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十張船票
軍校時常有這種特殊訓練,把人全都拉到野外滾泥水,動辄就是七八天。徐允丞來電話請林積去鄉下,還問了一句:“三少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陳雁杯正在林積對面塗指甲,沖話筒喊:“放心,三少這一個禮拜都沒空!”
徐允丞在電話那端笑了,“那陳小姐有沒有空?聽說陳小姐下部戲要演農家女,不知道需不需要‘為藝術而人生’,順便幫林積捧個人場?”
陳雁杯知道曹老太太不好惹,雖然沒看出林積需要人撐腰,不過還是把行李拉到鋒山府去,叫阿岚幫自己裝箱。林積很沒好氣,“你又不給阿岚發工錢,為什麽總是用她?自己裝。阿岚,你不是說要給家裏帶點心嗎?去廚房拿。”
阿岚和曹祯戎都是遷鄉人,算是同鄉,老宅之間不過隔着幾裏地,所以阿岚一聽林積要帶她去曹家就十分高興,喜滋滋地跟着林積、陳雁杯和徐允丞坐車到碼頭,又改水路溯流而上,第二天才到一處中轉的驿館。
徐允丞安排的人不少,但是徐允丞生怕他們沖撞了林積和陳雁杯,又怕路上驿館緊張,所以安排他們先一步走了。陳雁杯本來覺得很沒必要,但到了驿館才知道,這條線的水路算是抄近道,陸路還要崎岖得多,所以水路十分緊俏,驿館的房間竟然就只剩一間,不由得覺得他十分高瞻遠矚。最後還是陳雁杯提議自己和林積、阿岚一起住,徐允丞和一個家具商人湊一間屋子,這才勉強把人都塞進去。
陳雁杯哼着歌回房打開箱子,口紅、鞋子和亂七八糟的首飾盒叮叮當當掉了一地,林積和阿岚都笑了起來,阿岚說:“陳小姐,明天還是我幫你裝箱子吧。”
陳雁杯并不害羞,“我早就說我不會裝箱子,你家大小姐不信我。”
林積往被子裏一窩,戴上眼鏡看催眠的小說,“陳女士,什麽樣的人出門五天會帶十支口紅?趕緊睡覺,明早還要趕路。”
陳雁杯“嗤”的一聲,“阿岚,你家大小姐急着要去看曹老太太的臉色呢,別收拾了,把箱子放在門口,來睡覺。她身上可香了,快來聞聞。”
林積趕路趕得累了,入睡前突然想到那箱子敞開着放在玄關,任誰進門都要絆一跤,陳雁杯應該是特意在那裏留一個警醒的。當晚果然就夢到這種事,她只在睡夢中聽到玎珰一陣亂響和咒罵聲,随即額頭一涼,被人扯着頭發拽起來搡到床下,冰涼的刀尖抵在背後,那男子的聲音十分尖厲,“下去!都下去!上船!”
陳雁杯的箱子早就被翻空了,連幾只口紅都玉體橫陳在走廊地上。阿岚和陳雁杯走在前面,林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男人穿褂子,膚色黝黑,眼目光芒極兇惡。被她這麽一看,那人又搡了她一把,“別回頭!”
林積是三教九流中混慣了的,一聽人開口就知道行藏出處,覺得極像是金陵南山口音。不過南山是棚戶區,離這裏雖然遠,匪幫的勢力卻綿延北上直到哈爾濱,也未必是同一撥人。一個念頭尚未轉完,那人的刀尖在她背後戳了一下,叫道:“走快點,上船!”
這班水匪一共有五個人,顯然是逮着水路上商客多的便宜取財,商客貪生,多半就交出錢財了事,也有人不肯,被吊着繩子推下水去泡一會冷水,多半也就肯了,然後水匪便把人拉到遠處,商客們自然也有辦法回鄉,只是要耽擱數日,就算要報官,水匪也早就走遠了。只是他們這一行人身份特殊,如果被水匪看出來頭,多半也不敢把人交出去,所以坦白身份反而更加危險得多。
林積最後上船,和被壓跪着的徐允丞對視一眼,便默默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徐允丞借着這點遮擋,迅速用綁在身後的手抽出槍來丢進水中,“咕咚”一聲。一個水匪立刻到船邊查看,但水波漆黑,那東西早就沉下去了。另一個水匪瞬間舉起刀戳到他們鼻尖前,“什麽東西!?”
