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騎士
葉岑岑發覺,最近郗白變得與以往不同了。
她與他只見過幾次面,不能貿然說對他已經很了解。但郗白這天來找她進行心理疏導的時候,他面上還是腼腆羞怯的,眼中卻好像有什麽東西變得更堅定,更有勇氣了。如果說之前他只是有了渴望而定下目标,現在大概是徹底下了決心,不實現願望決不罷休。
“能發出單音節也是很重要的進展了,接下來我們可以開始嘗試說說簡單的短句。”
周日午後,兩人于安逸的書房面對面坐着,葉岑岑望見郗白認真地點了點頭,轉而笑道,“感覺你最近很有幹勁呢,是遇上什麽好事了嗎?”
在這之前他們也斷斷續續地聊過生活各方面的話題,信任是一點點建立起來的,郗白已經願意跟她講起學校的事情,比如班上會對他比較照顧的幾位和善的同學,比如不怎麽看得慣他的班長曾孝軍,還有不茍言笑但一直很關心學生的巍主任……
可葉岑岑仍然覺得,他的講述裏空缺了什麽重要的部分。
“我們郗白,有喜歡的人了嗎?”
她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眼下氣氛正好,郗白握着鉛筆的手頓了頓,抿着唇垂下視線。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似乎在猶豫怎麽表述。但猶豫歸猶豫,想起那個人的時候,他的眉眼間會不由自主地帶上一絲甜意。看吧,這就是打心底喜歡着誰的樣子呀。
“在經過你同意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告訴叔叔阿姨的。”葉岑岑保證道,“如果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成為動力,或許能幫上不少忙呢。”
被猜到最關鍵的部分,郗白最終坦誠地點了點頭。葉岑岑緊接着鼓勵說,“不要用點頭來表達,試試用自己的聲音承認?”
“……嗯。”
雖然小聲又短促,這樣的應答還是讓葉岑岑眼睛一亮。郗白依舊垂着眼睛避開她的視線,但他也因為用自己的聲音承認了這件事,而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滿足。
“和你同校,是不是?”
郗白吞咽了一下嗓子,緩緩地說:“……是。”
“那,她是什麽樣的人呢?”
郗白的嘴唇張張合合,對于這個問題他可以說的太多,可言語梗在喉頭,他還是不太能順暢地一口氣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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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岑岑仔細觀察着他的表情,她想她已經抓到了可以幫助郗白發聲的,最關鍵的那一個元素。“不着急,寫給我看吧?”
郗白想了想,在紙上寫了兩行字:
高高瘦瘦的,很好看,聲音也好聽。
氣場張揚,很難讓人不去注意到。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對我也很好。
省略的稱謂,模糊了性別,郗白簡要地概括着少年的輪廓,每一個字的背後都是他的獨家記憶。葉岑岑看着他的描述笑道,“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會覺得她什麽都好?”
回憶起了祁川背着他走過長街的景象,郗白不假思索地點頭。葉岑岑沒有接着說下去,而是帶着鼓勵的笑意望着他,他總是下意識用點頭和搖頭來回答問題,現在要把這個習慣改掉了才是。
郗白動了動唇,“……嗯。”
“那,我們來給未來一周定個小目标吧。”
葉岑岑對于這兩周的進展感到很欣慰,她是由衷喜歡這個孩子的。她想了想,對郗白問道,“如果可以與她通話,你會說些什麽?要不要試試按下通話鍵呢?”
這個問題被郗白一直揣在心裏,直到新一周的周一見到祁川,郗白還是沒有想到最佳答案。
其實從墓園回來的那個黃昏,他已經說出了他最想說的話,只不過祁川沒聽清,被問起時他也沒敢承認。如果要他再複述一遍,他還得再有上回那樣的契機和勇氣才行。
祁川有打給過他,但郗白還真沒想過跟對方講電話是什麽感覺。此時他望着祁川英俊的側臉,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跟這個人近距離地待在一起,他已經放棄了思考。
剛開學的時候那段莫名的疏遠已經于器材室的見面後翻篇,現在兩人又回到了之前最好的相處狀态,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郗白的錯覺,他甚至覺得祁川變得有些黏他了?
