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道,窺觑這處“卧牛穴”很多年了,趁我家不備,竟偷着掘開墳墓,把他家先人的屍骨換了進去,從那開始吉兇易位,我家死一科甲,他家便添一科甲,我家失一畝地,他家添一畝地,此消彼長,我們家族很快就衰落了,等到醒悟過來,毀掉對頭的墳棺加以報複,那卧牛穴的地氣也已發洩盡了,仍想找個風水寶地重振家門,可足跡遍天下,始終尋不到一處吉壤。
到我這一代,家族衰落,人口凋零,僅剩下這個小面館賴以為生,幸好祖輩那套相形度勢的風水堪輿之術,還沒有失傳,我家幾代人一直守着這不起眼的小面館,前邊是店後邊是家,縱然有更好的鋪位也不肯搬走,并非是不思進取,原來這面館雖然處在城中,卻是一處難得的陰宅,若将先人屍骨埋在地下,後代同樣能有一番大富貴。
面館地下這處寶穴,稱作“群鼠獻寶”,祖墳選在此位,當主邪運亨通,只恨被對頭挖開祖墳的衰運還沒有退盡,我上邊兩三代人,皆遭橫死暴亡,到頭來屍骨無存,沒有任何一位先人的遺骨可以埋進寶穴,恰似守着一座金山挨餓。
有很多人認為風水陰宅一道,皆屬虛妄之理,死人埋在墓穴裏,不可能蔭福子孫,這是不了解堪輿之術的精髓,其實天地之間有股無影無形的氣,簡而言之即是陰陽之氣,它升而為雲,降而為雨,行乎地中則為生氣;生氣在地中運行,生發萬物,左右着吉兇禍福;流于天地之間,謂之鬼神;藏于胸中,謂之聖人。
地脈山川形勢不同,聚合的生氣也不一樣,因此才有風水先生辨察形勢,點出地脈中的龍穴,再将先人葬在風水寶地,占盡了天地之間的靈氣,子孫必定福運昌隆,這是由于人之毛發精血,受之父母,血脈相通,祖墳裏的屍骸得了地氣,其後人自然是蔭福不淺。
我深知此理,當天見了這要飯的老客,不覺動了一個念頭,反正對方福薄命苦,活在世上整天遭罪,我要不給他吃那碗面,也許轉天天不亮他就凍餓而死,變成了一具無人收斂的路倒屍,無非被人用草席子裹了,拿車推去城外荒郊填了萬屍坑,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還不如讓他吃我一碗面,死後葬在小面館下的寶穴裏,周全我一世富貴。
所以我讓那老客吃了鳝糊面,又将其拜為義父,換了血認了親,受了我的叩拜之禮,以前拜把子結為異姓兄弟,要喝血酒,這認父子也要換血,兩下各自割開脈門,滴血入茶,交換過來喝下去,就成了血脈相通的一家人,然後再趁老客熟睡之際,用麻繩活活勒死,讓他死不見血,全屍而亡,這樣死者埋到墳中,即可蔭福于我。
我家經營這間小面館多年,那個埋人的地穴早就挖好了,連夜把老客的屍體整理好,我有祖傳的道術,知道此人死得不明不白,胸中有股怨氣不散,沒準會發生屍變,于是在死屍嘴裏放了枚銅錢壓口,兩腳并攏拿牛筋捆住,又用棉被裹得嚴嚴實實,小心翼翼放進地穴裏,放屍的位置也有講究,必然是臉朝下,後心還要背個秤砣,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從此我就能高枕無憂,不必擔心這老客變成僵屍從墳裏爬出來了。
我随即堆土砌磚,把死屍深深地加以埋葬,地面重新恢複原狀,不起墳丘不豎墓碑,忙活了一番之後,又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紙錢,燒給地下的死人,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頭,把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述說一遍,立誓說今後如有寸進,當不惜重金,請名山高僧連做三天法事,超度老客的亡魂早離陰間之苦,重入輪回,托生到大富大貴之家。
原來是人既有魂魄,魂清而魄濁,魂為鬼,魄為氣,人死之後,魂魄有可能一時不散,如果死得冤屈,這股怨氣滞留在屍體中,就會出現屍變,我依着道法埋了死屍,這要飯的老客應該不會再變成僵屍了,然而死者的亡魂仍是心腹之患,人生一世,開頭皆是由娘胎所生,到死卻有千般萬般的不同,不過大多都要墜下黃泉,在陰間根據生前因果善惡,或是重新投胎做人,或是關到枉死城裏,經過多少年再入輪回,最可怕的一種是厲鬼,它放棄了去陰間入輪回的機會,徘徊在生死兩界的狹間,等着向仇人索命,然後落入阿鼻地獄,也稱無間地獄,陰魂惡鬼到此,永不得脫。
