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人在其中,兩端都看不到盡頭。
我和高潔都知道這座古樓最初只住一家人,後來才改為多戶居住的公寓。以前的大宅中為了防備變故,多設有秘道暗室,因此地下室貫通相連并不奇怪。
那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機,只燃燒了片刻就燙手了,我只好先将它滅掉,牽了高潔的手摸索着向前而行,想探明這地下室還有沒有別的出口。
黑暗中,高潔似乎撞到了什麽物事,叫道:“等一下,這裏有些東西。”
我問她:“是手機嗎?”
高潔說:“不是手機,這是個……木頭櫃子。”
我等打火機稍微冷卻,再次點燃了照過去,發現高潔身前有個古樸的檀木櫃子,大概是存放在地下室裏的家具,那木櫃雕花嵌銀,做工頗為精細。
我拽開拉門,就看那檀木櫃子裏放着一個油布包,裏面是個皮制記事本,雖然不是舊時古籍,但看起來年頭也不短了,我見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不免有些失望,又急着離開此地,便順手扔在一旁。
哪知記事本那裏夾着幾頁剪下來的舊報紙,被我一扔就散落出來,高潔說:“這是別人家的東西,你別到處亂扔。”說着她撿起來湊到亮處觀看,發現泛黃的報紙上有張黑白照片,其中的人臉有些模糊,可冷眼一瞧卻覺得有幾分眼熟,好像是在哪見過。
高潔有些吃驚地對我說:“這是住在101室裏的女子?”
我接過來看了看,的确像是同一個人,奇道:“報紙上的字還是豎排版,可不是近年刊印的……”我又往照片旁的文字掃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氣:“民國23年!”
我們粗略一看,本子裏的新聞剪輯,全部來自當年不同的報紙,記錄着同一則內容離奇的新聞,事情發生在民國23年。
(五)深山幸存者
咱們國家現在采用的是西元計年法,西元就是公元,以耶稣誕生為元年。我歷史學得不是很好,要問我民國23年具體是哪一年,我一時半會兒還真算不清楚,但對于年代還有些直觀的認知,曉得這些報紙上刊載的舊聞,發生在七十多年以前。其內容大同小異,無需細讀,只看标題也能知道個大概:是說民國23年一架飛往龍華機場的客機,在飛行途中遇難,墜毀于山區,全機乘客僅有一人幸存,而且此人是個年輕女子,她在深山裏失蹤了很多天之後,竟奇跡般的得以生還。
我感到有股寒意湧上心來,該事件幸存者的照片,與我之前在101室看到的女子完全一樣,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們倆是同一個人。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數十年前舊報紙上的照片已經模糊泛黃,怎能拿來于現實中的人物比較?其實照片裏幸存者的臉部,只是與我在隔壁見到的女子輪廓相近,具體特征無從對比,但那同樣冷漠的眼神,即使在照片裏也能顯露出令人透不過氣來的絕望,我相信這一點是不會看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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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潔也有相同的感受——幾十年前深山墜機事件的幸存者,就是剛才出現在101室的女子。
這個女子墜機未死,已經算命大了,至于怎麽能從人跡罕至的深山密林中活着走出來,更教人難以想象。而且時隔數十年之久,她即使活到現在,該有多大歲數了?可她的形貌與這張老照片上的影像比起來,看不出有任何顯著變化,不是亡魂又是什麽?
此時打火機又燒得燙手了,我們心裏越想越是發毛,也不敢再摸黑往前走了,就将櫃子推到地下室入口處,正待攀上去返回102室,卻聽身後傳來“嘎吱吱、嘎吱吱”的木板開合聲。
高潔聽到聲音,低聲在我耳邊說道:“是那個有鬼的房間!”
