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甄靈是被凍醒的。
張開眼才發覺, 自己躺在一片陌生的空地裏,天空下着大雨, 很快将她澆濕了。
她艱難的站起身, 伸出手, 雨點砸在手心裏, 像石子一樣疼, 但卻沒有雨落的聲音。
不,是有聲音的。
“賤三。”
“你看她長的那樣,一看就是不安于室的騷浪賤,就愛勾引人!”
“胸那麽大, 一點不知羞!”
黑壓壓的一群年輕人, 将甄靈團團圍住,那麽多張陌生的臉,表情是興奮、愉悅、激動。
甄靈身上的衣服濕濘的黏在皮膚上, 腳底上沾滿了泥水,小腿處盡是泥點, 看起來狼狽又落魄。
那一個個泥點,像是被人噴上去抹不去的污點。
緊接着,她看到了安雨。
短發白裙好, 眼下紅痣,在模糊的人群中,她異常的顯眼。
她的臉上挂着柔弱凄然的身軀,惹人可憐,帶着哭腔喊:“小靈,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明明知道婁健是我暗戀的人,為什麽要背叛我呢?”
人群中有尖銳的聲音刺痛她的耳膜:“沒想到甄靈是這種人!”
“她怎麽好意思做出這種事,安雨可是她的好朋友啊!”
“你看她那副樣子,就是一副天生勾引人的浪蕩婊。”
Advertisement
所有人都圍住她,看着她的眼神令她如芒在背,所有人都在說她是背叛好友的心機女!
甄靈的胸口感受到一股無法抑制的憤怒直沖到天靈蓋!
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啊!
為什麽所有人認為都是她的錯!
就因為她的長相,她的身材,就被要刻上烙印的原罪嗎!
不問是非,就要定她的罪是嗎!
冰冷的雨水澆的渾身都濕透了,她的憤怒卻像火一樣在燒,她高聲喊:“我沒有,我什麽都沒做,我是被冤枉的!”
可是她嘶吼的聲音和瓢潑的大雨一樣,被刻意的被消失掉了。
她成了一個啞巴!
或者是,根本沒有人願意聽她說的話。
所有人,只想看自己願意看的,期待更刺激的劇情。
真相,除了當事人,無人在乎。
突然間,她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吸力,整個人向下墜入黑暗之中,身邊有無數看不清臉的人的甄靈拿着喇叭對她高喊——
“是你的罪!”
“是你的錯!”
他們每個人都伸過來一只手,狠狠地撕扯着她的身體,想要将她徹底撕碎,指着她的屍體嘲笑一聲。
“看,我當初說的沒錯吧。”
甄靈拼命掙紮,卻敵不過密密麻麻抓住她反抗的手,那些手是青黑色的,帶着長長的指甲,狠狠的抓住她的手臂,腳踝,肩膀,要她放棄希望,沉于黑暗。
冰冷的雨水從頭灌到腳,甄靈感覺到自己的力氣與被帶走的溫度一起漸漸消失。
突然,砸在自己背上的雨點消失不見,身邊傳來一股溫暖又好聞的氣息,她愣了好幾秒,緩緩的擡起頭。
她驚訝的張大眼。
面前,是玉膚眉黑的霍迦林,他單手撐着黑傘,站在她面前,整個人在黑夜裏發光。
他用傘擋住了她天空中的雨水,自己置身于雨中,很快,水珠落在他的身上,令他的如墨的眉眼濕潤了。
那些無聲而猛烈的雨水似乎格外照顧好看的人,水流從眼睫流到他端着的下巴,在輕輕的落下,好似花瓣墜地般輕柔。
他輕輕一笑,像是沒有看到她的狼狽不堪,和周圍黑壓壓圍住她的人群。
他伸出手溫柔拍了拍她的腦袋,語氣軟的不像話:“誰家的小貓走丢了,真可憐,跟我回家好不好。”
置身于黑暗中的甄靈周圍有密密麻麻、急不可耐要将自己撕碎的黑手,尖利的指甲深深的嵌入她的皮肉,她滿身的血污,身邊那麽多看不見臉的人圍着她,手裏拿着的喇叭說的每一句話,都化作一把把尖刀刺向她的身體,想要将她撕碎,抹殺她的生命,捂着她的聲音!
突然間,霍迦林伸過來一只手。
那只白皙修長的手,像是在發光。
他想救她。
但你要走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她輾轉猶豫,又覺得自己即将被那些人撕碎了。
好似在世界外傳來一個聲音,嗫嚅而顫抖着,“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片刻後,黑暗中的自己終于抵抗不住眼前的誘惑,她将自己布滿傷口、冰冷徹骨的手放入那個溫暖發光的掌心中。
對方緊緊的握住,接着将她從那些人的桎梏中扯出,她跌入一個溫暖寬厚的懷中,聽到男人最熨帖暖心的嗓音說:“我來帶你回家。”
甄靈感覺到心口猛烈的跳動與熱燙,緊接着,她睜開眼眸。
入目是酒店裏豪華精致的天花板,從床上獨自醒來時,她有種不知身處何地的迷茫,緩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所有的事,還有之前清晰的夢境裏是萦繞不斷的刺骨陰寒。
“醒了?”不遠處傳來男人的聲音,剛剛洗漱好的霍迦林走了過來。
他眉眼濕潤着,帶着一股夢中的熟悉,甄靈不知怎麽就突然開口說:“我夢到你了。”
霍迦林饒有興致的勾唇,問:“你夢見我什麽了?”