我想那要飯的老客走投無路,與其凍餓而死,死也要做個餓死鬼,不如吃上我一碗面,到死落個肚圓,埋屍寶穴,蔭福我子孫後代,我薦度他早登極樂,或是投胎到富貴之家,這樣豈不兩全其美?只是那老客死不閉眼,我須将這一番道理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以便化解掉這股怨念。
因為我是突然動念殺人,事畢才想到時辰不好,恰逢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正是最容易變成厲鬼的時候,所以我跪在埋屍之處,一個人念念叨叨,把前因後果和利害關系都說明了,心想這件事也就了結了,我忙了一夜,也疲倦得緊了,雙膝一軟坐倒在地,正要起身把焚燒紙錢留下的殘灰收拾一下,忽覺一陣惡寒從身後襲來。
不等我回頭去看,就覺得脖子被一雙陰冷的大手掐住了,我毛發森豎,心裏卻是明白:“糟糕,想不到來得這般快,枉我掰開揉碎說了半天,這老客還是變成厲鬼來纏我了……”
這時,只聽一個陰恻恻的聲音在我耳邊傳來:“面館老板啊面館老板,你好歹毒的心腸,不過吃了你一碗面,你就把人活活弄死,俺死得太屈了,俺這條命再如何賤,那也是俺自己的命,不是你一碗鳝糊面便能換去的,咱倆這筆賬……可要算算清楚!”
我自知這等死鬼最厲,什麽辦法也治不住它,脖子又被厲鬼掐住,身體一動也不能動,看來怨債相償,今天是難逃一死了,只好央求說:“老兄先前也答應吃我一碗面,來世願做牛做馬報答恩德,既然事已至此,又何必魚死網破,你放我一條生路,等我發跡之後,一定連開三個月的水陸道場,遍請天下高僧了卻這段因果。”
那厲鬼卻心思狹窄,絲毫不為所動,恨恨地說道:“俺是說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可沒說這輩子立刻拿命還你,再者有句老話說得好‘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意為惡,雖惡不罰’,你事先存了害人之意,那碗面條哪還有半分恩德?俺看你這面館老板,何止是衣冠禽獸,簡直是禽獸中的豺狼,竟做下這等喪盡天良的勾當,世上絕沒這麽劃算的買賣,俺不要什麽早登極樂,也不要重入輪回投胎做人,俺心裏這口怨氣咽不下去,就要變成厲鬼把你掐巴死,然後拖進十八層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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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那厲鬼說到此處,掐住我脖子的兩只鬼手越來越緊,霎時間絕望、懼怕、悔恨一齊湧上心頭,眼前一陣發黑。
在山中車站等車的年輕後生,聽那面館老板講到這裏,早已是心驚肉跳,戰戰兢兢地問道:“你……你你……你當時已被那惡鬼……弄死了?”
◎ 下 死到臨頭
面館老板陰沉地笑了笑,緩緩對那年輕後生說道:不必擔驚受怕,那時我和你年紀相仿,如果被那厲鬼當場掐死,現在就不可能給你講述這段往事了。
那時我死到臨頭,心中極是不甘,卻只能束手待斃,我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想必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臉色好看不到哪去。
不過那厲鬼卻遲遲沒有把我掐死,似乎是在欣賞我因恐懼而扭曲的臉,我明白對方是不想讓我死得太快,趁着還能說話,忙對那厲鬼說道:“小人一念之差,壞了你的性命,如今也是追悔莫及,可你陰魂不散,再把小人弄死,也只圖一時之快,同樣要墜入無間地獄萬劫不複,且聽小人一言,既讓老兄報了仇,又能超度你的陰魂投胎入世。”
那死鬼雖厲,生前卻是個沒什麽見識的鄉下人,聽我這麽一說,便把手放松了半分,問道:“俺倒要聽聽你怎麽說,說得在理也就罷了,若有半句虛頭巴腦的言語,俺立刻掐巴死你。”
我見事有轉機,哪裏還敢怠慢,賭咒發誓說:“小的把老兄屍體埋到風水寶地,本想換一場十拿九穩的富貴,那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做下了傷天害理的勾當,上有蒼天,下有鬼神,此時自思自量,實是死有餘辜,雖然萬分對不起老兄,奈何人死不能複生,不如先留下小的這條狗命,讓小的借此風水寶穴走運發財,有了錢便可做法事超度老兄陰魂,等到十二年之後,老兄再讓小的償命,到時萬千罪業皆由小人一身承受,老兄報仇之後,則可托生到富貴人家享盡榮華,如此可好?”
