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溫柔
“靠,跑哪去了?”
施鈞洋追到一樓,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他走到九班門外看了看,依舊沒有找到人。不是,他這是在操什麽心啊……施鈞洋長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回樓上了。
樓梯口旁邊的洗手間一側,郗白貼着瓷磚牆垂下腦袋。雖然不知道施鈞洋為什麽要追過來,反正他攢了一個禮拜的勇氣已經在踏上樓的時候用光了。現在一切又回到原點,甚至還比最早他們不認識的時候更糟。
這麽想着,郗白的眼睛裏慢慢浮起了一層水汽。
“都堵在這兒幹嘛?”
殷染走到班門口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女孩正仰着頭和祁川說話,表情有些失落但又帶着執着,周圍不乏有看熱鬧的衆人,她觀察了兩秒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各路視線的中央,站到祁川邊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祁川,進班我跟你說個事。”
少年嗯了一聲,淡淡地看了一眼告白者就轉頭進班了。雖然只有一瞬,但殷染側過頭與這位學妹對視了一眼,勝利者的優越、鄙夷和警告在短暫的對視中被她诠釋了個透徹,殷染到底還是氣勢強的女生,學妹被她瞪得攥緊了手指。
情書被捏出皺褶,她最終悻悻地離開了。
當然殷染跟祁川其實沒什麽事要說,剛才那只是帶着私心的解圍。她進班就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倒是祁川在她三排之後灌了口可樂,破天荒地主動喊了她一聲。
“喂,殷染。”祁川揚聲道,“謝了。”
上課鈴聲打響,殷染從書包裏拿書的手頓了頓。她回頭望向他,剛準備說點什麽就看到施鈞洋從後門走了進來,往祁川旁邊一坐,于是她立刻把頭轉了回去。
“……你跟學霸怎麽了?”
“……你跟殷染怎麽了?”
祁川和施鈞洋默了兩秒,同時開口問道。兩人對視了一眼,紛紛啧了一聲,不想多聊,聊不下去了。
心思各異的少年們坐在教室裏,被化學配平題圍剿,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在體感上被拉到無限長。祁川雙目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施鈞洋的筆記記着記着就跟不上了,他堅持了四十分鐘,然後用最後五分鐘抖腿轉筆等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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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日子如果這麽過,也是一眨眼就能過去好久,之前的兩年他們也是這麽過來的。如今黑板上挂着三位數的高考倒計時,很快它就會變成兩位數,然後他們走入考場,熬過兩天迎來解脫,再後來他們就要各奔東西,奔赴下一階段的人生。真正畢業那天,這座學校裏的絕大多數人一旦跨出了這個校門,這輩子都不會再見。
無論後來他們怎麽一笑而過,有的記憶永遠珍貴,有的遺憾永遠遺憾。
施鈞洋望向黑板的目光下移了一些,落在了殷染柔順的馬尾辮上。遺憾當然越少越好了啊,他弱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抽了張草稿紙寫了一行字推給祁川,提醒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夥。
剛才學霸大人上來找你,看到有人跟你告白就跑了。
祁川回神,盯着這行字看了一會,下意識地皺起了眉。施鈞洋又擡手寫了幾個字,他雖然八卦,但不想多摻和別人感情上的事,所以他說得誇張了點,實則點到為止,重在意會。
真是個小白兔的樣子,看起來慘兮兮的,你抛棄他啦?
祁川看了看施鈞洋的話,又把視線移回了黑板,撐着下巴假裝繼續聽課,實則繼續走神。等到下課鈴打響的時候,他抽了支筆在紙上回了兩個字,然後依舊做第一個甩手走出班級的人。
施鈞洋定睛一看,簡直氣結。媽的這王八蛋寫了個“已閱”,模仿施鈞洋他老爸給試卷簽字的模樣,還寫得奇醜無比。
“特麽,老子不關心你了!”
教室逐漸變得吵鬧,施鈞洋憑空狂吼,還有零星幾個人在讨論祁川的那句“心有所屬”。殷染低着頭寫筆記,寫着寫着就寫歪了行。
嘩啦一聲,改正帶被她拉到了頭。
這段青春裏有多少部分是可以被遮蓋修正的呢?祁川依舊混過了一下午,在藍狼殺過了一晚上,然後第二天繼續這樣周而複始的日子。無趣無聊的生活,唯一乍洩的光點被他自己拒之門外了。
……但如果他可以狠心到底那也還好,偏偏他還不夠狠,隔日午休祁川就發現自己又不知不覺站在了器材室的門口,滿腦子都是施鈞洋的那句“慘兮兮”--小白兔眼睛紅紅的樣子太有畫面感了,他知道郗白是多麽敏感的人,他肯定發覺自己在躲着他了。如果不明所以,這的确看起來像是一種無言的抛棄。
操,操,操,真他媽操蛋!