現在他們不止在午休時候的器材室碰面,祁川還會突然提議帶他出去吃飯,帶他去爬個樓頂天臺,找到學校某些沒人的地方曬曬太陽,或者在周五晚喊他去藍狼玩一會兒。他發來的信息都是類似「校門口等你」「來五樓」「帶你去吃XXX」這樣簡短的句子,郗白會回一句「好」然後立刻飛奔向他。不知不覺中他們的通訊記錄就這樣被拉得好長。
“這是I還是l?”
少年指着英語習題上的一道填空,突然把頭湊過來問他。只是分辨一下字跡其實沒必要靠得這麽近吧……郗白擡眼就能看見祁川那雙黑亮的眼睛,甚至能看見那瞳中映着的,他自己的模樣。
十月的風帶着涼意,坐在樓頂的郗白倏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被祁川突然靠過來吓的。他定了定神,想說這是I,但是還沒起筆,手中的筆就被祁川抽走了。不同于頑劣的捉弄,祁川一臉鼓勵和期待地看着他--自從發現郗白能夠做到用“嗯”來代替點頭給出回應,祁川也開始有意引導他出聲。
比如此時,開闊的天臺只有二人,湛藍的天幕上浮雲的形狀像棉花糖。氣氛正好,沒有人打擾他們,郗白大可以幻想這就是一段隐蔽的戀愛。
這是祁川想聽的,那他就沒什麽做不到。
“……是I。”
聽起來像是“是愛”。祁川勾起嘴角笑了笑,擡手揉了揉他的發頂。
男孩子之間的觸碰還蠻随意的,比如祁川經常架着施鈞洋的脖子走路,施鈞洋也會像個樹懶一樣挂在祁川背上,聊起黃段子的時候這些家夥們還會互相偷襲。但祁川和郗白之間的觸碰很不同,以前祁川會偶爾揉揉他的頭發,現在他會經常做這個動作,還會枕着他的腿睡覺,手輕輕地搭一下他的背把他攬到馬路內側,在吃飯的時候突然擡手用拇指蹭掉他唇邊的醬汁……
雖然已經這樣很多次了,郗白還是經常會被吓到。這感覺這麽說……他每天都滿心歡喜,同時又心驚膽戰的。
午休後半,校園廣播裏開始放學生們的點歌,這兩天幾乎就是在循環播放周傑倫的新專輯。開心與不開心一一細數着你再不舍,那些愛過的感覺都太深刻,我都還記得。祁川随着背景音随口哼唱着,郗白坐在他身邊,望着天邊的一朵蓬松的雲,手指無意識地繞着祁川MP3的耳機線。從遙遠的天際刮來的風把英語卷子吹飛,祁川操了一聲跳起來去追,郗白就看着他的背影偷笑。
聽周董的歌是他們的共同愛好,但這不能說“好巧”,因為這一代人基本都是聽着周董的歌長大的,可郗白還是很珍惜他和祁川的這一個共同點,這使他有更多的夢可以做。
“這周末我有練習賽,要來看嗎?就是稍微有點晚,排到周六晚十一點半才到我。”
郗白在風聲和歌聲中聽他這麽問道。祁川說過的,雖然現在只是海選,但這一路比賽打到最後,很有可能有機會跟正規的戰隊簽約,然後參與國際性的電競比賽中。當時祁川只是随口提了一次,沒有詳細解釋,但郗白覺得他是很看重這個的。
的确是個應該談起夢想的年紀了,閉口不談的人不知道是因為看不到未來,還是停在當下不想離開。郗白覺得自己應該是後者吧,他的保送,他的獎學金已經變得不那麽有吸引力,他在想他還能這樣陪着祁川過多少天。
每次想到這個就會很不舍。
“就在藍狼打,要來嗎?”