既然這麽問,是絕然撈不起來的。林積輕出一口氣,說:“我的手镯。”
“誰準你丢掉的?!”
林積竟然盯着刀尖笑了笑,“家裏祖傳,一塊舊銀子罷了,不值什麽錢,只是不想落到你們手裏。我箱子裏值錢的東西也有一些,功過相抵吧。”
她倒是很會跟這些人打交道,徐允丞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額角就被刀柄一砸,“別轉頭,蹲下!”
一條血線頓時落下來,徐允丞的眼鏡都被砸歪了,但也沒蹲下,拿肩膀頂了一下眼鏡架,“先開她的箱子,拿衣裳給她們幾個,等下船的時候,衣裳全都交給你們。人要是凍壞了,你們可麻煩得多。”
他們不過圖財,如果出了人命就不好收場,何況船上這三個女人都穿得單薄,阿岚還是半大丫頭的樣子,可陳雁杯和林積都是一覽無餘的纖細腰身。一個水匪哼了一聲“偏你們事多”,真的開了林積的箱子,先拿一件衣服給陳雁杯披上,手自然不老實,先是蹭過肩頭,又捏了一把胸口,很尖地笑道:“怎麽這麽小?”
陳雁杯全把匪船當客廳,綁着手盤腿坐着,被摸了也沒什麽激烈的反應,只是擡眼瞄去,也尖尖地笑了一聲,“你也不大嘛。”
船上都是往來金陵的商客,不過陳雁杯睡得迷迷糊糊,頭發散着,臉上全無粉黛,他們只覺得眼熟,也認不出是誰,聽她這麽潑辣,頓時響起一陣竊笑。那水匪臉上青白一陣,高高揚起手,一耳光未及落下,卻聽又是一陣水聲,林積面無表情地說:“不好,另一只手镯也掉了。”
這次真是手镯,細絲金線纏着星星一樣的粉珍珠,沉進水中,還随着水波蕩漾。那水匪拿刀尖戳着她的喉嚨罵了一會,手指不懷好意,狠狠一把捏住了她的後頸,摸着那一條疤痕,罵道:“嫁不出去?破了口的貨色。”
林積一下子擡起頭來逼視着他,水匪窮兇極惡慣了,并不怕她,反而一把按着她的頭往水中浸去。水冷得像冰,林積拼命憋着氣,隐約聽得到徐允丞似乎跟人口角起來,因為又有一陣吵鬧聲,陳雁杯一言不發,阿岚在哭喊。
她漸漸覺得頭昏腦漲,眼前一陣陣發黑,綁在身後的手大概在痙攣,因為又過了一會,那人又把她拽出水面,看她大口咳嗽起來,十分滿意似的,刀尖指指船尾拖在水中的一個商客,又碰了碰她的臉頰,“看見了?他快凍死了。你既然不怕死,那想必也不怕破相。再耍一次滑頭,我就切一刀。咱們走着瞧,看看到時候有沒有北客願意買花臉貓。”
林積其實全沒聽進去,全身都在抖,垂首狠狠咳了一陣,那個被凍得唇青面白的商客終于忍不住叫嚷了起來,“我開箱!讓我上去!”
水匪們七手八腳地拉人解繩子,阿岚悄悄蹭過來,背着把衣服搭到她身上,低聲問:“大小姐?胸口疼嗎?我們想辦法給三少報個信……”
她咳着搖了搖頭,啞聲說:“報不了,三少也不會來,別指望別人。過了遷鄉就是巫河,再往北就是北系地界,去一趟總要七八天。徐先生,那裏關卡嚴,認識你我和陳雁杯的人都多,一定去不得。”
阿岚這才知道她剛才是為了套話,一時覺得心裏有些緊。徐允丞沉着臉,像是也有些不高興,但也不願意對她發脾氣,低聲說:“我知道你的意思。現在他們看得緊,別說了,先休息一陣。他們總要換班,等一會再商議。”
本來如果路程順利,第三天就能到遷鄉,但這麽一耽擱,生生在河上漂了五天。第五日清晨時,水上響起了悠長清亮的號子聲,是岸邊的漁家走出船寮。水匪們自己也累得銜着煙劃拳,輸了的就下船去買食水。阿岚終于輕聲說:“過了前面那座橋,就到遷鄉了。”
林積聞言睜了睜眼睛,“走吧。”
她臉色極差,透着青白。阿岚咬了咬牙,頂着發酸的眼睛背過身去,輕輕蹭下船。其他商客有的看見了,但都是機靈人,各自移開眼睛。阿岚全身浸入河底,只留口鼻以上在呼吸,隐約聽得到過了一陣那些人回來了,便沉下水去。
船重新向前滑去,阿岚繼續在河底沉了一會,輕輕冒出水面向岸邊游去。這裏離岸最近,她從小就水性好,只用了一會就爬上了岸,弓着腰沿着山路向上走了兩步,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尖銳的響聲,腳下的濕土被什麽東西鑽出一個洞。她猛地回過頭,來不及去想水匪哪來的槍,大喊道:“大小姐!”