那厲鬼大概被我的話打動了,沉默了半晌,突然獰笑起來,說道:“俺現在掐巴死你,倒便宜了你這狼心狗肺的賊殺材,俺就等你得了富貴,再來向你索命,不過你別想耍什麽花招,也別想逃到什麽地方躲起來,俺要天天不眨眼地盯着你,俺死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十二年後的這個時辰,便是你全家老小的死期,你會在這些年裏每天每夜擔驚受怕……”
那厲鬼說着話,随即放開雙手,我回頭看過去,就見一張滿是怨念的陰郁面孔,逐漸在牆角消失不見了,耳聽城中雞鳴聲此起彼伏,天已破曉。
我死中得活,趴在地上許久,驚魂才稍微平定,起身照了照鏡子,發現脖頸和後背都是烏青的淤痕,越想越是後怕。
我自知那厲鬼輕信我一時之言,若幹年後還會顯身出來索命,那時就是我的大限,再說什麽都躲不過去了,而且那個陰魂無時無刻不在黑暗中盯着我,我逃也沒法逃,更沒辦法對付它,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歹能多活幾年。
從這一天開始,我的運氣變得出奇的好,不管是買字花還是在賭局押寶,大注小注無有不中,面館生意也是紅紅火火,連掃地都能掃出金子來,我的本錢迅速增加,先是做利放貸,又往兩廣販貨,幹什麽都是一本萬利,甚至開起了錢莊、工廠,還跟英國人合股修了鐵路,家裏的錢財翻着跟頭往上漲,賺錢賺得自己都感覺心驚肉跳。
我心想這未必與在風水寶穴埋屍有關,多半是那厲鬼在暗中相助,保着我發邪財走邪運,我現在得到的越多,最後失去的就越多,先前我只不過經營着一家快倒閉的小面館,現在卻是一個大財東,家裏金山銀山,三妻四妾個個貌美如花,膝下一男一女,也都是聰慧可愛,全是我的心頭肉。
一想到有朝一日,那厲鬼要找上門來,弄死我全家老少,我便茶飯不思,真正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內心沒有一時半刻的安穩,幾乎從沒笑過,動不動唉聲嘆氣。
家中那些嬌妻美妾和兩個孩兒,都以為我是為生意上的事操心,時常哄我開心,要替我分憂,我卻從不敢對這些至親至近的人吐露心聲。
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數着日子等死的煎熬可太折磨人了,光陰似箭,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轉眼死期将至,這十幾年間,我從沒動過要逃走的念頭,因為我能切實感覺得到,那雙充滿怨念的鬼眼,就在黑暗中盯着我的一舉一動,讓我猶如芒刺在背,坐卧不安,久而久之心髒承受不住,必須依靠吃藥維持,我雖然以重金請來高僧超度亡魂,但對方的怨念卻似越積越深,随着下一輪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的臨近,那惡鬼很快便要出來索命了。
眼瞅着死到臨頭,這是因果上的事,逃不掉躲不開,我不想在家裏守着妻兒,免得那厲鬼先在我面前弄死我的家人,于是當天乘上一列長途火車,打算死在外面,這心思對誰也沒有提過。
夜裏列車駛入了山區,我一個人坐在包廂裏,按習慣吃過藥之後,便等待着最後時刻的到來,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後悔不該起意殺人,榮華富貴再也無福消受,還要連累妻兒一同送命,想到這我不住念佛,但盼着這些年做了許多場法事,沒準已經消解了怨念,暗暗禱告神明,願意傾家蕩産換我妻兒的性命。
我心裏一時悔恨,一時絕望,腦子裏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在車廂裏睡着了,忽然感到一陣奇寒襲身,遍體毛發奓起,我打個冷戰,立刻睜開眼,就見從座位下的陰影中,慢慢浮現出一張陰郁的臉,眼中全是歹毒的怨憎,正是多年前在面館中被我害死的那個老客。
我雖有心理準備,事到臨頭也不自禁地向後縮退,但車廂狹窄,置身在死角中,沒有地方可以逃避。
那厲鬼陰沉地盯着我,獰笑着說道:“面館老板,咱倆的舊賬現在就該清算了,你這奸佞小人當初害俺性命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天的報應,按照先前的約定,俺先弄死你,再把你全家老少挨個掐巴死,然後就投胎轉世到富貴人家去了,再讓俺好好看看你死到臨頭那絕望的臉色……”
這時我已鎮定下來,臉色平靜地說:“我為什麽要絕望?該絕望的應該是你這個死鬼,你這厮生前讓我戲弄于掌股之間,死後就以為自己有長進了嗎?”