雖然這地下室裏漆黑一團,但我還能辨別發出響動的方位,也知道是101室的地板蓋子被揭開了,只聽踏在地板上的聲音漸漸逼近,好像有什麽東西要過來了。
我心裏也有些發慌了,忙對高潔說:“快走!”随即将她扶上櫃子,我緊接着也爬了上去。忽覺腿上一緊,好像被一只手緊緊抓住了。我借着地下室入口透過的微弱燈光回頭去看,就見有張蒼白冷漠的臉孔從黑暗中浮現出來,果然是那空屋裏的亡魂。
我周身寒毛倒豎,猛然想起“算卦的”說我過不去今天了。一霎時駭異難言,但也是情急拼命,感覺手中摳到一塊脫落的樓梯木板,就拽下來對準那女人的臉狠戳過去。木材前端尖銳,戳在那女子的臉上竟然貫腦而出,腦漿鮮血濺了我一身。
那女子身體向後仰倒,“咕咚”一聲摔在地上,我也被吓懵了,在高潔的協助下,攀住樓梯爬出了地下室,返身合上地板,心裏“撲通撲通”跳成了一團。
當時我的臉色大概難看到了極點,也将高潔吓得不輕,她焦急地問道:“你要不要緊?傷到哪裏沒有?”
我驚魂未定,覺得自己臉上熱乎乎的,用手一抹發現都是鮮血,心裏十分後怕,喘着粗氣對高潔說道:“我把那女鬼殺了……”可這話說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且不論世上有沒有鬼,其物畢竟是魂魄所化,不應具備形體實質,怎麽可能有血有肉?
我隐隐感到事情不妙,也許101空屋裏的女子與空難事件的幸存者,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只是容貌氣質非常接近,多半屬于有血緣關系的直系後代,很可能我是将活人當成了鬼,結果将她誤殺了。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必定會面臨十分嚴重的後果。
高潔是關心則亂,她也有彷徨無措:“人命關天,這可怎麽辦?”
我說:“大不了好漢做事好漢當,我一命填一命也就是了。”但真去自首也得先搞清楚了,地下室裏的女人到底是誰?她為什麽會跟幾十年前墜機事件的幸存者一模一樣?為什麽康老太咬定那個房間空置多年,裏面根本沒有人居住?總之要先找康老太問個明白,然後再做道理。
我心裏又是疑惑又是恐慌,一刻也不想在這房間裏多呆了,帶着高潔到走廊另一端,叩開了康老太的房門。
不等我出言發問,康老太看到我臉上的血跡,就好像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她面色慘然,不住口地念着:“佛祖慈悲,佛祖慈悲……”
我和高潔見狀愈發覺得蹊跷,滿肚子疑團想問,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康老太将我們拽進房裏,說出了這座古樓裏發生過的往事:此樓始建于1869年,處在隅園路租借區的上風頭,臨近“跑人場”,與跑馬、跑狗鼎足并稱“三跑”,乃是最繁華處所在,因此位置極佳。民國年間有個叫陸維賢的士紳,買下了隅園路13號。他才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就已然是證交行業裏叱咤風雲的人物了。
所謂“證交”,是以股票和公債作為投機的籌碼進行交易的行為。在這個投機市場中活動的人物,發財的心理雖然相同,手段卻各有巧妙,好比群魚争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是最普遍的現象,賺錢多少就看你本事大小了。但在大風大浪中,還有一種特別大的魚,張開血盆大口,把大魚小魚蝦米一同往下吞,這就是與政府特權階層挂鈎的超級機構,陸維賢便是這個機構中的精英。他出身名門望族,又做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所以錢多得很,可謂春風得意。
當時陸維賢的妻子林青,長得十分貌美。但有懂眼的人斷她是克夫之相。陸維賢并不迷信,從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不過在遷入隅園路13號之後,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一次林青探親回來,乘坐的飛機途中失事,墜毀于“門嶺”附近。那一帶都是山地密林,礙于條件所限,根本無法救援,都以為林氏必死無疑了。沒想到過了一個多月,她居然活着從深山裏走了出來,随後被山民發現獲救。作為墜機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各大報紙期刊争相報道。
