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了,這傾盆大雨卻下得不曾歇氣,天也始終黑得像抹了鍋底灰。”他說着翻開車裏的地圖,将這片區域指給我看:“從距離上判斷,地圖裏根本就沒有這條路……”
此刻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們迷失在這條高速公路中了,這是以往連做夢也夢不到的恐怖狀況。我不免懷疑這條路本身有問題,沿途往前恐怕永遠都不是了局,可停在原地不動更不是辦法,那就只有調頭折返了。
臭魚插言說道:“先別忙着做決定,作為駕駛員我必須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剩下的汽油根本不夠回程了。”
阿豪皺眉道:“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原路返回了,這條高速公路是通訊信號的盲區,周圍又黑漆漆的連個鬼影都看不到,別指望有人幫忙,所以咱們只能采取自救,那麽就剩下兩種選擇了,一是停車等到天亮,二是繼續往前開。不過我有種很不祥的感覺,停下來等候和繼續向前的結果都一樣,這場暴雨不會停,天色也不會放亮,深山裏的高速公路也會無休無止般延伸下去,為什麽會這樣呢?咱們必須先找出這個原因,搞清楚究竟遇到了什麽情況,才有可能想辦法離開。”
衆人深感無助,一個個面面相觑,誰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臭魚猜測說:“操他大爺的,許不是誤入了死人所走的‘陰陽路’,再往深處走可就墜入黃泉了。陰曹地府什麽時候見過太陽呀,所以這天總是黑的。”
我看藤明月被臭魚的話吓得臉上變色,就寬慰她說:“你別聽臭魚瞎猜,陰曹地府裏什麽時候通上高速公路了?我還說那地方通民航呢,反正也沒人坐過。”
臭魚不服氣:“依你說是怎麽回事?”
這時阿豪看到車燈照到前方有塊限速120KM的路牌,招呼臭魚把車子停下來說:“我覺得咱們是迷路了,也許一直在圍着一段路繞圈。我先下車到那牌子上做個記號,然後往前接着開,再看到限速牌的時候檢查一下有沒有記號,這就能确定途中看到的是否皆為同一路牌了。”
我說:“這倒是個辦法,不過外邊黑燈瞎火的指不定會遇上什麽東西,所以我得跟你一同下去,咱倆也好有個照應。”
藤明月抓住我的手,十分擔憂地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地方很危險,貿然離開車子可不是個好主意。”
我感覺到藤明月手指溫軟滑膩,不由得心中一蕩,實不忍讓她替我擔驚受怕,但此刻遇到危難,我更不想露出膽怯之意,于是硬起心腸說道:“別忘了有這麽句話——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陰溝裏才翻船吶,我是不怕有危險,就怕沒危險。”說完摸出英吉沙短刀防身,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臭魚也不放心,抻着脖子對我說:“誰告訴你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這他媽的絕對是句坑人的話,當年就害死了不少我黨的地下工作者,你們倆還是留神點吧。”
我聽這話心裏也不免有些犯嘀咕,忽然想起社會上流傳着一種說法,說是某條路上常出事故,橫死得人太多了,一到深夜裏便有孤魂野鬼出沒,它們專在路上引發車禍。只要想法把別人害死了,就能找着替身使自己重入輪回,我們要是真遇上這種事,只怕也會兇多吉少。
這些念頭出現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好在車子就停在了限速牌旁邊。
我跟阿豪冒着雨從車上下來,瓢潑大雨嘩嘩下個不停,離開車燈的照明範圍,眼前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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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過多耽擱,摸黑找到限速牌下的立柱,正想用刀子刮漆做上記號,天上突然有幾道閃電出現,随即是雷聲如炸,我眼前一片雪亮,下意識地往周圍看了看,這條公路兩旁山巒起伏,覆蓋着莽莽蒼蒼的林海。
如果沒有走錯方向,我們途徑的高速貫穿“門嶺”地區,可那裏也就剩個地名了,現今哪還有什麽原始森林?
我和阿豪兩人看到林海蒼茫,都驚得呆了,心底湧起一股不可明狀的寒意。忽然聽到留在車裏的兩個人大聲呼叫,語調又是急切又是驚恐,好像發現有什麽非常恐怖的東西正在逼近我們。
臭魚嗓門又大又高,他探出頭來聲嘶力竭地叫道:“快回來……快回到車裏來!你們後邊有東西!”