那厲鬼不信此言,冷哼一聲說道:“你這小人的一舉一動都被俺盯着,不管怎樣你都別想活過今夜了,俺也絕不會放過你的妻子兒女,俺更不相信命在頃刻,你還能反了天!”
我冷笑着說如今不必再瞞你了,當初約定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還你性命,也只是我的緩兵之計,我知道陰時所變之鬼最厲,縱然找來道法高深之士,也未必能降得住你,萬一失手我全家都會立刻送命,因此這些年我每時每刻都裝作惶恐不安,那是為了讓你麻痹大意,以便我出其不意,其實我心裏每一刻都在算計怎麽除掉你,這番意圖自然不能顯露出來,你雖然在黑暗中盯着我,卻未必真能明白我的一舉一動。
我早聽說門嶺中有個怪物,比無間地獄還要恐怖,逢着陰年陰月陰日這全陰之時,它就會把附近的生靈陰魂一并吞下,活人的魂魄是生靈,死人的魂魄是陰魂,不論是人是鬼,此刻來到這門嶺皆是有進無出,所謂錢能通神,我之前特意跟英國人合股修築了這條鐵路,途中要經過貫穿門嶺深山的隧道,至于這鐵道路線以及列車運行時間,我事先早已計劃了很多年,你這死鬼既然到此,就永遠也別想再脫身了。
那厲鬼臉上更加猙獰,怨恨無比地說道:“倘若果真如此,面館老板你這小人同樣別想出去,俺跟你一命換一命,也不虧了!”
這時列車正在經過門嶺隧道,我察覺到車廂外有股無邊無際的黑暗迅速逼近,心知這步棋果然沒有走錯,就說:“你生前不過是個窮要飯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等賤命也配拽上我來墊背?我布置之周密,心機之深刻,絕非你能看穿,也不瞞你說,我之前服下的那顆藥丸,可以使人心髒驟停,在一段時間內陷入昏迷的半死狀态,效用很快就會發作,等我醒來的時候,你這死鬼和列車上全部乘客的魂靈,早已經被門嶺裏的東西給吃掉了……”
那厲鬼也已發覺隧道裏有些很可怕的東西進入了車廂,它氣急敗壞,不容我再多說,伸過手要扼住我的脖子,此時我服下的秘藥效力發作,眼前霎時間看不到東西了,恍惚中覺得黑暗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吞沒了一切聲響和光亮,随後就什麽事都不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等我醒轉過來,發現列車已經離開了門嶺隧道,但是因為車上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具具屍體,因此脫軌翻了車,只有我僥幸活了下來,找到這附近一個小站,想搭車回家與妻兒團聚,那要飯的死後所變之厲鬼,被門嶺裏那個不明怪物吞下,永遠也奈何不得我了,雖然搭上了整列列車的乘客,卻是不得已而為之,好在天随人願,從今天開始,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
那面館老板說到得意之處,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事跡中,說罷又喃喃自語,抱怨列車遲遲不來。
年輕後生聽得膽戰心驚,他曾聽說過這附近出現過嚴重的慘禍,整列列車脫軌翻到了山溝裏,所有的乘客都死了,沒有任何一個人幸免于難,以後又在旁邊修了一條通鐵路的隧道,原先那條門嶺隧道就被封閉廢棄了,更何況這不是近年之事,而是發生在解放以前,這山區小站到了夜間,也從來不會有列車停靠,莫非這位面館老板從幾十年前,就一直在此候車?
