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腹破腸流,擡回營中等死。張獻忠讓兵卒把這賊将擡到老塑匠帳內,命其再次施術救人。
藤淮安看那賊将傷得極重,肚腸子拖在外邊,顏色都發青了,口鼻中出來的氣多,進去的氣少,随時都可能死掉,然而老塑匠卻呆坐着無動于衷。
藤淮安不解地問道:“師傅,你是要先等這位将軍死了,才能施展手段救他性命?”
老塑匠面帶愁容,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卷古冊,說道:“徒兒,你我緣分已盡,臨別之時,我也不再隐瞞,我本出在隋唐亂世,道號黑胡同,隐于門嶺求真多年,又在深山仙村中盜得一卷奇書,從此隐姓埋名藏身在世間習練,指望煉出白膏水以成大道,平時只因道骨不足,埋沒多年未曾脫體,身懷異術也從來不能施展,如今被逼無奈,使出起死回生的禁方,觸了鬼神之忌,唯有遁隐荒山再不出世,我看那張獻忠貪殺成性,也是天道所忌,此時雖然勢大,卻遲早有不測之憂,而且此人沒有容人之量,稍後定會動手殺害你我二人,那時我自有理會,你不管看見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要驚慌。為師別無他物,只有這卷古書,盡載神異之術,你留在身邊好生收着,今後若能學得一些皮毛,也必然有用得着的地方,只是千萬記住,古卷最後一頁圖中描繪的深山兇險異常,不要試圖去找那個地方,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藤淮安聽師傅言下之意,竟是後會無期,他與老塑匠相處已久,又蒙受大恩尚未報答,不由得垂下淚來,恭恭敬敬接過那卷古冊放在懷中,然後拜倒于地,給師傅磕了幾個頭。
卻說張獻忠等了半天沒有消息,派人過去察看,發現那賊将橫屍就地,血都流盡了,老塑匠師徒則在旁邊說話,根本沒有動手救人。
張獻忠得知此事,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命手下傳來老塑匠師徒,并在帳外埋伏下刀斧手,等那二人踏進帳來,聽得號令一擁而上,把這師徒兩個大卸八塊。
不多時,有手下把師徒兩個帶到帳內,張獻忠假意請二人落座,問老塑匠道:“仙師因何不救我那兄弟?”
老塑匠坐在椅子上說:“八大王有所不知,凡是殺害無辜性命之輩,皆為天道難容,這等人救不活了。”
藤淮安坐在一旁,聽師傅敢直言頂撞張獻忠,暗想那張獻忠是何等人,平白無故也會瞪起眼來宰殺活人,如今這條小命是快保不住了,他自知大事不好,手心裏捏出了兩把冷汗。
張獻忠聞言,仰天大笑了幾聲,說道:“仙師何出此言?天底下多有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人,比之豬狗也是不如,吾殺此輩實為替天行道,只恨殺得還不夠多嘞……”又冷笑道:“莫非仙師是舍不得那葫蘆裏的秘藥?”說到這,臉往下一沉,突然拍案而起:“衆兒郎何在,還不與我把這兩個妖人砍了!”