我借着忽明忽暗的閃電,轉頭望向身後。除了漫天雨霧,高速公路上空無一物,沒發現有什麽多餘的東西。
我們本來就懸着個心,雖然不知道此刻出了什麽變故,但感覺到情況十分不妙,沒膽子留在原地了,急忙冒着雨跑回車裏。還沒等我把車門帶上,車子便在臭魚的控制下蹿了出去。
臭魚像是要逃避什麽要命的東西,但在天黑路滑,能見度極差的環境中開快車,無疑是自找倒黴。事故往往發生在一瞬之間,我想提醒他卻為時已晚,車子果然撞到了路邊的護欄。
這段高速公路是在山裏,路邊是個斜坡,周圍黑咕隆咚看不清地形,感覺上像是森林茂密的山谷,車子撞穿護欄就順勢滑進了深谷,最後撞在一棵大樹上才停了下來。幸虧我上車後就立刻系好了安全帶,否則在如此劇烈的颠簸中,早就把腦袋撞進腔子裏去了。
我腦中一陣眩暈,整個人都懵了,感覺身上冷飕飕的,迷茫地問道:“這是誰們家冰箱門忘記關了?”
我又用力搖了搖頭,勉強恢複了意識,發覺凄風冷雨從破裂的車窗裏貫進。車頭撞得變了形,好在沒人受傷,但車門打不開了,只好分別從車窗裏爬到外邊。
阿豪見車子算是徹底報廢了,而旁邊山岩向內凹陷,就讓衆人過去避雨。
我從車裏取出應急箱跟了過去,問臭魚道:“剛才你在公路上亂叫什麽?你這麽冒冒失失的,險些把大夥的命全搭上。咱倆倒是光棍一條,死了也就罷了,阿豪家裏卻是有老有小……”
臭魚不等我把話說完就争辯道:“你知道那條高速公路上有什麽東西嗎?我可是救了咱們大夥的命。”
藤明月也顯得驚魂未定,她在旁邊對我點了點頭,表示臭魚所言屬實。
阿豪莫名其妙,問道:“高速公路上好像什麽也沒有,你們到底看到什麽了?”
◎ 殛神村(一)
藤明月簡單說了經過,我和阿豪聽完均有毛骨悚然之感,原來在先前雷聲滾滾閃電交錯之際,她從倒後鏡裏看到兩個光點,那光點離得很遠,似乎是什麽車輛的遠光燈,她和臭魚見有別的車輛經過,都感到一陣欣喜,尋思着可以向過路的司機打聽一下,這條高速公路究竟在什麽位置,不過向後一望,路上卻是一片空寂,她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随即發現,只有在倒後鏡裏才能看到從遠處接近的燈光。
臭魚說當時真是慌了神,想不出那亮點為什麽只能從倒後鏡裏看到,更不知道它從遠處接近咱們會發生什麽事。于是招呼你們趕快上車逃開,現在想來,那東西也未必是燈光,搞不好是困在路上的亡魂,你們聽沒聽說過“游魂撲影”的事?比如一個人走在路上,無緣無故摔了一跤,起來之後便身患奇疾,回家之後做噩夢說胡話,用不了幾天就一命嗚呼了。那即是被鬼碰到影子上了,如若是讓亡魂直接撲到身上,人倒在地上當場就死了。我看這條高速公路上确實有鬼,被它追上來能有咱的好果子吃嗎?所以才奮不顧身駕車逃命。但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都是在所難免的,這種路況誰能保證百分之百不出事故?你們沒缺胳膊沒少腿兒的就該知足了,怎麽不但不感謝我救命之恩,反倒沒心沒肺的埋怨上了?我還有地方說理去嗎?
我和阿豪極為吃驚,路上那間詭異的藥鋪、失蹤的陸雅楠、停止的時間、沒有盡頭的高速公路,這個漫長的夜晚仿佛是場做不完的噩夢。這許多無法解釋的怪事,是否皆與門嶺深山裏的“肉身菩薩”有關?
此時車子從高速公路上滑下山谷,大雨滂沱中伸手不見五指,也不見周圍有任何異狀,但想從濕滑的山坡上返回公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公路上很可能有鬼魂出沒,誰活膩了敢再回去?