林青講述墜機經歷時說:他們共有五人幸免于難。在渺無人煙的深山野嶺中走了很多天,靠吃野果充饑,飲山泉解渴。可憐其餘四個人,有的被野獸拖走了,有的掉到山崖下摔死了,最後活着走出來的,僅有林青一人。
陸維賢認為妻子能夠死裏逃生,實屬萬幸,自此對她呵護備至,唯恐再次失去愛妻。可他逐漸感覺到從墜機事件中生還的妻子有些反常,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可要說具體是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兒,又難以說清楚。
(六)肉身菩薩
陸維賢倍加留意,終于發現了妻子行為詭異,從來不吃不喝,不是一頓兩頓或是三天兩天,而是一直不吃任何東西,每次吃飯都假意遮掩,把食物偷偷倒掉。陸維賢大惑不解,甚至懷疑出現在家中的妻子,是那深山裏什麽怪物變的,真正的妻子早就死掉了。為求個水落石出的結果,他就開始着手調查,收集了很多當時的報紙新聞,并在暗中窺觑妻子的一舉一動,最後将事情挑明,當面逼着林青吃東西。
林青見實在隐瞞不過,只好吐露了實情,墜機時确實有五個人幸存下來,但那深山裏沒有野果和山泉,走出許久都看不到人蹤獸跡,這幾個人餓得眼珠子都綠了,眼瞅着要被活活餓死,卻意外發現了一座藏在山崖峭壁間的古廟,那廟裏供了個神龛,也不知是哪朝哪代所留的古跡,有具古屍盤腿坐在裏面。
那古屍面容肌膚栩栩如生,肌膚紅潤,似是吹彈可破,最奇怪的是屍身上散發着一種異香。
幾個幸存者裏有位比較有見識的人,他告之其餘四人,這是得了道的“肉身菩薩”,其元神已化,空留軀殼在此。相傳當年唐僧是金蟬長老下凡,吃他一塊肉,既能長生不死,咱們有幸見到這尊坐化的“肉身菩薩”,也是曠世難逢的機緣。
其餘幾人聽他這意思,竟是要吃這古屍的肉了,真是“天黑沒有人心黑,山險怎及世道險”?他們當中有的人信教,寧死不肯為之;有的人則認為餓死事小,吃死屍的肉未免太恐怖了,連上千年前的古屍都吃,那還是人嗎?也有的人受到啓發,古屍是不能吃,肉身菩薩也吃不得,這等慘同佛面刮金的事,做了必遭報應,但眼前不是就有活人可以宰了吃嗎?
結果彼此間發生了争執,完全是以性命相搏,林青勸阻不住,混亂中不知被什麽人推倒,頭部撞在岩壁上,就此失去了知覺,醒來後發現那四個人都已不見蹤影,也許全從峭壁上滾落深澗摔死了。她求生心切,也因為餓得狠了,除了自己和岩石泥土,看見什麽都想吃,忍不住就用碎石片從古屍身上割下肉塞進嘴裏……
從那開始林青就再也不思飲食,一看見食物就感到惡心,獨自在深山裏徘徊了很多天,才終于獲救返家。她乞求陸維賢替自己保守這個秘密,此時她也追悔莫及,後悔不該吃那“肉身菩薩”,恐怕遲早要遭天譴,但與夫君情深似海,實在不忍分離,哪怕多聚一天也是好的。
陸維賢兒女情長,暫時原諒了妻子,可晚上一想到躺在自己身邊的女子曾吃過死人肉,不免越想越是惡心,更感到十分可怕,試想天底下哪有人常年不吃不喝還能生存?這事好說不好聽,一旦被外人知道了就會身敗名裂,他狠下心來,找把刀摸黑割掉了妻子的人頭,正準備荒園埋屍,不料又有顆完全一樣的頭顱,從那死屍腔子裏長了出來。
陸維賢發現面前的妻子眼神裏透出一股邪氣,如果說剛從深山裏逃出來的時候林青還是個人,現在卻不知究竟變成什麽東西了,吓得他膽都寒了,趁着妻子還未起身,掙紮着往外就跑,所幸被家中的仆婦康老太所救。
康老太吃着一口長齋,曾在鄉下替人紮鬼驅邪,略有些民間方術,識破林氏變成了“屍蠱”。什麽叫“屍蠱”?“蠱”是養在器皿裏的邪祟之物,“屍蠱”顧名思義,就是人死後可以行動,不是魂魄未散,而是由于屍身裏有別的東西。
康老太匆忙将誦讀多年的“南無妙法蓮花心經”取出,燒成灰撒在房間周圍,才暫時把這女屍困在房中。香灰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只好又到廟裏請來一串由高僧開過光的念珠,一粒粒釘在樓中,把那行屍鎮在了牆壁夾層裏,也和死人一樣積年累月不動,身上積塵甚厚,但沒發生腐爛,僅有頭發和指甲還繼續生長。
陸維賢當時受驚過度,沒過多少天就瘋了,最後掉進江裏做了死漂。人們不知其中詳情,只是見陸維賢落得這等下場,都道隅園路13號古樓邪得厲害,居者難得安寧,誰住進去誰倒黴,因此幾易其主,始終沒人敢長期居住。
從此古樓藏屍,但歷年既久,木珠腐朽,效力漸失,那女屍又開始活動起來,康老太對此也是毫無辦法,她得知我們到102室收拾舊物,以為很快就會離開,沒想到還是出了事。康老太說完經過,就催促我們趁那東西還沒活過來,趕緊離開此地為妙。
我和高潔聽得心驚肉跳,從漆黑的樓道裏出來上了車,開出很遠還沒回過神來。這時差不多快到午夜十二點了,馬路上已看不到行人。
我尋思得想辦法找人幫忙,畢竟康老太還在樓裏,可找誰呢?這種事說出去誰能相信?