事先在帳外埋伏的賊兵,包子餡般圍得裏三層外三層,聽得張獻忠發出號令,便齊聲吶喊,刀槍并舉沖進帳來,要當場将這兩人亂刃分屍,這時帳內怪風忽起,燈燭暗淡無光,藤淮安發覺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原本坐着老塑匠,此刻卻有一物高踞,如黑山一座,碧目似電,盯視衆人。
此物兩耳上聳,遍體蒙茸,竟是一只體形無比巨大的黑狐,看樣子一口就能吃下一個活人,衆兵将駭得個個面如土色體似篩糠,半截身子猶如掉進冰窟窿裏,把不住的寒戰,只剩下一個抖字,誰也不能上前半步,等到這陣怪風過後,大帳內早已不見了老塑匠師徒二人,張獻忠派兵把各處都搜遍了,也是蹤跡全無。
◎ 下 老貓
藤淮安在帳中吓得魂不附體,當時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等渺渺茫茫間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荒山之中,摸了摸懷中那卷古冊還在,心中一陣悵然一陣驚恐,一步步走到山外,遇到路人一打聽,才知離了張獻忠大營已遠,于是尋覓道路,返回故裏。
事後藤淮安聽到外面傳言,有說老塑匠是位仙家,也有說他是個妖怪,甚至有好事的人編了老神仙傳,說張獻忠率領的義軍裏有個老頭,砍掉腦袋的死人也能以術接活,就這麽傳來傳去,幾乎沒有人知道原本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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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藤淮安心裏清楚,起義軍中的“老塑匠”,原是隋唐時的一只黑狐,曾在門嶺某個古村裏,盜得一卷奇書,逃出來之後躲在世間,常年于寺廟裏以塑造泥胎神像為生,想把白膏水煉藥服食得個正果,一旦露出原形,它就前功盡廢再也變不成人了,直到被起義軍脅迫,才不得不顯出真身逃遁。
藤淮安同老塑匠師徒一場,蒙其救命賜書,得以保全性命回到家鄉,心裏是感慨萬千,卻不便對任何人提及這番遭遇,途中也不敢去看那卷古冊,一路避開賊兵,有驚無險地回到家中。
藤淮安一年前在戰亂中下落不明,家裏人和街坊四鄰都以為他早就死了,此時見他安然無恙地回來,皆是又驚又喜,鄰裏紛紛向其父藤員外道賀。
藤員外擺酒給藤淮安壓驚,夜裏賓客散去,就剩父子兩個,提及這一年多的遭遇,藤淮安家訓甚嚴,不敢對其父隐瞞,當下從賊兵如何屠城,他如何被老塑匠搭救,直到逃離義軍大營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藤員外聽罷經過,驚出一身冷汗,要來那卷古冊翻看,見盡是方外異術,他以為藤淮安年輕不識厲害,不管是不是出于無奈,畢竟在流寇軍中一年有餘,被官府知道了,全家都得被抓去砍頭,連祖墳都得給刨了,還有這卷古冊,是那黑狐盜來的東西,留着遲早是個禍害,當即命家人點了盆火,扔進去加以焚毀,又讓藤淮安到外省親戚家躲幾年,到了那邊閉起門來安心讀書,不可外出半步,免得引來殺身之厄。
藤淮安見父親燒了那卷古冊,忙到火盆裏搶出來,卻燒得僅剩下最後兩頁了,無奈之餘,只得仔細裝裱了,藏在身邊做個念想。
藤員外見古書燒得僅剩最後兩頁了,又沒什麽文字,只有兩幅圖畫,留下來沒什麽用,也就沒再為難藤淮安,但事不宜遲,遲則生變,轉天便命家人,把藤淮安送到外省親戚家去住。
那家親戚同為江南大族,前不久在城外購得一座大宅,此宅年久失修,但規模可觀,前後好幾進房屋,門口一對大石獅子,顯得氣派非凡,只是前邊是條僻靜無人的冷巷,宅後是很大一片荒廢的菜園,很多年沒人居住,傳聞古宅裏不太幹淨,藤淮安的遠親不信那些妖邪之事,使錢購下這座老宅,打算重新翻修一遍,然後舉家搬進去,偏趕上流寇作亂,只好遠走避禍,家中細軟金銀也都帶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具,就暫時存放在這座大宅裏,把各層門戶都上了鎖,當地戰亂平息之後,還沒來得及搬進去。
藤員外看上這座大宅荒涼僻靜,就讓藤淮安借個地方讀書,宅子裏有現成的米竈柴廚、還有腌菜火腿,不出門也不用發愁吃喝,藤淮安在起義軍中一年有餘,煮飯洗衣之類的粗活不在話下,膽子更是大了不少,他想圖個清靜,把派去伺候的家人打發回去,獨自住下來,一門心思讀書閱史,再不與外人往來。