少年一臉躊躇地伫在器材室門口,直到趙海從裏邊打開門走了出來。
“喲。”男人招呼了一聲,“好久沒來了啊。”
“趙哥。”
“郗白每天都來,我還在想你哪去了。”
趙海随口道,擺擺手就去操場了。而祁川卻被這句話刺了一下,他緩緩推門進去,随着逐漸變快的心跳走入隔間。
然而他卻撲了個空。
郗白不在這裏,體操墊整整齊齊地堆在一起,羽毛球拍和排球也分框裝好,地上幹幹淨淨沒什麽灰塵,一看就是不久前才被打掃過的。陽光代替了男孩曾經常坐的位置,在水泥地上落下一個暖洋洋的光點。
失落的感覺太明顯,祁川對自己無語到極點。他再也不随便吐槽影視劇裏的主角們作來作去了,一旦有了特殊感情,所有人都容易變成傻逼。難受是他自找的,他拖了個體操墊坐下來,自嘲地想,搞不好郗白從今天開始就不來了呢?
祁川側躺下來,行吧,在這裏躺着比樓頂舒服很多。他望着窗外,等着困意來襲。一片不知道被風從哪裏帶來的銀杏葉落在了窗臺上,少年緩緩合上了眼。
男孩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
淺眠中的人還是他所熟悉的樣子,長腿稍稍彎曲着,精瘦的小臂上有一根青筋微微凸起。他白襯衣的領子有些翹,深藍色的校服外套搭在肚子上。郗白的目光描摹過他英氣的眉眼,在看到他嘴角的青紫時呼吸一窒。
怎麽又把自己搞成這樣了呀。
郗白輕而又輕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調整着姿勢,直到正好為他擋住了日光。
在他小心地挪動的時候,祁川的手指動了動。小小的屋子裏安靜得好像能聽清呼吸聲,再靜一點就該能聽見心跳了。那再靜一點,再安靜到什麽程度才能聽見他的聲音呢?
男孩細白的手指絞在一起,他盯着祁川手背上的一道短短的傷口,似曾相識的場景,似曾相識的心情,他還有再觸碰一遍眼前之人的勇氣嗎?答案不言而喻。無論再來多少遍,他都會想要這麽做,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還會心動。
他就是這麽喜歡祁川啊。
一直呆在書包裏的那盒創口貼被拿出來,郗白撕開一片,把動作放到無限慢,無限輕柔。他為他貼上傷口。
而郗白沒想到,這場景到了這裏還能迎來和上次一樣的轉折。祁川睜開了眼,直直地望向他。與上次不同的是,少年的眼中清明一片,他根本就沒有睡着。
倏地縮回了手,郗白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匆匆低下頭。然後就是沉默,無聲是煎熬,他膽戰心驚地等着宣判,但祁川半天都沒說一句話。郗白不知道祁川正在用盡全身的自制力,克制住自己把他拉入懷中抱緊的沖動。
等了許久,郗白沒有等來什麽宣判,而是等到了一只溫熱的手溫柔地撫上了他的頭頂,摸了摸他的頭發。
“所以……”少年輕聲笑了出來,“所以你到底為什麽要随身帶創口貼啊。”
郗白積攢了許久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對于決絕他可以忍着,對于溫柔他才沒有任何招架之力。祁川不知道郗白正在用盡全身的自制力,克制住自己流淚的沖動。
最終祁川沒有擁抱眼前的人,郗白也沒有哭,小小屋子裏的每一寸空氣都變成了甜蜜的折磨。郗白拿出一個本子,放在膝上一筆一劃地寫。
因為你總是受傷。
他給祁川看,然後沒等祁川有什麽反應,他又把本子抽回去添了一行字。他是真的被祁川慣壞了,他居然有勇氣跟他這麽說話--
不能不打架了嗎?
郗白的眼睛裏是裝滿了心疼和怨艾的,他自己不知道,祁川可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覺得心裏的冰錐化成了一汪糖水。
他在這一瞬間就覺得,還是這樣吧,也不要用什麽逃避的方式來傷人傷己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就好,如果什麽時候他憋不住了……那到時候再說吧,無非是被拒絕被推開而已。畢竟現在看着眼前這個人,祁川就覺得無所畏懼。
郗白現在要是說一句想要星星,他都會想辦法給他弄下來幾顆。
“……好。”祁川應道,“我盡量。”
能夠得到這樣的回應已經是萬幸中的萬幸了,郗白看着祁川沒什麽異常反而比之前更溫柔的面孔,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也不好意思明問。他還在糾結着接下來要說什麽的時候,祁川朝着他靠了過來,他腿上一沉。
“困。”祁川輕聲道,“我睡會兒。”
謊言。他才不舍得把這種獨處的時間用來睡覺,下午上課有的是時間讓他補眠。他能感覺到郗白整個人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放松了下來。
“……嗯。”
又是那種脆弱到會被空氣腐蝕的聲音,祁川這回聽得很清楚。
一只手輕輕地蓋上了他的眼睛,為他遮擋光線。
這是祁川活過十八年,覺得人生中有幸留存的,最溫柔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