阿豪認為此時此刻确保安全最為緊要,這片林子裏即便沒鬼,也可能存在傷人的野獸。留這岩根下并不穩妥,應該到附近找找有沒有山洞一類能夠容身的所在,但不能離公路太遠,否則就真迷失方向了。
衆人均覺阿豪言之有理,紛紛點頭同意,當即打開手電筒,在漆黑的樹叢間摸索前行。
我看藤明月神色痛楚,舉步艱難,就停下來查問。得知她剛才扭傷了腳踝,由于地勢陡滑,也沒辦法背着她往前走。我想起還有一卷膠帶,就掏出來扯開,給她在腳踝上裹了幾圈。
藤明月忍着疼問道:“這是……膠帶嗎?”
我寬慰她說:“膠帶是沒錯,可不是一般的膠帶,你大概有所不知,我們公司專門倒騰藥品和醫療器材,所以我也算半個大夫,咱這膠帶和麝香虎骨膏藥屬于同一系列,出了名的省優部優産品,遠消海內海外,你仔細聞聞是不是有麝香的氣味?麝香虎骨這東西能舒筋活血,治療跌打損傷最有奇效。其實咱中國藥品裏是草藥不值錢,而各種生物器官卻最為貴重。像什麽牛黃、麝香、鹿茸、狗寶、虎骨、犀角、羚羊角,這些都是非常值錢,也是很難得到的東西。比如麝香就出在關東三省,那即是香獐子的肚臍兒,每逢到了夏季,香獐子把肚臍兒張開往山裏一趟,引得那各樣的昆蟲一股腦地往它肚臍兒裏鑽,那肚臍兒一痛就閉上了,把蟲子全憋死在了裏面,久而久之會産生了一種分泌物,帶有很特殊的濃厚香氣,這就算養成寶了。可香獐子也知道自己的肚臍兒是個寶物,如若發覺有人來捉,它就一邊撒腿亂跑,一邊把肚臍兒毀了,寧死也不讓別人得着。我們這種膠帶裏采用的原料,就是野生的當門子麝……”
藤明月不太相信:“我看這只是用來固定物品的普通膠帶,哪裏會有舒筋活血的功效,從你嘴裏說出來都變成寶貝了。”
我對藤明月說:“這話從我嘴裏講出來是有些不太合适,很容易被人誤解為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常言道賣瓜的不說瓜苦,賣酒的不說酒薄,也難怪你不信,換了我是你我也不信,但有機會你到外邊打聽打聽,我們這種膠帶對付跌打損傷,絕對是治一個好一個,治一百好倆五十,連那男女老幼五勞七傷春秋前後咳嗽痰喘都捎帶着給治了,氣死華佗啊。”
臭魚在旁拆臺說:“你就輪圓了吹吧,如果真有這種膠帶,全世界醫院早都得關門大吉了。”
或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也或許是我把藤明月腳踝的血脈揉開了,反正她纏上膠帶後就沒有先前那麽疼痛了。我正想趁機自誇一番,以證明臭魚毫無見識,卻聽一旁的阿豪低聲叫道:“你們看那邊,那是什麽呀?”
我們站起身順着阿豪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遠處有片暗紅色的光斑若隐若現,但視線被雨霧遮擋,看不清楚是個什麽東西在那發光。
黑漆漆的森林神秘莫測,我們都以為那是燈光,而且能用肉眼直接看到,應該不是高速公路上的亡魂。有燈光的地方就該有人家,雖是吉兇難測,卻總歸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強似摸着黑在林子裏亂轉。
我們四個人尋着那道光往前走。地勢漸行漸低,感覺像是走進了一條山谷深處。也許是茂密陰森的大樹遮蔽了天空,走到其中已覺察不到還在降雨,潮濕陰郁之氣刺鼻,野生蘑菇布滿有着青苔的洞穴,到處都籠罩着薄薄的霧氣。先前站在地勢較高的位置,能夠看到那片微光,而穿行在林海中就找不到參照物了,只能憑着直覺往低處走。陰郁的森林越走越深,眼中所見皆是漆黑一團。
樹木密密麻麻,地面上落滿朽枝腐葉。我們提心吊膽,腳步變得遲緩下來,猶豫着是否還要繼續深入。這時我發現前面有個白乎乎的物體,離近了仔細一看,發現是座古代的石碑,極高極大,碑上纏滿了枯藤,暴露在外的部分,都雕着古怪猙獰的人臉。
臭魚罵道:“操他大爺的,我記得好像墳頭前邊才立着這種東西,這地方怎麽會有古墳呢?”
