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來的信
林積也沒說話,面色平常,心裏反之。
這兩個人不但跟東北摻上了關系,顏濃濃還一鼓作氣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假裝跟關霄談戀愛。林積覺得自己有點明白林碧初當年的幻滅感了——這群熊孩子居然也會長本事。
最後還是龐希爾硬着頭皮先開口:“大小姐,我們只是來幫白致……”
林積比了個手勢叫他閉嘴,又指指自己的唇邊,示意顏濃濃把被吻亂了的口紅擦掉。
顏濃濃老老實實依言照做,林積盯着她擦完,便提步出門,聽身後沒有動靜,低頭搓了搓手,“出來。”
龐希爾默默走了出來,顏濃濃還在負隅頑抗,解釋道:“我怕你,我不敢。阿七姐姐,你答應不跟我算賬,我才肯出去。”
林積頭也不回,“被總務廳抓了,要坐電椅,吞辣椒,拔指甲。我只知道這些,還有什麽,你大概比我清楚。”
顏濃濃立刻一骨碌爬了起來,垂頭喪氣地跟着林積出門。林積個高腿長,雖然穿着高跟鞋,但走路極快,顏濃濃抱着帽子圍巾在後頭一路小跑,邊跑邊說:“總務廳的人都認識螃蟹,我還好,他出不去的,等他們查出貨物,更是完了。阿七姐姐,你真要幫我,就把他——”
林積也不問,回頭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顏濃濃閉了嘴,看着她比了個手勢,卡洛推開艙室門,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林積先提步出去,顏濃濃連忙跟上,遠遠只聽一陣呼喝穿過海面,手電的光柱轉動着亂點過來。
她心裏一慌,沒留神腳下突起的木釘子,腳尖一絆,“砰”地迎面摔到了地上。龐希爾吓了一跳,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拎起來,“怎麽了?”又探手一摸,只覺她腿側一片暖濕,頓時心中一沉,“顏——”
顏濃濃愣是沒敢出聲,慘白着臉沖他擺了擺手。那些手電光芒越轉越近,龐希爾索性把顏濃濃打橫抱起向前走去。
林積腳下不停,卻多拐了個彎,幾乎是刻意在手電光裏露出行跡引人探看,随即推開醫務室的門,側身讓他們進去,反手鎖上門,蹲下去翻出醫藥箱,低聲說:“等一會再哭。”
顏濃濃覺得自己在發抖,但醫務室艙內燈色明銳,林積蹲在她身前,眼底光芒近乎璀璨冷冽,那張臉上仍是她很熟悉的氣定神閑,極輕松地沖她微笑了一下:“怕什麽?你是顏家五小姐,除了四哥,金陵上下有誰敢搜你?”
顏濃濃愣了一瞬,随即翻出剪刀來,迅速剪開褲腿。她右腿外側被木釘子割開一長條傷痕,龐希爾顧不得太多,找出藥水,顏濃濃咬着牙,“我自己來,你去換衣服。”
話音未落,外間已經傳來一陣呼喝,有人咚咚踹門,吼道:“誰在裏頭?出來!”
卡洛和林積對視一眼,高聲道:“是顏小姐受傷了,不方便開門。”
又是一陣踹門聲,緊接着腳步雜沓,恍惚是高侖的聲音,“顏小姐怎麽了?我們這裏有醫生,請醫生診治一下。”
龐希爾沉着臉色換上水手服。隔着一道門,顏濃濃厲聲道:“高處長有些失禮。”
她的聲音帶着哭腔,高侖卻還要再說,卡洛忍不住喊道:“老天爺,你們查案也要給自己留些顏面!怎麽能這樣對待顏小姐?”
高侖極緩慢地哼笑了一聲,“船長?怎麽你方便在裏面?不如你先出來。”
卡洛不再糾纏,反身拿起電話撥了出去。內線電話沒被切斷,他說了幾句法文,很快就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叫着:“我們來了!船長!”
海員們多是外籍,外面的軍官們吼叫了一陣,終究沒敢動手。卡洛拉開門,擋住裏間情景,沉聲道:“這船是私人財産,我們受法國大使館保護,現在受到了你們的恐吓威脅,如果你們不能出示正當的搜檢文書,就請下船。”
高侖默了一陣,吩咐手下留在門口,自己真的下船去拿文書了。卡洛微松一口氣,側身讓開一點,很快就有海員送進來藥品和紗布。沒等他再說什麽,又聽船梯上一陣雜亂的罵聲,十幾個軍官黑風般刮了過來,劉元鄒首當其沖一腳踹上了門,“媽了個巴子,這些錢串子給點顏色就開染坊,長金毛就穿黃袍了不成?閑雜人等全都出去!”
劉元鄒生得幹癟矮小,但大約個子低更接地氣,一串話說下來中氣十足,人也毫不退讓,就站在卡洛面前揚起頭來與他逼視,重複了一遍:“紅毛鬼,讓你的人全給老子出去。”
卡洛竟真的有些服軟的意思,移開目光打了個響指,便有海員推開門魚貫而出,海員們都戴着寬檐帽,夜色中看不清面貌,再加上卡洛自己仍擋在門前,便沒人注意混在其中的一張東方面孔。
卡洛猶疑了一下,把外面地上染血的木釘子指給他看,“顏小姐畢竟是位女士,只是受傷診治,并不至于大張旗鼓搜查。”
裏面的顏濃濃抽噎着恨聲道:“誰敢進來!”