這時高潔突然問我:“今後咱們兩個人都在一起好嗎?”
一同經歷過這件事之後,我感到與她之間的隔閡消除了不少,甚至開始有了好感,就坦言說道:“我這個人的命不太好,少年不立,祖業難靠。要說我祖上根基還是不錯的,只不過我吃虧就吃虧在沒趕上好時候,到了我這輩兒,那是咬王八的尾巴——苦點了,我就好似那老爺廟的旗杆,風來了自己擋,雨來了自己淋,六親不靠,身邊連個能遮風擋雨的人都沒有,只能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這些年錢是沒少掙,但有財無庫,進得多出得廣,不知不覺也沒落下,只見魚喝水,沒見兩鰓流,眼下都混成三無人員了,你要是不嫌棄我,咱倆就歸堆兒算了……”
這話還未說完,忽然有張白森森的人臉,張着黑洞洞的大嘴,披頭散發地從車窗前擋上倒垂下來。
我們擡眼一看,吓得頭發根子都豎了起來,那女屍竟從樓裏追了出來。可在這一瞬間,由于車子在行駛中被擋住了視線,斜刺裏撞進了路邊施工的溝渠裏,我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就覺眼前一黑,腦子裏空落落的什麽也不知道了。
但冥冥默默之中,我感覺到身上好像被寒冰戳中,不由得全身一振,頓時從昏迷中醒了過來,發現車子是栽進了一個滿是泥水的大洞裏,車內的安全氣囊全開了,一旁的高潔滿臉是血,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将高潔拽出車外,此時工地上有幾個人跑過來幫忙,才将我們從深渠裏拖到地面上。一個戴着安全帽的人急着問我洞裏還有沒有人?我這才知道這地方在修隧道,正要填埋湧上來的地下水,水泥都灌了一半了。
我從車裏爬出來的時候,看到泥水中伸出兩只指甲極長的人手,知道那女屍也掉進了水泥洞裏,于是勉強搖了搖頭,胸口肋骨斷了兩根,想說話卻疼得開不了口。周圍趕來的民工們以為下面沒人了,七手八腳地将我們送醫院搶救。
我過了兩個月才出院,高潔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而亡。那具“女屍”則被水泥永遠凝固封埋在地下,這件事大概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了。高潔的死對我打擊很大,心裏的傷痛許久難以平複,只好轉投到張海濤的公司裏做事,想換個環境徹底忘掉這場噩夢般的恐怖經歷。後來我也曾去過隅園路13號找過康老太,可那裏根本沒有這麽個人,整座樓都是空的,或許我只是遇到了徘徊在那座古樓裏的一個幽靈,真正的康老太早就被那女屍吃了。
高速公路上的暴雨仍然下個不停,這條漆黑漫長的公路似乎沒有盡頭,臭魚和阿豪聽我講了這段經歷,都是連聲嗟嘆,又不免啧啧稱奇,藤明月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也在旁邊靜靜傾聽着我的述說。
我說我出生的時候,我曾祖父還在世,他當年開過道場,懂得命理,将我的生辰八字一批,就說我二十多歲的時候有場劫數,恐怕很難躲得過去。于是給我留下一塊被稱為“鴨頭綠”的老種“沉香”挂墜,那是塊罕見的“活沉”。所謂“沉香”,即是古樹被大螞蟻巢築之後,蟻食石蜜樹脂,遺漬香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逐漸生成的沉香,凝而且潤,有種神秘奇異的香味。“活沉”裏更是集結着千百年天地之靈氣,曾祖将我的姓名和年月日時陰刻其上,叮囑這輩子要永遠戴在身邊,一刻也不能摘下來,它接得人氣久了,就能給人擋災度劫,相當于一個換命替身。以前家裏人沒告訴過我這件事,只說那是個趨吉避兇的長生符,讓我永遠不可摘下。我掉進施工渠的時候,這“活沉木符”就碎了,當時沒怎麽多想,事後才聽家裏長輩說起,可能正是這枚長生符救了我一命,否則我那時候早就歸位了。直到張海濤死亡之後,我用前事加以印證,才知道布袋相法果是神數,卻不知我躲過了那場命中注定的劫數,後運會是怎樣。
臭魚追問道:“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檔子事,那座樓裏的女人到底是鬼是怪?”