這座老宅古屋,前後分為三進,每一進宅院兩側都開有邊門,通着兩旁的別院,也就是跨院,書齋假山池塘之類,全設在旁邊的跨院裏,不一而同。
藤淮安一個人住不了多大地方,只開了後進一處偏門,那門連着書齋,書齋前則是一片荒草叢生的花圃,蓬蒿滿眼,荊棘遍布,他大致收拾一番住下,這宅子雖然破敗,但比他在亂軍之中那段時日,條件可好得太多了,何況清靜是福,難得如此,所以閉門苦讀,正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住了段日子,一切如常,唯獨書齋裏有怪事發生,這書齋裏有盞油燈,夜裏讀書的時候,需要點上油燈照明,可藤淮安發覺這燈盞裏的油用得極快,平時天一擦黑,他再看一段書也就回房歇息了,離開書齋前總是把油燈熄滅,當晚剩下半盞油,轉天起來就見底了。
那時的燈油很貴,窮人根本用不起,所以才有“鑿壁偷光”之事,藤淮安雖不在乎這幾個油錢,可添加一次燈油至少能用上幾天,如今卻每天都要添加,也不免覺得麻煩,他以為是書齋裏有老鼠,鼠類趁着夜深人靜偷燈盜油,便養了一只老貓用來捕鼠。
誰知這老貓又饞又懶,白天睡覺曬太陽,天黑掌燈時分準保沒影,怎麽招呼都不見出來,也不知溜到哪去與野貓私會了,書齋裏的燈油還是照樣丢失,把藤淮安氣得無可奈何,做了一篇《讨貓檄》,數說此貓不幹正事,他胸中錦繡,才思有餘,引經據典洋洋灑灑好幾千言,筆走龍蛇一揮而就,可老貓也不識字,更聽不懂這書呆子在那聒噪什麽,該怎麽偷懶還怎麽偷懶。
藤淮安實在沒辦法,也懶得去管此貓了,任其在屋中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他自己仍舊用功讀書,誰也不再理誰,彼此間倒是相安無事。
誰知那老貓頑劣得緊,有一天爬到樹上掏鳥窩,結果跌落在池塘裏淹死了,藤淮安搖首嘆氣,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把死貓從池塘裏撈上來,埋到後邊的荒菜園子。
當晚月明如晝,藤淮安的書齋裏沒了那只老貓,顯得格外冷清寂寞,他讀完書毫無睡意,便吹滅了油燈,把老塑匠留下的古書殘頁取出來,一個人坐在書齋前的花圃中,趁着月色端詳古書的殘頁。
黑狐從門嶺深山裏盜出的古書,似乎是隐居在那山裏的仙家所著,除了方外道術,也記載着很多離奇無比的山精水怪,都配有圖畫注解,最後剩下這兩張殘頁,第一張是半幅金甲武士,第二頁也是一幅圖畫,描繪着峰巒重疊的大山,深山裏标記着一個紅色的魚骨符號,頗為引人注目,他反複揣摩過很多次老塑匠的話,但由于僅剩殘頁,終究難解其中之意,不知那是個什麽标記。
藤淮安感懷過往,不覺已坐到中夜時分,一陣涼風襲身,才驀然回過神來,剛準備進屋睡覺,卻聽得園中荒草間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麽人走了過來。他心想深夜荒園除了自身之外,哪裏還有外人,莫非是我潔身自好,有異人踏着月色前來拜訪?轉念一想:“是走千家過百戶的飛賊前來行竊亦未可知……”
藤淮安擔心來者不善,便躲在樹後觀望,但見那荒草中走出四個女子,都做丫環打扮,年紀在十七八歲上下,一路穿過書齋旁的後門,看樣子是前往老宅後面的菜圃。
藤淮安暗覺好奇,這幾個丫環形跡古怪,深更半夜裏出來,十有八九是什麽鬼怪?屋後那片菜圃早已荒廢多年,她們往那邊去要做什麽?他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大着膽子攀上牆,想要看個究竟。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四個女子将後宅通往菜園的大門開了條縫,徑直走到藤淮安白天埋葬那只死貓的所在,挖開泥土把老貓屍體摳出來,随即拎回後院。
藤淮安越看越奇,這四個女子服飾不像當今的款式,這座古宅年代久遠,聽定期來送飲食的家奴所言,前朝平叛之際,亂軍到處殺人劫掠,有幾個丫環為了免于受辱,投到後園的深井裏自殺,屍骨至今沒有被人發現,也許這就是前朝的四個女鬼,仍在荒園中陰魂不散,可那老貓掉進池塘裏已經死了,這幾個女鬼把死貓從地下挖出來,又是意欲何為?莫非是想吃死貓的肉?