眼下天都快亮了,年輕後生一句話也不敢多問,任憑對方坐在那自言自語,最後那面館老板從長椅上站起來,搖頭嘆氣地說列車不會來了,然後走向站外。
月光微明,年輕後生看到一個似人非人沒有腳的東西,轉眼間消失在了門前,遙聽遠處雞鳴報曉,再過不久天就亮了,他恍然醒悟過來——這位講述自身經歷的面館老板,正是解放前那場列車事故的死鬼,他在黑燈瞎火的晚上,聽這孤魂野鬼講了一夜的鬼故事。
雨夜格外漫長,我們在古屋中各自說了一個故事,各有離奇恐怖之處,這其中最詭異的故事,還要屬陸雅楠所講的怪談。
臭魚凡事不求甚解,聽個過瘾刺激也就夠了,阿豪則喜歡刨根問底,他先前聽陸雅楠提起“門嶺隧道慘案”,覺得剛才講到的列車事故,好像用慘案這個詞來描述不太恰當,那面館老板是怎麽死的?又為什麽許多年來始終在那裏等着列車經過?
陸雅楠說由于列車裏的生靈和亡魂,都讓門嶺深處的怪物吃掉了,也就是說列車穿行隧道的過程中,裏面的乘客除了面館老板之外,全都死掉了,列車載着數百具屍體,離開隧道繼續行駛,由于沒人駕駛導致脫軌翻車,事發後軍警清理現場,發現車裏的遇難者,在翻車前就全死掉了,瞪目張嘴,樣子非常可怕,似乎是被什麽東西活活吓死的,而不是死于列車脫軌的事故,結果一直懸而未破,所以傳為“門嶺隧道慘案”。
陸雅楠又說:“面館老板應該是死在脫軌事故的一刻,只是他并不知道,以為自己還活着,也擺脫了索命厲鬼的糾纏,此人心機之深,才真正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許在埋屍遇鬼約定十二年之後再償命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要借助門嶺隧道解決那個厲鬼。”
藤明月證實了陸雅楠所言之事,門嶺隧道在解放以前,的确發生過列車脫軌事故,那個偏僻小站裏也一直存在鬧鬼的傳聞,說是總有個等車的乘客在深夜時分出現,天亮就不見了。
阿豪感嘆說這個深夜等車的亡魂,肯定是那位面館老板了,死鬼陰魂不散,每天重複着一件永遠沒結果的事,其實這就是墜入無間地獄了。
臭魚不屑那面館老板的為人,啐說:“活該,人有千算萬算,終究沒有老天爺那一算厲害,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不過話說回來了,門嶺隧道裏到底有什麽怪物?它竟能把整列火車中乘客的生靈都吃掉,連那惡鬼也沒跑出來。”
話題被臭魚轉到門嶺中的不明怪物上,不過在座的幾個人,都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猜測狐仙所盜古卷最後一頁上的記號,可能就是那個東西。
我一直在這間陰暗深邃的大屋裏聽着,不免感到身後冷飕飕的有股寒意,我以往聽人講鬼說怪,很少會有這種感覺,若非我膽氣不夠,那就是這個故事确實吓人。
不過自打從那陣怪風推門而入險些吹滅油燈開始,這屋子裏就變得更加陰冷了,漆黑的角落裏似乎多了些什麽,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喝的熱茶也是冰糖葫蘆蘸蝦醬——不太對味,反正是坐不住了。
阿豪見我神不守舍,就說這個漫長的雨夜實是難熬,講了這麽多故事還不見天亮,你要是困乏了,可以先躺下睡一會兒。
臭魚則取笑說:“我看陸雅楠的故事把你唬得不輕,臉都吓白了。”
我不想承認自己膽怯,故意壓低聲音說:“你們沒察覺到嗎?這屋裏聽故事的人可不止咱們五個……”
這話一出,輪到藤明月和陸雅楠緊張了,同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大屋裏除了咱們幾個人,還會有誰?”