我搖頭說:“這件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阿豪據理推測:民國年間發生的墜機事件,應該确有幸存者,陸維賢的妻子正是其中之一,不過她在深山裏吃的古屍,卻未必會是什麽“肉身菩薩”,甚至連人都不是,天知道那是個什麽“怪物”。估計古屍身上的肉很可能極其特殊,也許具有某種再生細胞,被人吃下去之後就寄生于腹中,所以這個女人可以不吃不喝的生存下來,除此之外與常人沒有任何區別。當她被陸維賢割去腦袋之後,就立即死亡了,但她腸子裏的東西卻沒死,并使屍體重新複原,這時候它已經變成了一個會動的“容器”,所以康老太才說這是“屍蠱”。
阿豪為人精明,他對我說:“你講的這件事裏有個細節非常古怪,不知道你自己留意到了沒有?”陸維賢的妻子是在深山裏吃了“肉身菩薩”,死後才變成“屍蠱”。據你所說幾十年前那場空難的墜機地點在“門嶺”,我告訴你,咱們此時經過的這條高速公路,就貫穿“門嶺”山區。
我心裏不禁打了個突,相傳此地多有古怪,我們沿途駛出了很遠,始終沒見到別的車輛,種種反常跡象都顯示出不祥的預兆,但也想不出什麽應對舉措,唯有硬着頭皮繼續往前開了。
藤明月見我陷入了沉默,就說:“大概是天氣惡劣,導致這段高度公路被關閉了,沒必要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唬自己,但要謹慎駕駛,避免發生事故。”
臭魚連聲稱是。可天黑路滑,車燈所照之處全是漫天雨霧。駕駛員面對這種路況實在受罪,很容易打瞌睡,誰再講個段子給大夥提提神?
我想起前事,不免驚疑不定,沒心思再胡侃了。
藤明月可能也不想聽我們講些怪力亂神恐怖血腥的事情,就給衆人講了一段她祖上做生意的事跡。
藤明月講的第肆個故事寶鏡
◆ 第四個故事寶鏡
藤家是名門望族,世代都有家譜可查,據說宋時出過一位巨商,後世提及,皆尊其為“藤翁”。
藤翁出身在商賈之門,家裏財旺人不旺,身邊沒有兄弟姐妹,年輕的時候父親亡故,為了保住家業,他只好棄儒從商,做起了生意,卻因讀書讀得迂腐了,不懂經商之道,接連做了幾筆賠掉血本的買賣,欠了滿屁股的債務,不得不遣散了家裏的仆役和店中夥計,又變賣了全部田宅商鋪,勉強将外債還清。
藤翁想到自己守業無方,賠光了祖輩傳下的産業,如今更無片瓦容身,恐怕沒有東山再起的時日了,不覺又是羞愧又是悲哀,再也沒有面目活在世上。于是獨自來到蘇州城外的荒郊墳地,找到一棵歪脖子老樹,拴了個繩套搭在樹上,看看左右無人,準備兩腿一蹬圖個了斷。
藤翁剛把脖子伸進繩套,忽覺雙腿被人抱住,他被吓了一跳,低頭看去,見是個蓬頭垢面的少年乞丐。
乞丐年紀只有十五六歲,比當時的藤翁小不了多少,蓬頭垢面瘦骨嶙峋,發髻枯黃,好像被火燎過一般,但容貌還算清秀。他仰面叫道:“先生何故輕生?”
