壞情緒似的,刻意去笑的樣子讓人覺得脊背發涼。郗白偏過臉不去看他,戰野的目光走過他白皙的頸側,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臉轉了回來。
“怎麽一直不說話?別怕啊,哥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話是這麽說,他手上的勁可沒少使半點。郗白死死地咬着牙,垂着眼不與他對視。
“嗨,你們知道嗎?籃球二隊那個手臂上紋了個虎頭的,他喜歡玩男的。”旁邊一個人戲谑地說,“上次帶人回宿舍操,一整晚都能聽到樓上那鴨在叫,把老子都聽硬了!”
“毛二你想試試啊?咱給你找個人?嘶,這裏好像有個看起來不錯啊,白白嫩嫩的……”
一片濕笑聲中,戰野也扯了扯嘴角,他抵着男孩的下巴把人往沙發背上一推,湊過去嘆道,“怎麽辦,你的祁川哥哥再不來救你,你好像會有麻煩耶。”
郗白感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但現實其實就是這樣的,你能看到的髒亂差絕對不是最髒亂差的地方。美好的東西因為有限而珍貴,但是惡意永遠不會有盡頭。不可理喻的人和事太多了,饒是早在十多年前就見過惡魔的郗白也還是會費解,為什麽普世意義上的“壞家夥”這麽多,為什麽有如此令人作嘔的人存在。
這題無解。郗白在心裏祈求祁川快一點出現,但同時他也在害怕,祁川來了可能會造成什麽他更不想看到的場景。要是聽話不來這裏就好了,郗白後悔得要死,如果馬上出了什麽事的話……
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不好的預感總是愈演愈烈,且百發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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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川踹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場面就是戰野把郗白壓在了沙發背上。從他的角度來看這個景象已經糟到不能再糟了,一把火直接沖到天靈感,他呼吸都窒住了。幾步沖到人面前,祁川抓着戰野的後領把人猛地甩開,緊接着砸下去的一拳是下了狠手的。
戰野撞上了臺球桌,桌角在地面拉動了些許,發出尖銳的摩擦聲。一時間笑罵聲停了一瞬,而不遠處打麻将的男人們只是擡眼朝那兒望了一下,還能繼續興奮地叫到,“杠上開花!”似乎已經對這種打打鬧鬧習以為常了。這是郗白不曾見過的荒唐世界,他朝思暮想的人出現了,但少年把他護在身後,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黃毛們撸袖子就要幹了,卻被戰野一聲“等下”叫停。戰野歪頭吐了口血吐沫,朝祁川扯出個笑臉。
“Q神,脾氣還是這麽爆啊?”
不是脾氣爆,祁川已經快要想殺人了。他一臉陰沉地瞪着戰野,然後快速回頭打量了一下郗白。男孩在與他對上視線的時候終于紅了眼,他從來沒有在對方臉上看見那麽可怕的表情。
“有事你就找我,扯別人幹什麽?”
“我打給你了,你不接我電話啊。”
想起那通他以為是打錯了的本地號碼來電,祁川冷笑了一聲,“有屁現在放?”
“不還是上次說的那事嗎,”戰野壓了壓嘴角的破口,“我喊你一聲Q神,讓個路呗。”
祁川都快被他氣笑了,他用最後的耐心穩住自己的動作,指了指身後道,“讓無關的人先走。”
這種一觸即發的場面下,郗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繃緊了神經,站到祁川身後,又聽戰野哼了一聲,笑道,“他走了我拿什麽要挾你啊?這小孩看着也不像是你那幫哥們裏的,怎麽,操過的不一樣?”
祁川繃着的弦斷了。
他扯了扯嘴角,深吸了一口,朝後對郗白擺了下手。
“你往邊上站點。”
話音一落,他抄起旁邊的塑料凳就往戰野臉上扔過去。
一幫人打起來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一時間什麽球杆煙灰缸凳子桌板全成了武器,叮鈴咣當一通亂響。打麻将的大人終于站起來了,可他們朝這邊喂喂喂了幾聲,根本也沒想上前。
體校出身的人一個比一個野,但祁川也不是吃素的。現在混混打架已經不看力氣了,看得都是野路子跟那股邪勁頭。這幾個人不是第一次跟祁川動手了,互相都是見識過了,很快就亢奮起來進入了狀态。
戰野這幾天喝多了腦子本來就不清晰,現在更是不怕死,他迎着祁川的拳頭沖過去,擡腳朝人的小腿踹去。祁川悶哼一聲,扯過旁邊人的腦袋就往牆上甩。這種力度出不了事,但祁川下手是帶着殺氣的,他搶了跟球杆挑着人的痛點抽,幾下敲過去就斷了,一打四打出了個平平。
“操/他媽的,廢了他的手!”