阿豪撥開枯枝敗葉,用手電照過去觀看,奇道:“這不是老墳前的墓碑,你瞧上邊還刻着字……”
我聞聽此言也湊上前看個究竟,只見碑上刻有三個篆字,筆畫繁多,我相了半天面,結果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臭魚的文化底子遠不如我,而阿豪也辨認不出,我們仨算是“猴吃芥末——淨剩瞪眼了”。
這時聽藤明月說,石碑上的三個字是——“殛神村”。
◎ 殛神村(二)
我有些納悶地問道:“這三個字連我們都認不出,你能識得?”
藤明月說:“我以前臨摹書法碑帖,所以認識幾個。”
阿豪喃喃自語地說道:“殛神村……這似乎是個地名……”他又問藤明月:“殛是不是誅滅的意思?”
藤明月點了點頭,據她所言,以往有“雷殛”之說。比如某人惡貫滿盈,被雷電貫胸而死,便被稱為“雷殛”,是受上天所誅。但“殛神村”的名字實在太奇怪了,如果從字面上直接解釋,即是将神靈誅滅,是個殺死過神的村子。
我不以為然:“這塊石碑形制古樸,至少是幾百年前所留。以前的人最是迷信,雖然喜歡談奇說怪,但也講究敬畏天地祭祀鬼神,哪有村子敢用這種地名,沒準是咱們認錯了。”
我們說話的時候,臭魚在石碑旁找到了一條被遮住的路徑,順着荒蕪的路徑向前,可以看到森林深處有片微弱的光亮,好像是個亮着燈火的村子。
“殛神村”若與古碑同存,那真可謂是年代久遠了。它何以能夠僻處深山與世隔絕至今?我不免懷疑此地與那鬧鬼的藥鋪相似,只怕也不是個安穩的所在。
可衆人被大雨淋成了落湯雞,一個個凍得嘴唇發紫牙關打顫,只想盡快找個遮風的地方避險。當下顧不上多想,尋着亮光向前摸索,穿過森林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屋舍俨然,确實是個隐在群山環抱之中的村子。
那村中的房屋齊齊整整,形狀結構都是一模一樣。家家關門閉戶,屋裏黑壓壓的沒有燈光,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地面上還挖了許多圓形深坑,不過三米多深,內壁砌以青磚,很是平整,大的直徑有十幾米,小的就如同普通的井口。
我走南闖北,自認為有些見識,卻也不知道村子裏挖這麽多圓坑用來做什麽,就問阿豪見沒見過?
阿豪搖頭表示從未見過,甚至都沒聽過有這種事。看來這“殛神村”荒廢破敗,很多年前就沒人居住了。
我又說:“這個村子還有個很古怪的地方,怎麽家家戶戶的房屋都一個樣子,連房門上帖的神祗都沒半點區別?”
臭魚大咧咧地說:“我看房屋結構相同,可也不算什麽怪事,咱用不着少見多怪。”
我們邊說邊行,走到村子裏面,只見屋舍連綿中聳立着一座大殿。殿門前沒有匾額,殿頂長滿了蒿草,裏面同樣是死氣沉沉的鴉雀無聲,使人望而怯步。這似乎是“殛神村”裏的一座神廟,從遠處看到發出光亮的位置,還在更深的地方。
我到此已是筋疲力盡,提議先到這古殿中歇息片刻,找些枯柴攏堆火烘幹了衣服。
藤明月覺得這座大殿陰森恐怖,天曉得裏面供着什麽牛鬼蛇神,還是別進去招惹為妙。附近空置的房舍衆多,不如随便找間屋子,照樣可以烤火取暖。
阿豪說藤明月所言在理:“這深山裏的村子毫無生氣,咱們在裏面走了很久,別說雞犬相聞了,就連蟾蜍蟋蟀的鳴叫聲都聽不到,更沒看見半個活物,大夥凡事小心才對。”
我和臭魚也沒有任何異議,當即走到旁邊一間房舍前,推開門,屋裏漆黑無光,地面積了一層灰塵,我用手電筒四處照看,但見空蕩蕩四壁陡然,照到牆角的時候卻發現那裏站着個人,吓得我險些癱坐在地。
其餘三人跟進來将我扶起,再看屋內那人動也不動,我硬着頭皮往那人臉上照了照,原來是個圓面大耳的婦人。眉目細長,闊口直鼻,臉上厚施脂粉,兩頰還塗着鮮豔的腮紅。這屋裏并沒有屍臭,看不出是死人還是活人。
我們看得觸目驚心,都怔在原地不知該進該退,我發現房內還有裏屋,随手往裏面照視:只見屋子裏還站着另外兩個人,穿着打扮身量高矮,甚至面容五官,都和先前那個婦人毫無分別,簡直像是從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
阿豪疑道:“全是死人?”