這時已至中夜,天空有雲,月影變得朦胧起來,遠處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藤淮安按捺不住好奇,繼續躲在書齋旁邊的老樹後邊偷看,但見那四個女鬼将死貓帶到後園,輕輕擺到地上,其中一個女子取出一個皮燈盞,到書齋裏取了藤淮安剩下的燈油,走出來放在園中照明,另外三個女子,則從荒草深處搬出一具軟榻,就是那種鋪着墊子被褥的躺椅。
一切準備齊全了,這四個丫環服飾的女子又攙出一個老婦人,那老婦眼皮下垂,臉上的褶子像樹皮一樣,老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神色木然地卧在軟榻上,臉上毫無表情。
四個女子拾起死貓,一面在口中誦咒,一面給那死貓推拿四肢,就看老貓徐徐複蘇,不一會兒的工夫已能繞地行走,那老婦将貓抱在懷中,臉上顯出欣喜憐愛之狀,而四個女子則分跪兩側,把老婦的小鞋解下,露出的兩只小腳竟是蠶繭般又尖又白,四女當即伸出舌頭,俯下身貪婪地去舔那對小腳。
藤淮安看到此處,已是周身毛發豎起,心想:“這不知是些什麽鬼怪,原來之前的燈油都被它們偷去用了,此時夜深人靜萬籁俱寂,萬一弄出些聲響被這老婦察覺,恐怕會把我當場吃掉……”他初時好奇心切,此刻膽怯起來,加上一動不動站立多時,腳底下難免有些打顫,拔腿想溜之際,碰到了樹旁的亂草,他心裏一沉,暗叫:“不好,我命休矣!”
橫卧在軟榻上的老婦和四個女子,果然聽到了動靜,立刻站起身來,這時荒園中油燈倏然熄滅,雲埋月鏡,藤淮安眼前一片漆黑,就覺陰風飒然,有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自己,他驚得手足俱廢,先前握在手裏那兩頁殘書也掉落在地。
忽聽霹靂一聲,似有天雷墜地,霎時間金光刺目,藤淮安聞到一陣焦煳的氣息,同時被震昏在地,醒來的時候天光已亮,就看身邊一只死貓,幾塊發黑的殘骨,還有一根頂門的木闩,都已被雷火燒得焦煳,老塑匠留下的最後兩頁殘書也不見了,想來是燒成灰燼随風吹散了。
藤淮安驚愕之餘,想到是那荒園古宅裏頂門的木頭,年久為怪,成了氣候,役使枯井裏的四個女鬼在深夜作祟,老塑匠那冊古書殘頁裏的金甲神靈,多半是個擊妖的天雷符箓,幸虧當初留下這兩張殘頁,今夜才得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隔空向那道號黑胡同的狐仙跪拜,感念幾次三番救命之恩,老宅中的妖物被雷符誅滅,其怪遂絕,後來他棄儒經商,富甲一方,家中一直供着“大仙黑胡同”的牌位,代代祭祀不絕,然而最後一張殘圖裏描繪的崇山峻嶺究竟在哪裏,深山中的魚骨标記到底暗示着什麽?這個謎團至今無人能解。
衆人聽了藤明月的故事,均覺充滿了傳奇色彩,當下各抒己見,議論起“黑狐盜書”一事。
阿豪說藤公在賊兵屠城之際與黑狐相識,真可謂曠世奇緣,看這黑狐所作所為,絕對是仙非妖,一定是在深山裏得了道,故此了身知命,藤公也多虧有狐仙留下的古卷殘頁,否則在那老宅荒園裏被鬼怪所惑,定然難逃一死。
臭魚也自稱是懂行的明白人,給大夥解釋道:“那古宅荒園裏的妖怪,想必是沒有度過劫的,妖物最懼怕的便是雷火,任何東西存在的年頭多了,就不免應了物老為怪的說法,可是活得再久也終究有個限數,等那大限一到,定會有劫數相逼,如果道行夠深,能躲過此劫,那就由怪成魔了。”
陸雅楠說臭魚游戲打多了,這還帶升級轉職的?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一陣,話題轉到黑狐在門嶺深山裏盜出的古卷,裏面一定還有很多驚人的秘密,只可惜沒有保留下來。
臭魚兩眼放光,他覺得那最後一幅殘頁裏描繪的大山,沒準是處寶藏,倘若能夠找到,這一世的指望可就有了,再也不用去買彩票了。
阿豪取笑臭魚滿腦子都是發財夢,不過賣金遇不上買金人,這世上的事說巧也巧,說不巧也不巧,你心裏存的指望越大越不湊巧,別忘了那句古話“富貴須從勤中得”。
臭魚說阿豪太事兒媽了,咱這不就過過嘴瘾嗎,別看咱沒什麽文化,可也知道句老話——貪字頭上一把刀啊。
阿豪說:“有沒有搞錯嘛老魚,你是夠沒有文化的了,色字頭上一把刀好不好,貪字頭上是個今。”
臭魚自知失言,尴尬起來強詞奪理,狡辯說這“色”字的上半截,也根本不是“刀”,要不然怎麽看上去跟刀字頗為不同。
我一直在旁聽着,對藤明月說的故事有些觸動,見臭魚又在胡攪蠻纏,便斥道:“那色字頭上是把帶把兒的刀,你不是想在這荒山野嶺裏找村姑嗎,這就謂之色,我用這刀砍了你是非根,斬掉你惹禍頭,你想色也沒辦法色了。”
臭魚說:“你小子不是在那睡覺嗎,怎麽又活過來了?是你先說要找倆女鬼來的,這時候又變成我好色了?”