臭魚道:“你們還真信他的,這壞家夥是變着法吓唬人呢,要說屋裏還有別的,人也好鬼也好,你指出來讓咱看看,咱在這候着。”
我反手指向身後,說道:“我覺得這屋裏真有個不幹淨的東西,就在那牆下,要看你自己去看,但我勸你一句,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去看。”
古屋寬闊深邃,昏暗的油燈光亮如豆,我們幾個人圍坐在爐前,僅能看到對面之人的臉,其餘的地方都像被黑布遮蔽,我雖覺屋中陰森,卻并不相信身後有鬼,這麽說只是想吓唬吓唬臭魚。
臭魚倒是不怕,他坐在我對面,當即捧起油燈,起身往我這走了兩步,阿豪和那藤明月姐倆也好奇地将目光移向我身後。
我沒有回身,仍坐在那不動,心說:“瞧你們這一個個緊張兮兮的樣子,還不是被我兩句話就給吓住了……”
可阿豪臭魚等人舉着油燈照向我身後,都是目光發直,張着嘴瞪着眼,似乎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情形,我心裏也有些毛了,奇道:“你們怎麽了?瞧見自己後腦勺了?”
我感到這不像是玩笑,是不是我身後真有東西?再也繃不住了,轉過頭向後看去,就見油燈昏暗恍惚,依稀有張毛茸茸的怪臉,油燈卻照不出它的影子,如鬼似魅,我們離得雖近,也僅能辨出輪廓而已。
◆ 亡魂講的第六個故事:不明
我和其餘四人一樣,吃這一驚,非同小可,三魂七魄都出了竅了,別看剛才個個能說會道,此時心膽俱裂,嘴像被膠水粘牢,呆在當場不知所措。
黑暗中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我覺得被人拽了一把,一下子回過神來,叫聲:“我的個親娘祖宗,吓死爺爺了!”同時跟着阿豪等人,反身逃向屋門。
屋內本就沒有什麽光亮,外面更是黑燈瞎火,我只顧着逃命,倉惶之際沒看到屋門的位置,竟迎頭撞到了牆上,砰的一聲悶響,眼前金星亂飛,由于撞得太急太狠,也覺不出疼了,但眼前什麽都看不見,臭魚等人可能根本沒發現我掉隊,早已開上車逃得遠了。
我腦中一陣陣發蒙,身心如被黑暗的潮水淹沒,驀地想起前事,我記得我和阿豪臭魚,在雨夜的高速公路迷失了方向,被迫到路邊一個藥鋪避雨,又遇到藤明月陸雅楠二人,五個人輪流講起了怪談鬼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停止了,原來這深山裏有一個從唐代隐居至今的村子,村子裏的大墳中,埋着一只吞吃時間的蟲子,這只蟲子被稱為“門”,為了尋找離開村子的道路,我們五個人一個接一個地死亡,最後時間重新回到了開始,我們如同落入無間地獄,一遍接一遍,周而複始地重複着死亡的過程。
這時我好像聽到一個蒼老微弱的聲音,在附近低聲說着什麽,我記得以前的經歷,這藥鋪裏應該有一老一少,一人一鬼,老的是藥鋪掌櫃陳老頭,還有個小孩是他孫子的亡靈。
我依然睜不開眼,忍着疼勉強出聲問道:“是陳老頭嗎?你臉上怎麽長了那麽多毛?”
那個蒼老的聲音,有幾分陰森地回應道:“小子認錯人了,老道無名無姓,道號黑胡同。”
我聞言如堕五裏霧中,哪個黑胡同?莫非是盜取門嶺古書的狐貍?對了,這古屋雖然也陳列着許多藥櫃,卻與我記憶中那間藥鋪完全不同,為什麽會這樣?如果時間退回了過去,我也不該記得以前發生過什麽,難道那段恐怖的經歷,只是我做過的一場噩夢?怎會有這麽漫長這麽真實的噩夢?
我不是喜歡動腦子的人,何況腦袋被撞蒙了,稍一思索就疼得難忍,幹脆不再胡思亂想,只是不知這老狐貍意欲何為,試探着問道:“前輩,剛聽說過您的事跡,想不到有緣當面拜會,真可謂是三生有幸,敢問前輩因何到此,又為何不早些現身相見?”
黑狐亡魂嘆道:“此等緣分不要也罷,老道當年本是山中黑狐,因被張獻忠逼得顯出原形,成仙未果,只得重新遁入深山,又不幸讓天雷擊中,僅剩一縷陰魂未滅,骨骸被放在這間古屋之中,歷年已久,适才外來的生人多,陽氣重,故此不便相見。”
我聽那老狐貍的骨骸在屋子裏,忙說:“應當給前輩的骨骸上香行禮,但沒瞧見這古屋中擺放着藏骨壇,埋在地下了不成?”說着話想要掙紮起身,可腦袋撞蒙了,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身體絲毫挪動不得。
黑狐的亡魂慘然一笑,說道:“嘿嘿,老道剩下的那點骨骸,已經讓你們當成茶葉拿熱水沏來喝了,卻不知味道如何?”