我說:“看起來确實不是活人,可怎麽都長得這麽像?它們的爹媽莫非是臺複印機?”
藤明月說道:“虧你想得出,應該是同時所生的三胞胎。這屋裏有死人,咱們還是別進去了。”
臭魚說:“死人就比活人少口氣,有什麽可怕的?我看這屋裏的人要真是死屍,早該腐爛發臭了,可屋裏什麽味道也沒有,沒準都是擺着吓唬鬼的假人……”
我覺得事情古怪,“殛神村”好像已經數百年前就沒人居住了,這個古老的村子一定發生過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也不知屋裏這三個人死去多少年了,為何沒有腐爛成枯骨?或許真被臭魚說中了,想到這我湊近去看那女屍,卻見皮膚上帶有毛孔,倒不是假人。
我正待再仔細看看,忽聽那死人嘴裏“咕咕哝哝”一陣怪響,聽得人腦瓜皮都是麻的。而那死屍竟然緩緩擡起頭來,睜開了兩眼,伸手向我抓來。我急忙向後退開,但稍慢了半步,被那女屍的爪子抓住肩頭。頓時撕開了幾道口子,我被其餘三人拖住,跌跌撞撞的一同逃到外邊。
霧氣越來越濃,外面影影綽綽,似乎村中每間房屋裏的死人都出來了,那些人都和行屍似的沒有半分活氣,最可怕的是不論男女大小,皆是圓頭圓腦的一張大臉,長得沒有任何分別。整個村子的房屋一模一樣,裏面的死人臉面也別無二致,這情形在噩夢裏也不曾得見。我們幾個人吓得膽都寒了,怎麽可能所有人都長了一張臉?
衆人眼見無路可逃,只得躲進了那座黑咕隆咚的大殿,阿豪和臭魚關上厚重的殿門,頂上了一人多粗的門栓。
我心中“撲通撲通”狂跳不止,用手電照向殿內,發現大殿裏塑着幾尊泥胎神像,擺有供桌和兒臂粗細的牛油巨燭。皆是積灰數寸,後門落着大栓。又讓藤明月察看我肩頭的傷勢,見沒有傷及筋骨,這才稍稍放心。
臭魚頂住殿門,喘着粗氣罵道:“我日他親大爺的,咱這是進了僵屍村了,虧得閃得快,慢上半步就被它們撕成點心吃了。”
阿豪皺眉道:“即便都是僵屍,也不可能相貌完全一樣。你們剛才瞧見沒有?這村子裏每個人的臉都很相似,已經不能用相似來形容了,幾乎就是一個模樣。”
藤明月怕上心來:“世人相貌千差萬別,縱有容貌相似得緊,也不該整個村子裏的人都長得一樣,怎麽可能有這種事情存在?”
阿豪說大夥得做好心裏準備了,今天恐怕真遇上過不去的坎兒了。此前在藥鋪裏聽說這門嶺中有座唐代古墓,解放前還有人在這深山裏吃了“肉身菩薩”,變成一具行屍走肉。咱們開車在高速公路上怎麽也出不去,又誤入了全是死人的“殛神村”。還有停滞不前的時間,我想這些事情一定有着某種內在的聯系。
阿豪說到這問我:“你當初遇見過屍蠱,你覺得這村子裏的人是不是都變成屍蠱了?”
我說肯定不是,當年墜機事件的幸存者變成了屍蠱,但隔了幾十年還保持着她原本的面容,與“殛神村”裏的死人完全不同。
藤明月感到處境絕望,估計失蹤的陸雅楠也已遭遇不測,忍不住輕聲抽泣起來。
我勸了她幾句,忽然有個念頭湧上腦海,立刻對阿豪說:“我看到村子裏那些死人的臉上,就突然想到一件事。”
◎ 殛神村(三)
阿豪等人都有幾分詫異:“村中那些死人的臉怎麽了?”