阿豪對藤明月和陸雅楠說:“這倆家夥就是這個樣子,好起來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一轉眼又要架,由他們去好了。”
藤明月并未見怪,她說:“幸好遇到你們,否則這深更半夜之際,我和雅楠在這很多年沒有人住的古屋裏避雨,可真是有些害怕。”
阿豪說這裏已經屬于門嶺地界,以前确實發生過許多怪事,你剛才講的黑狐盜書之事,正是源于此地,古卷最後那張殘頁裏描繪的大山,會不會是門嶺地圖?那裏有什麽東西,竟讓得道的黑狐也如此畏懼?
古卷殘頁早在明朝末年被毀,藤明月也僅是聽過家中長輩提及,從未見過原圖,至于門嶺深山裏到底有些什麽險惡之處,她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如今未必還有。
陸雅楠說:“我覺得那深山中确實有個非常恐怖的東西,而且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你們是否知道轟動一時的門嶺隧道慘案?”
阿豪搖了搖頭:“門嶺隧道慘案……那是怎麽一回事?”
陸雅楠說那是她父親聽到的一個故事,十分駭人聽聞,經過也很是離奇。
臭魚說:“這可太好了,哥哥我專愛聽這種段子,越離奇越刺激越好,妹子快給咱講來聽聽。”
此時暴雨如注,深邃的古屋裏陰森寂靜,油燈昏暗如豆,氣氛詭異得讓人心裏發毛。
陸雅楠畢竟是個女孩,她想起聽來的那則怪談,自己先有幾分怕了,沉吟半晌,才給我們講了“門嶺隧道慘案”的經過。
◇ 陸雅楠講的第五個故事:面館裏的最後一位顧客◎ 上 吃面殺人這是發生在陸雅楠老家的一則怪談,說那一年有個後生要乘火車返鄉,他把票上的日期看錯了,提前一天就到了車站,回去的路太遠,又住不起旅店,只得宿在候車室裏。
那是個山中小站,小得不能再小了,白天都沒幾個乘客,夜裏更是半個人也沒有,這後生卻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從不信鬼怪之說,晚上拿棉大衣裹住身子,橫躺在車站的長椅上,胡亂對付一夜倒是不在話下,怎奈沒帶幹糧,晚上餓得烙餅一般,翻來覆去睡不着。
這後生躺在長椅上,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依稀夢到在館子裏吃面,吃得別提多香了,這時似乎聽到旁邊有人“嘿嘿”發笑,他聽到動靜一下子驚醒過來,發現長椅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人,原來候車室裏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的人。
後生連忙起身,這時已是後半夜了,他用手揉了揉眼仔細看去,候車室裏雖然有漏下來的月光,但那人被陰影所擋,黑乎乎看不清臉,從身形輪廓上推斷約有四十來歲,像個財東老板的模樣,估計也是在車站候車的。
後生朝對方打量了一陣,壯着膽子問道:“你是誰?坐在那裏笑啥?”
那人說:“到車站能做什麽?當然也是等火車的乘客了,因見你睡覺時流下口水,嘴裏吧唧吧唧動個不停,多半是夢見吃什麽好東西了,這才忍不住發笑。”
後生有點不好意思,說半夜裏肚子餓了,夢到吃面,熱騰騰的大碗爛肉面可真叫一個香。
那人對此不以為然,笑道:“你這鄉下小子,哪知道什麽算是味道絕頂的面條?”