若是以往,甄靈一定能察覺到他語氣當中的戲谑與調笑。
只是剛剛在夢中經歷了一場無聲搏鬥的她依舊沉浸在夢境的情緒裏,無法自拔。
她用一種平靜而淡冷的口吻說:“昨天,那個跟蹤我的男人一直在指責我,都是我的錯。”
霍迦林眉頭一皺,正要說什麽,甄靈接下來的話讓他停頓了。
“這不是第一次了。”
甄靈壓抑住手上的顫抖,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帶着掩飾尴尬的神情說:“你知道安雨的,高中的時候,我被她陷害,她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利用了我的信任,占得了先機,那麽簡單的方法就把我推到了深淵。”
“不過是短短幾天,我就成為了全校的公敵,所有人罵我是小三,站在我的對面,恨不得把我釘在恥辱柱上!”
她的情緒漸漸上湧,胸口開始起伏,聲音漸漸擴大。
“他們不僅要将一切髒水潑到我身上,還以最惡劣的語言來描繪莫須有的經歷,甚至遷怒于我的家人!”
“然後,還要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傳言,因為我的長相,就把我定義成罪人!”
無論是高中時對她欺淩的同學,或者是那個跟蹤變态的男人,都因為她的模樣,将一切罪過歸咎于她!
仿佛就因為她的長相,她的身材,就可以斷定她是一個搶人男友的小三!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為什麽?
為什麽所有人都不肯聽她說的話呢?
從高中到網上,所有人只憑只言片語就可以對一個人肆意的進行暴力。
像是傷害她這件事,就是正義。
他們有什麽資格審判她?
他們知道真相嗎,他們有任何證據嗎,僅僅是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就可以對她進行暴力嗎?
他們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在網上打下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插到她身上嗎?
這些人在不知道自己傷害他人的重量時,便将她割的遍體鱗傷。
“到最後,全是我的錯?”
甄靈看向霍迦林,眼裏充滿了疑惑與悲憤。
這是一個被人推到黑暗中,正處于人生岔口的女孩兒。
她心有悲憤、委屈,無處訴說,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澄清自己,洗刷身上的冤屈。
可就算從前的污點去除,沒有愈合的傷口依舊在充血流膿,甚至藏得那樣好。
讓人絲毫看不出,她燦爛笑容背後是鮮血淋漓的傷口。
若不是這次被外界刺激,她主動開口說出內心的疑惑,連他都不會知道。
霍迦林出眼眸一沉,突然想到之前在安雨的生日會,有人發給他甄靈在學校僞裝的樣子。
灰衣黑褲,蓋住臉的大框眼鏡。
那樣平華無實,如明珠蒙塵,将自己隐入人群當中。
她那樣介意自己的外貌,甚至不惜改變外形來脫離人群的議論,可見傷害有多深。
即使站在舞臺上,她也是藏在那些角色之下,從不會主動綻放自己的芳華。
霍迦林深深地看向甄靈,少女穿一身薄薄單裙,窈窕的曲線畢現,胸口鼓漲的挺,皮膚潤白濕潤,腰肢纖細柔軟,一雙白嫩修長的長腿擁有着恰到好處的弧度,端的是魅色天成,豔麗絕倫。
這美麗令人心往,也承受太多不該有的傷害。
他走上前,用沉穩堅定的語氣告訴她:“甄靈,你沒錯。”
甄靈渾身一顫,怔怔的擡起頭望着他。
“有人跟我說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句話,不過是為了掩蓋某些人心性醜惡的謊言,”霍迦林的聲音仿佛像一只大手,将築就她周圍的高牆全部推到,将那些用惡劣的揣測、虛僞的愛情、嫉妒的恨意組成的石磚一塊塊粉碎,“說你錯的那些人,全部都是懷有最陰暗的心思來描繪你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并不是你是那種人,而是他們希望你成為那種樣子。”
“只有你成為那種人,才能證明他們是正義的、光明的、絕對正确的!”
“可他們是對的嗎?”
“那些以跟蹤、威脅、自殘的方式來表達愛意的人是真的愛你嗎?”
“不是,從來都不是。”
“他們只是想要達到心中的目标,只有你妥協了,認輸了,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
“甄靈,這麽多年來,你一直光明正大的站在陽光下,現在你更不要被過去打敗,你不能輸!”
霍迦林低下頭深深的看進她的眼睛裏,“你輸了,他們就贏了,他們說的一切都是對的了,你甘心變成他們口中的那種垃圾嗎?”
甄靈的心髒激動的狂跳,她凝視着霍迦林堅定的搖頭,“我不要。”
“好,”霍迦林執起甄靈的手,吻上她的指尖,嘗到了淚水的鹹甜,“我會幫你贏。”
這一刻,甄靈覺得自己好像是一位被保護的公主,她的騎士跪在她面前,輕吻她的手背,許下了這天下最誠摯的諾言!
一瞬間,是眼前亮起了一束光。
她好像見到了陽光中向她伸過來拯救她的那只手。
她終于能夠從陰冷的泥潭中掙脫,與過去滿身傷痕的自己和解,她能夠輕松無憂的站在陽光下微笑。
甄靈的耳邊突然聽到清越的叮聲,伴随着如此動人的聲響,她的心口開始急促的怦跳,不想以往般的羞澀激動,而是一種新鮮的、熱烈的情緒,化作一股熱燙的暖流從心口傳至全身,漸漸的連渾身都酥麻了起來,讓她開始飄飄欲仙般的愉悅快樂。
視野似乎一下子變得局促了起來,周圍的環境漸漸模糊,她只能看到眼前的霍迦林。
他如墨漆黑的眉眼,挺直好看的鼻梁,輕輕微抿的嘴唇,他修長的手指,握住她輕緩的力道,還有不斷傳遞過來的熱燙溫度。
甄靈心口滾燙,突然間,意識到了為什麽,她會在夢裏看見霍迦林。
她好像……喜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