我說據聞有種“恐怖谷”理論,那是一個對非人物體感覺的假設,在七十年代由日本專家森昌弘提出。他認為制造出來的東西,無論多麽與人類相似,但因其自身沒有生命,總會與活人不太一樣,哪怕這些區別只是百分之一,也會時刻凸顯出來,讓人覺得非常僵硬恐怖,有種面對行屍走肉的恐懼。
我個人是這麽理解——死物和有活物之間存在的距離,即是“恐怖谷”,當然它是否符合原意我就管不着了。剛才看到村子裏那些死人的臉,我就突然想到了“恐怖谷”。“殛神村”裏的房舍相同也就罷了,可所有人的臉完全一樣,這件事如何解釋?我覺得不管那些人是生是死,它們都絕對不屬于人類,而是某些無法穿越“恐怖谷”的東西。
阿豪最先理解了我的意思,整個村子裏的死人臉面相似,已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況且那些死者的臉實在古怪,雖然眼目口鼻具備,卻極為僪詭怪誕,就如同沒有生命的泥胎造像,很難想象活人長成那副尊容會是什麽效果。
臭魚撓頭道:“我可越聽越糊塗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村子裏那些活死人,難道不是僵屍嗎?”
我說:“我也沒有未蔔先知的能耐,出門沒帶前後眼,否則咱們也不會困在此地了,我只能告訴你,如今在村子裏發生屍變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人,卻像殉葬埋祭的土俑,所以這村子裏的房屋男女,都跟從一個模子裏摳出來似的。”
阿豪說:“這種可能性還真不小,可那些死人都有皮肉毛發,也不太像是土俑作祟,再說又是誰,出于什麽目的造了這座村子,這些事咱們就猜想不透了。我看殿中甚是陰冷,不如把那供桌拆了點堆火,一來能夠取暖,二來還可以用火把防身,然後再合計個脫身之策。”
衆人齊聲稱是,阿豪和臭魚當即去拆那供桌,桌上有現成的牛油蠟燭和帷幔,亦都是可燃之物。他們倆見我肩膀疼得厲害,就讓我和騰明月守着殿門別動。
我坐在地上告訴藤明月不用過于擔心,只要有我們三個人在,遇上再大的危難也能履險如夷。阿豪雖然跟我認識的年頭不多,但這個老廣很講義氣,為人多謀善斷,跟我也是過命的交情。那臭魚以前在體校武術隊練過把式,十八般兵器樣樣拿得起來,誰他都敢打,尤其善使刀槍棍棒。刀是百般兵刃之祖,槍是百般兵刃之鬼,常言說得好:“救命的槍,舍命的刀”,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花槍容易學,又好護身,練刀卻很危險,得豁出命去才能練成,不過這座大殿裏也沒有刀槍,只能拆個桌子腿當棍子使了。兵刃中棍棒為王,你別瞧我不會練,但我懂得這些門道,等會兒我讓臭魚給你耍兩趟看看……
臭魚拆着桌子罵道:“日你大爺的,我看你小子傷得還是不重,死到臨頭了還能侃呢?”
我說:“臭魚我操你舅舅,你再罵我大爺信不信我把你武功廢了?”
藤明月對我說:“好了,你先別逞能了,我問問你,你說解放前一架飛機墜毀在門嶺,有幸存者吃了肉身菩薩,從而變得不死不老的事,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說此事應該不假,以前也确實有過吃唐僧肉能夠長生不死的傳說。你知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妖怪抓住了唐僧,都不肯立刻生吞活剝,偏要等着唐僧的徒弟來救,平白錯過了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因為那唐僧長老不能随便吃,獅駝嶺金翅大鵬曾說過:“唐僧不勁吓,一吓肉就酸了,必須沐浴熏香放在籠屜裏慢火蒸熟,這樣的人肉吃下去才有效果。”
藤明月道:“你怎麽就知道東拉西扯?我是想問你肉身菩薩是長了什麽樣的臉,你說這村中古廟裏供的神像,會不會就是那具肉身菩薩?”