兩個等火車的乘客找到了話題,就在深夜的候車室裏,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說到後來,那老板模樣的人,給這後生講起了他早年間經營面館的事情。
後生不由得聽入了迷,就聽那老板模樣的人說道:從前我和你一樣,也是這般一個後生小子,在城裏開了家面館,店門臨着街,裏面只能坐下十幾個客人,別看這面館不大,地點也僻靜,但那是我家祖上幾代人的心血,頗有些常年的主顧。
我爹去世得早,我接手面館的時候才二十出頭,可手藝得過真傳,頗是不俗,我家賣的那是響油鳝糊面,濃油赤醬,價廉物美,店前的布幌上寫着“聞香下馬,知味駐足”,從午後一直營業到深夜,專照顧那些遲回晚歸的客人,誰吃過我煮的鳝糊面,沒有不挑大拇指的,咱家每個碗底有個贊字,只有客人把整碗面連湯不剩全吃下去,才能露出這個贊字。
你別看我的店小,“招呼客人、迎來送往、煮面結賬、生火打掃”這些活可也不少,但是那幾年世道不好,天災人禍太多,生意很是難做,我入不敷出,勉強維持着面館,根本請不起幫手,不分大事小事,所有的活兒都是我一己擔當。
有一天晚上,刮着冷飕飕的西北風,街上早早的就沒人了,我還剩下最後一份鳝糊面沒賣出去,尋思天色已黑,不會再有顧客了,好在剩的面也不多,剛夠我自己吃的,不如今天早些閉了店門回去歇着。
我收拾了一下,正要上板,卻從門外進來了一個人,街上很黑,我也沒看清來人是誰,做生意嘛,來的就是客,更不能放着錢不賺,把生意做屈了,所以仍和往常一樣笑臉相迎,一邊倒上熱茶伺候一邊問道:“客人吃面?正好還有最後一份,您稍坐片刻,鳝糊面馬上就好……”
可是我沏上茶才發現,進來這最後一位顧客,是個外鄉老客的打扮,衣衫敝舊,滿面饑寒之色,比要飯的強不到哪去,我開面館做買賣,每天迎來送往見得人多了,一瞧這位的樣子,便知道一個大子兒沒有。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那老客見了熱茶,也顧不得燙,端起來喝了個碗底朝天,連那點還沒泡開的茶葉都用舌頭舔到嘴裏嚼了,然後低聲下氣地哀求道:“面館老板您行行好,可憐俺從外地千裏迢迢過來投親,到地方卻沒有着落,路上還把盤纏丢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連三天沒吃過東西了,眼瞅便要活活餓死做了路倒,您就行行好,賒俺一碗面,下輩子俺做牛做馬,也不忘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我嘆了口氣,這年月都不容易,連年大旱,鄉下田地間顆粒無收,無數災民擁進城中要飯,哪天沒有幾個餓死的,官面上都不管了,我開這面館小本經營,自己糊口都難,管得了別人死活嗎?不是我沒善心,你救了一個,也救不了那麽多,而且這些要飯的乞丐全是這套說辭,今天給他碗面打發了,他把這事往外邊一傳,明天準會有成群結隊的難民過來讨飯吃,這些人是最會裝可憐,絕不可一時心軟輕信對方言語。
何況我平時都舍不得吃自家的鳝糊面,早晚兩頓飯,頓頓是幹面餅子就鹹菜,要把當天的面都賣出去才能勉強收支平衡,這祖上傳下來的面館,總不能敗在我的手中,因此再苦再累我也咬牙頂着,今天剩下最後一份面沒賣出去,我自己吃了多好?我不偷不搶不騙,從不虧欠別人的,不給這要飯的客人吃白食,也不算罪過,沒必要在良心上過意不去,這家夥是可憐,問題是我要可憐他,往後我也得要飯去了。
我沒辦法,只好把這老客請出去,也是好言好語地說明實情:“您多包涵,咱小本生意,概不賒欠,沒帶錢您還是改天再來,時候不早,我這就要上板關門了。”
常言道“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每個人都有自尊,誰也不是生來便要飯,那老客見我攆他,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但餓得很了,看見我那碗還沒下鍋的面,倆眼就被釘住了,腿腳挪動不得,最後咕咚給我下了跪,眼中流淚,磕着頭哀求,嘴裏颠過來倒過去地只有一句話:“面館老板您菩薩心腸,面館老板您菩薩心腸……”
我見那老客額角磕出血來,不免動了恻隐之心,就把他攙扶起來:“你這麽求我,還讓我說什麽呢?可這小面館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這碗面不能白給你吃,你先想好了是不是真要吃?”