藤翁被纏不過,只得如實相告,也無非說是:“我本為商作賈,奈何周轉不善,重資散盡,翻身無望,又沒別的本事,茍活下去只能和你一樣乞讨為生,所以打算在這上吊。”說完一摸囊中還剩下一些銅錢,就掏出來交給那乞丐:“我這還有幾十個大錢,我留着也沒用了,你拿去吃頓飽飯,等我吊死之後,勞煩小哥你行行好,幫忙挖個坑把我埋了,不至被狼撕狗擄暴屍荒野,我到九泉底下也念着你的好處。”
那少年乞丐接過銅錢來數了數,又對藤翁說:“先生有此本錢,何愁生計無着?”
藤翁心想這叫花子多半沒見過錢,不知道幾十個銅錢是什麽概念?時下買個雞蛋也要三五紋,這幾十個銅錢也就夠吃頓家常便飯,能做什麽生意?想當初我們藤家流水般的買賣,哪一筆不是幾萬兩雪花白銀?
乞丐說道:“古人曾言——盈千累萬之果,無非一核所生;燒山燎原之火,也無非是一星所發。因此本錢不在多寡,而在于如何生發使用。我有志為商,卻苦于無本,今蒙厚賜,無以為報,願與先生合夥經營。先生出此本錢,我則盡綿薄之力,此後開商立埠各占半股。”
藤翁聽這要飯的言語不俗,沒準也是蒙難不遇的世家之後,說不定倒有些手段,但說到能用幾十枚銅錢開商立埠,未免是信口雌黃了。他覺得自己尋死又不必急在一時片刻,不如先看此人怎麽折騰,于是暫且罷了上吊的念頭。
藤翁問那乞丐:“咱們這就算是合夥了,接下來該幹什麽了?做什麽買賣呢?”
乞丐興高采烈,拽着藤翁進了城,用盡那幾十文錢,在街市上買了一只彩羽高冠的雄雞和一塊豬肉,又找了家便宜的客棧住下。
藤翁知道這時候二人身上已經不剩半個錢了,人家客棧夥計是看自己衣衫齊整,才肯讓我們住店,到明天還不起店錢,卻又如何是好?早知道就不跟這厮胡混,真把我藤家的臉都丢盡了。
趁着藤翁後悔之際,那少年乞丐已将雞和肉擺在桌上。他把藤翁拉過來,一同跪在地上說,今天合夥經營,理應祭祀神明,立下盟誓,從今往後,結為金蘭兄弟,福禍與共,彼此無欺。
藤翁以為這叫花子無非圖一餐飽飯,老大不耐煩地跟着叩了頭,換過帖子,結成八拜之交。至此才知道那少年乞丐姓李名缜。
藤翁詢問李缜:“賢弟,此刻日已過午,咱也該祭五髒廟了,這只雞怎麽吃?”
李缜自此也對藤翁以兄長相稱:“兄長餓了也得忍着,因為這只雞和這方肉,乃是你我起家之本,哪能随随便便地吃了充饑?”
藤翁大奇,就見李缜忙碌起來,到客棧中借了調料爐竈和一個食盒,把雞肉和豬肉熏沐鮮潔,合以五香調以五味,盛在食盒裏插上草标,帶到市心販賣,得錢三百文。
當晚回來,李缜對藤翁說:“為商之道講的是以本圖利,明天恰逢雲栖寺降香,要連開十日廟會,必定游人如織,正是你我兄弟以本圖利的大好時機,咱們應該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藤翁深以為然,二人當即買回紙張竹管,連夜将剩下的彩色雞毛紮成風車,那風車當中貫空,用嘴稍微一吹,便會發出咿喔鳴動之聲。轉天賃了輛小車推到廟前,每只賣三四文,引得無數小兒争購。一盞茶的功夫就賣了個淨光,獲利數百錢。
兄弟二人起早貪黑,一連幾天依法施為,很快就賺了幾十貫銅錢,但街上有很多人看了眼紅,也開始跟着效仿,生意便不好做了。
李缜見狀對藤翁說道:“兄長,咱這買賣算是做到頭了,得再想個別的營生。”
藤翁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用這幾十貫錢能如何運籌經營,索性就當甩手掌櫃了,說道:“全憑賢弟主張。”
李缜道:“今年春雨來得卻早,弟與兄長當到山中一行。”于是拿本錢置辦下黃豆糯米和甘蔗霜,二人随即取道進山,那江南之地,山裏也人煙湊集,便在有村鎮的地方租了間房,支起一口大鍋,用那甘蔗霜炒熟黃豆糯米。
甘蔗霜是甜的,炒出來便是糖豆、糖米,二人看有鄉下小孩過來,就取出糖米,誘使小孩們到山上拾取竹筍來換。不出半個月,收來的新鮮竹筍已堆積如山,打成捆裝車運到蘇州城裏。所費無幾,但獲利甚大,幾趟下來就賺得盆滿缽滿,可沒過多久,便陸續有旁人開始學着這麽幹。
李缜又說此計不可久長,又同藤翁拿了本錢轉做別的營生。哥兒倆這生意就像滾雪球似的越做越大,日益興隆,幾年後已是坐擁巨資,開莊立埠,四方客商無不敬重。
藤翁見如今光景遠勝祖業十倍,不禁感慨萬千,挽着李缜的手說道:“愚兄當年不懂貿易經營之道,差點就吊死在荒墳野地裏被狼撕狗啃了,能有今日全賴賢弟之力,現在咱這錢也賺夠了,應當一分為五,我取其一,回歸故土娶妻生子,享幾年清福,其餘四分都歸賢弟所有,如此可好?”