祁川又問了一遍,小家夥怎麽光看着他但是不說話?
郗白把他的耳機線理整齊,放在他的書包上。“嗯。”他應道,“來。”
雖然只是極其簡單的回應,聽到郗白出聲的祁川還是會立刻展露笑意,就像得到糖果的小孩一樣開心。
到底是誰更容易滿足啊?
所有關于我的傳說,全都不對,全部是紙屑,全部要改寫。祁川有模有樣地跟着廣播哼,略顯中二的臺詞從不良口中吐出,毫無違和。沒想到往後好多年,郗白再聽到《龍戰騎士》這首歌,都會想起這個模樣的祁川。
《魔傑座》的第一首,不是他最喜歡的歌,但是不知不覺就刻上了記憶裏的氣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每當它的前奏響起,他就會想起零八年金色的秋天,想起用MP3在教學樓樓頂聽周傑倫的年歲,想起像騎士一樣征戰的少年。
郗白的騎士要上戰場了。周六晚十一點,郗白乖巧地坐進了限定VIP區--孟老板特地劃開了一小塊區域給祁川打比賽,還把想前來圍觀的各路網友轟走。
祁川挂着耳機測試鍵盤,測完了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郗白說着話。“你怎麽跟你爸媽說的,在外面待這麽晚沒關系嗎?”他好奇道。他還以為優等生的家長會一個比一個嚴格,都是類似老魏那種的。
郗白敲了敲鍵盤,祁川的企鵝圖标開始抖動。
我說我去圖書館研究點東西。
“喲。”祁川笑了聲,“對不起啊帶壞你了。”
不良毫無愧疚感地說,他覺得偶爾出來玩幾晚,影響不了郗白雷打不動紅榜前二十的成績,反正他對郗白的成績有着絕對的信心。
“你這麽說他們就信了啊?”祁川望向郗白,對上小白兔毫無雜質的眼睛,他又啧了一聲轉回臉來。行吧,郗白這樣子無論說什麽他也都會信的。
比賽還有十幾分鐘開始,祁川把校服外套蓋在郗白身上,手指飛快地鍵盤上敲着。英語白癡祁川和國外的玩家戰隊毫無障礙地交流,說的那些游戲術語郗白看不懂,反正他覺得祁川怎麽樣都很帥就對了。
……本來這個晚上應該就是這樣帥氣地度過的,本來。
“Q1旁邊那個小家夥是誰?”
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祁川和郗白同時擡頭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幾個穿着體校藏青色運動服的青年,大大咧咧地走到他們對面的一排桌前,為首的那個寸頭模樣乖張,饒有興趣地打量着郗白。
操,神仙打架。
若是能聽到衆人的心聲,大約都會是這樣的一句話。郗白被那種毫不掩飾的探尋目光盯得很不舒服,他揪着祁川的外套別開眼睛。而對方就像要故意倒人胃口似的,寸頭流裏流氣地痞笑着,三五步跨過來倚到祁川桌邊。
“新朋友呀,Q神不介紹一下嗎?”
這才不是熟人之間的招呼,郗白當然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他下意識地尋找孟老板的身影,看見她站在不遠處盯着這邊,握着把折扇板着臉,但也因為忌憚着什麽似的,她并沒有上前阻攔。
在郗白沒有注意到的瞬間,祁川飛快地切出QQ窗口發了一句話給施鈞洋。
來藍狼接郗白,現在,快點我走不開。
再看他,少年早就收起了和郗白說話時的笑意,他眼裏的戾氣點滿,用同樣似笑非笑的語氣回敬。
“戰野。”
這個名字跟Q1一樣有名,連郗白都覺得耳熟。
祁川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見,皮又癢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戰野:雖然哥現在才出場,前21章都有哥的傳說戰野這個名字在之前出現過3次,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應該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