劉元鄒盯着卡洛,面色冷冰冰,口中笑道:“五小姐留洋歸來,脾氣見長。就算當真不着寸縷,左右也都被這些洋人看光了,怎麽我們辦差的卻不能進去?五小姐莫不是在心虛,裏頭到底有什麽?”
顏濃濃抽了一下鼻子,“他們是送藥。算了,有什麽關你屁事。也就是我四哥不在這裏,不然你們是什麽東西,也有臉說辦差?劉廳長,我告訴你,今日你敢進來一步,我就——”
劉元鄒再不猶豫,猛地擡起一腳踹上門去,卻沒踹開,索性後退一步擡手“砰”地放了一槍。門鎖應聲而落,顏濃濃尖叫了一聲,門外的海員們又是一陣騷動,劉元鄒和高侖大步跨了進去,當頭只見一個穿白裙子的護士背對他們坐在床前,顏濃濃滿腿是血,慌亂地把光.裸的腿蜷起來,那護士身形瘦削高挑,十分鎮定,信手扯過一件襯衣披在她腿上。
劉元鄒打量一圈空蕩蕩的室內,比了個手勢叫人搜查,冷笑道:“你就什麽?難不成五小姐真當自己是格格——”
話音未落,他只覺後頸一痛,被人拽着領子整個拖了出去。身後那人個子極高,手勁也大,将他狠狠甩在外面的艙壁上,高侖高聲喊道:“三少!”
劉元鄒幾乎眼前一黑,稍一定神,只見眼前是一張白皙俊秀的面孔,因為天生帶笑,仿佛還有三四分少年氣,話音卻極冷厲,緊了緊攥住他衣領的手,沖他低下頭來,“格格有什麽。哪怕她當自己是皇帝,我都要她四方來朝。倒是劉廳長別真當自己是條狗,有人要您舍出仁義禮智信,您便當真老臉都不要了?”
猶如海上燈塔陡然明光四射,海員中間甚至有人長出了口氣。
參謀本部今晚有會議,關霄大概是匆忙趕來的,黑西裝白襯衫裏外筆挺,削薄的鼻梁上還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十分漫不經心,似乎摔他這一把只是順手而為似的。
原本這次臨時搜檢是因為當局早就懷疑百歲公司跟東北商會有染,一早便授意總務廳和參謀本部共同處置。總務廳擠兌王還旌慣了,自然要風頭獨逞,王還旌也慣做縮頭烏龜,沒想到關霄今天竟會倒打一耙。
他話說得莽撞,算是為了女人徹底撕破臉皮,高侖跳腳大罵,劉元鄒一直把高侖當晚輩看,從沒被人這樣在高侖面前駁過面子,一時氣急攻心,也顧不得關霄的指骨還頂着自己的喉嚨,猛地拔槍頂上了他的下颌骨,嘶聲道:“三少,你父親沒教過你人外有人?今日王部長賣你二分薄面,你可別以為自己真能一手遮天!”
關霄被他的槍口抵得揚起頭,鏡片上掠過一霎柔波般的明月光,卻是揚唇一笑,“一手遮天?劉廳長把我想成什麽好貨了,我不過是為了我女朋友高興才來,我們部長都不知道,這樣劉廳長是不是也高興了?既然如此,您肯不肯也賣我二分臉皮?”
劉元鄒嗤道:“為了你女朋友高興?三少,騙誰都別騙我,我看你可從來不是瘋子,”他又低頭看了一眼關霄抵着他喉嚨的修長骨節,頂了頂槍,“一個女人,能讓你做到這樣?”
關霄仍是笑眯眯的,“我能做到什麽樣,劉廳長不會想知道的。劉廳長也知道二十年前世道亂,我娘就死在我跟前,就差那麽一丁點,我就能把她救回來。所以心病還需心藥醫,我這個人偏執得很,好不容易看上了誰,便一定要她周周全全、高高興興。”
船梯下一陣腳步亂響,似乎有不少人聲,海員們自動分開一條道路,列隊整齊的軍官生齊步踏上船板,當頭一人立正喝道:“報告少将,步科第七班報到!”白致亞一馬當先提槍走了上來,側身露出身後的人馬,彙報道:“三少,行動處到齊。”
劉元鄒心中一沉,關霄恍若未聞,只是遽然收斂了笑容,鏡片後的雙目漆黑明亮,閃着一狹危險的光色,“誰犯她的周全、惹她不高興,我補天填海豎旗為妖都要還給她。您也看見了,行動處不歸我調,軍官生夜間離校也違規,這梁山我已經上了,您再逼她一次,也難保我不再瘋一次。劉廳長,門您也進了,人您也看了,若還有什麽不滿意,我替顏小姐說一句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