李缜道:“若非兄長當年不棄,甘願出資為本,小弟哪裏能有今日?咱們兄弟盟誓時說的那些話,至今言尤在耳。天地神鬼共鑒,所以這生意是兩家的,你我各占其半,兄長如果打算圖個清閑,生意可交由小弟照料,兄長只管在家中坐收紅利便是。”
藤翁大為感動:“賢弟待我,真乃仁至義盡。”他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就娶了個妻子在家享福。平時修橋補路齋僧禮佛一心為善,生意上的大事小情都交由李缜處置。
某天有個胖大和尚化緣至此,到藤翁家用罷了齋飯,賓主閑談之時,那和尚忽然說道:“貧僧觀施主宅中有股妖氣。”
藤翁歷來虔誠,十分迷信鬼神,聞言着實心驚,忙問:“我師慈悲,這該如何是好?”
胖大和尚說道:“施主勿慮,貧僧當年雲游西域,偶獲一面古鏡,也是有來歷之物。聚天地日月精華,按奇門遁甲撿取年月時日下爐開鑄,上有金章寶篆,多是秘笈靈符。”說着話取出一個木盒贈給藤翁,囑咐他要在今天晚上月圓之時打開來看,如此必定可保家宅平安。
藤翁連聲稱謝,那和尚卻不受挽留,出門徑自去了。
當晚月明星稀,藤翁同李缜在園中飲酒,說起今天得了一件鎮宅寶物,當于賢弟同觀此寶,于是取出木盒打開蓋子,只見盒中果然是面古鏡,鑄以螭紋龍篆,一看就是千年前的上古之物。藤翁借着月光,驚見身旁有張毛絨絨的怪臉,而自己身旁所立正是結拜的兄弟,不禁吓得呆在當場。
李缜被那古鏡一照,也自臉色大變,連忙合上木蓋,然後跪倒于藤翁面前,含淚拜了幾拜,他低着頭一語不發,轉身回屋關上了房門。
藤翁從驚吓中回過神來,想去找兄弟問個究竟,可推開房門一看,那房中哪裏有人,卻卧着一只黃頂貍貓,早已氣絕多時。
藤翁恍然醒悟,自己當年看見貍貓搏蛇,情勢岌岌可危,便投石相助,救了貍貓的性命。可能是這貍貓後來得了道行,就在自己窮途末路之時前來報恩,又何曾有過害人之意?想不到自己誤聽那妖僧讒言,斷送了手足兄弟。他捶胸頓足,追悔莫及,只好将貍貓厚葬。一氣之下又把那古鏡投到了江中。
臭魚和阿豪對藤明月的故事很感興趣,我卻沒心思認真去聽,只望着車外的雨霧出神,心裏越來越是不安。
我看藤明月講得也差不多了,就說:“以後真得請藤老師到我們那去上上課,給大夥提高一下素質,但現在咱們有必要讨論讨論眼下面臨的處境了,我感覺再這麽往前開下去,即使把汽油全部耗盡也抵達不了出口。”
臭魚說:“是夠奇怪的,咱的車速雖然不快,可看裏程表上的公裏數,這段高速公路也早該到頭了。”
阿豪說道:“至少開出好幾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