純粹的惡總讓人措手不及,不知道是誰喊出的這句陰招,所有人聽了都心裏一跳。戰野也愣了一下,他的目光移到了祁川的那雙手上,那雙修長靈活的,在鍵盤上操作出神技的,總是能贏他的手。廢了他的手就等于殺死了Q1,就不會再有這麽一個人攔下了他逃離這暗巷的路。
他曾經很欣賞他的,可是欣賞很快變成了羨慕,羨慕又變成嫉妒,嫉妒再衍生出憎恨。他也是多麽多麽想奔赴外面更大的賽場,而不是當一個惡臭的小霸王,讓擺脫不掉的低俗氣味腐蝕他的神志。現在好像已經腐蝕到頭了,戰野居然在想,如果我打不了職業,你也別想打了。
要死也要拖一個人下水的想法讓戰野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要玩狠的嗎,幾個人都打上頭了,眼露兇光,一齊上去抱死了祁川的胳膊。“廢了他的手!”又有一個人吼道。他們并不懷疑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年輕的惡有着無窮的戾氣。
“我操/你媽戰野!!”
祁川猛地朝一個人的膝蓋狠踹過去,再反手肘擊到一個人的下颚。可是現實中一打四比屏幕裏的難上太多,很快又有誰摁着他的左手腕把他的手抵到牆上。嘩啦一聲,戰野抄起一個桌上的酒瓶砸向牆角,碎玻璃露出尖刃。
他朝着祁川的手心用力地紮了下去。
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血,暗紅色的,甜膩粘稠的液體一點一點滲透了衣料。從頭到尾沒吭聲的人到現在也沒吭聲,真打起來以後他的存在都被人忘記了,現在他因為疼痛或者是別的什麽情緒所發出的抽氣聲也輕到讓人聽不太清。
祁川懵了,有那麽一瞬間他也以為完蛋了的,但現實比他所想的還要完蛋。郗白捧着他的手,把其護在胸前,他緊繃着肩,戰野手裏的碎酒瓶紮在了他的後背上。
真不知道他哪來的勇氣去替他擋這麽一下,男孩單薄的小身板靠着牆發抖,他握着他手的雙手也在發抖,他大口喘着氣,死死地閉着眼睛。
“郗白!!!”
不知道是被祁川響徹整屋的吼聲震住的,還是因為真見血了,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
戰野倏地把手上的酒瓶摔在地上,大喊了一聲操。
……
郗白在急症室醒來的時候,他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暈過去的了。他背上縫了三針,最疼的時候被他睡過去了,現在反倒感覺麻木。
“明天不行了,我臨時有急事走不開。”
“嗯,抱歉,合約的事情再談吧。”
祁川壓低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郗白清醒了一些。他面朝下躺着,手撐着挪了半天才勉強地翻身坐起來,一擡頭就看到了拉開床簾走進來的祁川。
這是他第多少次看到少年的那張帥臉上挂彩了呢?數不盡了,但是這倒是自己第一次陪他一起負傷,郗白苦中作樂地想。祁川的臉色難看到極致,他扯了個凳子坐了下來,長吐了一口氣,垂着頭一言不發,整個人散發出的戾氣還未褪盡。
祁川不說話,他們兩個人所在的小小空間陷入了略顯壓抑的沉默中。床簾外還有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還有各種各樣來急救的傷病者,輪子在地上滾動,腳步聲四起,有人快把肺咳出來了,還有一個要打針的小孩扯着嗓子發出尖銳的哭叫,一切都是最糟糕的樣子。
他不知道最後他們是怎麽收場的,現在幾點,回家要怎麽跟父母交代,這事會不會被學校知道并且處分,這些都暫時不在考慮範圍,眼下他只知道祁川生氣了,特別特別生氣的那種。
天旋地轉的感覺也不過如此,黃昏之前他只是一心想要奔向他,現在卻闖出這麽大的禍。要怎麽辦?郗白咬了咬嘴唇。
不知道空氣凝固了多久,一聲輕緩的聲音最終打破了它。
“祁,祁川……”
川字的尾音是上揚的,帶着小心翼翼的詢問口吻。不知是因為拼命擠出了聲音,還是背後的傷口一抽一抽地疼,郗白的冷汗打濕了背。他有些委屈地攥緊了手心,他都喊他的名字了,祁川怎麽着也會理他的吧。
而事實是,祁川的确理他了,以一種他怎麽都不會想到的方式。
少年猛地起身朝他壓過來,捏住他的下巴。
他對着那微啓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吻裏都有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