我說你要是不提我還真沒想到,這“殛神村”的名字十分奇怪,或許正是村民把菩薩神靈吃了,受到詛咒才都變成這副模樣。可那次飛機墜毀事件的幸存者,是在一處懸崖峭壁上找到了“肉身菩薩”,而咱們此刻發現的村子,則位于群山環抱的盆地當中,所以兩者并不是同一地點。但這殿內供奉的神像,也有可能就是“肉身菩薩”生前的樣子。
我所知的那起墜機事件,畢竟發生在很多年前,除了一名幸存者得以生還,其餘的當事人全都死了。所謂的“肉身菩薩”,也只是從這唯一的幸存者口中吐露,無法證實是否屬實。其實我也不相信有什麽“肉身菩薩”存在,佛門廣大,向來以度人為本,菩薩肉怎麽會讓人變成死而複生的“活屍”?
殿中陰森黑暗,供桌後的幾尊泥胎甚是高大,又積滿了塵土,僅憑手電筒照明,根本看不清它們的面容。可越是看不到的東西,越容易讓人産生恐懼,加上我想得多了,心中不免忐忑難安。
那供桌質地堅厚,阿豪和臭魚兩人赤手空拳,又哪裏拆卸得開,好在銅缸裏貯有凝固的燈油,此時扯開帷布引燃,火焰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将四壁照得通明。我們身上早都濕透了,趕緊湊到近前烘幹衣服,同時借着火光亮起,看到了那幾尊泥塑神像的真容。
當中的泥胎竟有四個人頭八條手臂,有的頭眼目圓睜,有的則獠牙外露。這尊神像身上金彩斑駁,居中的頭向前探出,面容詭異沉靜。其餘三側的頭,則兼有欲望憤怒等種種形态,作出啖食一些衆生摧伏恐怖所現之形。身下八條腿四曲四直,足下踩着各種鬼怪,脖子肘腕之間盤有長蛇,它兩邊各有一尊木雕的仕女像。殿堂四壁上更有許多內容怪誕離奇的彩繪,所畫之人個個毛發直立,骨瘦如柴,悲天嚎地,而周圍的黃羊、野兔卻無動于衷,并不驚怕。
殿中一片漆黑的時候,我竭力想看清供桌後的神像,此時仰視這尊恐怖僪詭的“四面神像”,才覺得還不如摸黑看不到呢,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我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四面神像”,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這個古怪至極的村子名為“殛神村”,為什麽卻又供着不知來歷的邪神?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滿牆的壁畫和神像,半晌沒人說話。
我想不出什麽頭緒,索性不去理會了。正要坐下烤火,卻瞥見那尊神像旁有個鼓鼓囊囊的物事,看形狀不是香爐。我好奇心起,上前拂去塵土,發現是個帆布背包,其中沉甸甸的不知裝了些什麽。于是拽到外邊,又招呼其餘三人觀看。
阿豪奇道:“這村子和神殿好像荒廢幾百年了,可看這個背包卻是近代之物,會是誰留下的?”
臭魚是個急脾氣:“打開瞧瞧不就知道了,沒準裏面還有吃的東西……”說話間已動手解開背包的插帶,将裏面的物品通通抖在地上。
我看那些物事,大多是野外勘測工具,也有照相機和指南針,就尋思大概是哪個地質隊員的背包。
這時藤明月拾起其中一個記事本翻看,她翻到後面,看了其中的內容顯得十分駭異:“這是一個考古隊員寫在1980年的手記,你們看……本子裏還有手繪地圖!”
我和阿豪、臭魚三人,聽到這本手冊中繪有地圖,連忙把腦袋伸過去看。手冊中的一頁果然畫着山區地圖,線條雖然簡潔,但繪制水平非常專業,标注得也很清楚,讓人看起來一目了然。
地圖描繪了一條山脈,兩邊各有一個村莊,左邊的名為“埋門村”,右邊的名為“殛神村”,山中有隧道相連,兩個村莊形狀規模酷似,周圍都是普通民宅。“埋門村”的中心是座大墳丘,旁邊有藏書樓與一所巨宅,看旁邊記錄始建于大唐貞觀年間。“殛神村”的輪廓形勢幾乎就是“埋門村”的翻版,所不同的是村中民宅極為齊整,裏面陰森沉寂,絕無人間煙火之氣。另外這個村子裏沒有墳丘,當中是座大殿,後邊用鋼筆塗黑了一片,看不出是何所指。
阿豪在考古手冊中掃了兩眼,對我說:“界龍賓館和幽靈服務員,還有藥鋪裏的陳老頭,都提到過一件很蹊跷的事情,就是大約在1980年,有個跟你相貌酷似的人,到門嶺來尋找唐代古墓。這本考古手冊……可能正是那個人留下的。”
電光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