那老客聞言感激得熱淚盈眶,使勁點頭說道:“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德……”他餓得撐不住了,話說半截,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我嘆息一聲,半拖半拽把他扶到店內,然後揭開湯鍋下面,煮得滾沸,撈出面來盛到碗裏,将鳝糊過了熱油,當做澆頭蓋到面上,再加上各種調料,端在那老客面前,對方聞得香氣,頓時從昏迷中醒轉過來,風卷殘雲一般,把一大碗鳝糊面吃了個精光,碗底舔得幹幹淨淨,餓得太久,又吃得太急,撐得他直翻白眼。
我在他吃面的時候,滅掉爐火,上板關了店門,問那老客我這手藝如何?
老客自是對我千恩萬謝,說這碗面救了他一條命,苦于身上分文皆無,這輩子是無以為報了,但盼來世能報答面館老板大恩于萬一。
我說什麽叫來世做牛做馬不忘大恩大德?咱是做買賣的,不會算那隔世的賬,事先也說了你不能白吃我這碗面。
老客一臉難色地說:“好叫面館老板得知,我身上實實沒有半件值錢的東西,眼下走投無路,往後還不知道能活幾天,又餓得皮包骨頭,說句笑話,就算我想把這一身血肉都交給你,只怕你也做不了幾碗人肉面,若非下輩子報答還能指望什麽呢?”
我說:“你可別亂講,我這面館是遠近皆知的老字號了,怎麽敢賣人肉臊子面?再者你自己照鏡子瞧瞧你這面黃肌瘦的樣子,全身上下沒有半點油水,下到鍋裏一煮便沒了,我要你來做什麽?實不相瞞,家父是意外墜江而亡,事後連屍體也沒能找到,此乃我平生第一恨事,我看老客你的面相,頗與家父有些神似,因此要拜你為義父,你既然吃了我的鳝糊面,就必須答應此事。”
老客萬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等好事,驚喜之餘,即按古例受了我的叩拜換血之禮,認做義父義子,晚上閉了店一同回家,當天夜裏,我趁這老客睡覺的時候,用麻繩繞了個套,纏到他脖子上,将其活活勒死在床上了。
那老客死狀極慘,張口吐舌,兩眼充血,死不瞑目,瞪着眼張着大嘴,似乎在無聲地逼問:“為什麽要害死俺?”正是“只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 中 埋屍變鬼
夜半三更,萬籁俱寂,那個年輕後生在山中小站的候車室裏,聽面館老板講起将活人勒死的情形,認為對方是在故意吓唬人,即使是怪談鬼事,也須合情合理才好。
若真像面館老板所說,那要飯的身無分文,剝了全身衣服換不來半個燒餅,又貧又瘦,指不定什麽時候便做了路倒屍,你舍不得給他一碗面吃,趕出店去也就罷了,卻請那要飯的吃了鳝糊面,還特意認做義父,然後帶到家裏用繩子勒死,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世上怎會有這等事?
面館老板又冷笑了幾聲,說道:那要飯的老客到死都沒想明白,我為何要下此毒手,若非我自己說出其中緣故,你這後生晚輩自然也猜不透。
我與那要飯的老客,确實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身上也沒有半件值錢的物事,我更不會把他做成爛肉面,這件事情埋根極深,且聽我慢慢道來。
我家祖輩并非一直經營面館,順着家譜再往上倒幾代,曾出過開了天眼的風水先生,尋得一處形勢極佳的風水寶穴,該穴背臨高埠山崗,前控曠野大川,稱為“卧牛穴”,兩側分布着四條河流,猶如四蛇拱衛,如果把家族裏的先人葬在此地,其子孫後代将會享盡榮華,富貴不可限量,所謂“背居高山前臨川,東西流水護金尊;朱玄龍虎四神全,男人富貴女人賢;榮華不求自然來,後代子孫遠福年;家門世代居官位,紫袍金帶拜君王”。
這種寶穴可遇而不可求,我家把祖墳選在那裏,果然使得家門興旺,狀元及第,百餘年間出過數十科甲,成為了當時的一大豪族,結交往來的多為王公巨卿,府前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當真是威風八面。
不料我家這處祖墳,卻被一夥對頭給盯上了,那些奸賊也是精通風水相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