又是一聲槍響,阿岚背後伸出一只手來用力将她向後拽去,子彈飛旋着擦着她的頭發鑽入樹枝,那人繼續将她推到後面,自己頭也不回地往坡下走去,“躲起來。”
那年輕人身量颀長,穿着軍裝,皮帶掐得腰身極窄,只看背影都知道是誰。阿岚低低地叫了一聲“三少”,話音未落地,跟上來的白致亞又推了她一把,“子彈不長眼,別愣着,快走。”
河谷中的船已經停了,在河心搖擺着打轉,商客水匪混作一團,刀槍亂飛,徐允丞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像是吃了定心丸,從水中跳上船板,劈手奪過一把刀向前刺去。他身手極佳,那水匪在閃躲間扯着林積的脖子“砰”地落了水,仍是一把将她塞下水面,槍口指着不停波動的水心,嘶聲叫道:“下船!”
關霄攥緊了拳,繼續向下走,徐允丞大概猶豫了一晌,說着話跳下了水,放下刀,舉起雙手。那水匪仍然死死按着林積,又向關霄喊道:“什麽人?別過來!”
關霄像是急促地喘了口氣,但立即站住了腳,揚起手中的東西,打開蓋子給他看,“兩萬。拿金條換她。”
兩萬不是小數目,比十艘船的商客加起來都無不及,但關霄顯然有備而來,現在身後就有二十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手埋伏在暗處。那水匪稍微遲疑,關霄迅速擡起槍來抵住木箱,“咔”地打開保險,聲線中毫無情緒,透着森冷,“我的人花不了半分鐘就能讓你們變成一灘泥。她少一根頭發,你都拿不到一塊金子,別想耍花頭。”
水中的波動漸漸輕弱,那水匪繼續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全都退後。商客們全被踹下船,只有陳雁杯不肯動。水匪全都跳上船板拿起船槳,林積被軟軟拖上船板,大概已經人事不知,因為腰背被連着撞了數下都沒有反應,陳雁杯叫了一聲“林積”,被狠狠踹開。
關霄把槍慢慢放到地上,示意手中空空,“我過來送金條。”又示意身後人,“退到山後去。”
見白致亞等人轉頭離開,關霄也确實提着箱子走了過來,那水匪點了點頭,仍不放心,槍口抵着林積的喉嚨,死死盯着徐允丞,示意他退後。
徐允丞轉頭向岸上走去,先跟一個正在後退的士兵打了個照面,提起唇角毫無溫度地笑了笑,同時一手扶了一下眼鏡,另一手閃電般奪過他的配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擡手開了一槍。
那子彈擦着林積的喉嚨飛過去,簇地鑽進了水匪執槍的手腕,水匪手中槍還未落地,他又連開五槍,連瞄準都無,槍槍命中頭蓋骨。陳雁杯被濺了一身紅白交雜的軟液,愣了一瞬,随即什麽都顧不上,撲過去一把按住了林積的頸側,半晌才叫了出來,“愣着幹什麽?!來人!三少!”
關霄距離最近,卻提着木箱一動沒動,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只有手中的金條箱不知怎麽散開了,金條嘩啦啦掉了一河。
阿岚拔腳便跟着龐希爾等人向下跑去,龐希爾率先淌入水中爬上船,探了探脈搏,又默不作聲地用力按了幾下,見林積嗆咳着吐出幾口夾着血絲的水來,總算松了口氣。
徐允丞把槍還給士兵,叫了一聲“林積”,正要走過去,卻覺後腰一重,在水中一個踉跄,頭上又被重物猛然一砸,不由叫道:“三少?!”
作者有話要說: 今次我們霄打姐夫成功了嗎,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