我驚詫難言,說不出的反胃惡心,難怪茶葉味道怪怪的,沒有半點茶味,原來是老狐貍殘存的骨骸就在銅罐中,被臭魚當做陳年普洱了。
我心裏覺得惡心,嘴上可不敢這麽說,咱是肉爛嘴不爛:“厲害,怪不得茶水的味道帶着……帶着……帶着幾分仙氣,原來……原來是前輩您的骨灰……味道怎麽形容呢,管陰溝不叫陰溝那叫一個地道……”
黑狐亡魂沒有再追究此事,對我說道:“你們當中姓藤的女娃子,是老道昔年徒弟的後人,因此老道不會怪罪你等,可這大穴村千百年沒有生人進來了,你們也不可久留。”
我不解地問道:“大穴村?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是個什麽地方?”
黑狐的亡魂揀緊要的情形告訴我,自古以來,一直有幾個道徒教衆居住的村子,隐藏在這群山深處,其中一個就是大穴村,村人都是驢頭山人之後,多半通曉五行道術,而它則是唐時山中的一只黑狐,久在山中與村人接觸,知道村中流傳着一個長生不死的秘密,它生出非分之想,也欲得成大道,所以趁村人不備,盜了一部古卷逃出門嶺,變做人形大隐于世,可它這時才發現那個所謂的秘密,根本無關長生不死。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有一個稱為“門”的怪物,能夠吞噬這四方上下和古往今來,唐時驢頭山人元神進入“門”中,終于把“門”殺了,其徒子徒孫造了一座古墳,後代都成了守陵人隐居深山,過着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古墳上層埋着驢頭山人的遺骸,下層埋着“門”的屍體,但“門”死後仿佛變成了一個黑洞,需要不斷以活人殉祭,才能維持它的平靜。
驢頭山人族中後代知道以活人殉祭,無異于飲鸩止渴,無論多少鮮血和恐懼都填不滿它,所以千百年來,不斷尋求徹底讓“門”消失的方法,有些村民甚至走上了邪路,那尊埋在殛神村火窯裏的“四面神像”,即是其中之一,到頭來均以失敗告終。
黑狐之前曾在屋中聽了我們講的怪談,告訴那繩村裏的住戶,也是驢頭山人之後,“門”的震動時常發生,遇到什麽事情都不奇怪,而這個“大穴村”的年代,則比驢頭山人的墳墓還要久遠,從漢代即有,但是這是個沒人居住的廢村,據說村子裏自古有個不明之物,而驢頭山人的後代發現了大穴村的秘密,所以有一部分人遷居到此,想用大穴村裏那個古老的秘密,讓“門”徹底消失。
至于大穴村裏的東西究竟是些什麽,連這黑狐也不知詳情,只聽傳言那是個能把“門”吃掉的妖怪,它盜取古卷後逃出門嶺,依照古卷中的方術煉藥服食,得以活了許多年頭,不過有生即有滅,什麽東西都有個限數,倘若只生不滅,即遭鬼神所忌,躲得了一時,終究躲不了一世,到後來在張獻忠的大營裏,它被逼無奈顯出原形,剛逃到山裏不久,又讓天雷擊中,慘遭業火焚燒,剩下的骨骸和一縷游魂,都讓門嶺裏的村民收斂起來,帶回了大穴村,此後發生了什麽事,它全不清楚,直到臭魚把藏骨罐的封條揭開,它的亡魂也将很快化為烏有。
我見這老狐貍的亡魂并無惡意,總算放下心來,就問它哪裏有路可以離開此地?
黑狐亡魂說:“老道被封在罐子裏不知多少年了,此時出來隐隐覺得這村中氣息不對,除了你們之外,應該再沒有別的活人了,想必是那些村民沒能把‘門’除掉,反而又招來了什麽妖怪,把整個村子裏的人都吃掉了,正應了‘披麻救火,引焰燒身’這句話,你等若要留下性命,就趕緊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