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朱庇特之吻
“鈞座,”高侖側身小聲道:“是曹公的秘書徐先生,你見過的。”
林積回頭一看,竟然真是徐允丞,不由得有些驚訝,因為徐允丞一向不插手金陵的大小事務,像現在這樣惶急更是從沒有過。一段心思尚未轉完,王還旌抿着嘴唇,沖他搖了搖頭,“徐先生,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先出去稍候。”
徐允丞望了林積一眼,她也正回頭看他,長而直的手指夾着煙,腕骨纖瘦,昏暗的燈光灑了一身,更顯得肩背都十分單薄。
他回手關上門,走到林積身邊坐下,這才重新開口,“據我所知,金陵政府的委員會詢問一向有舊例,如果詢問對象身體抱恙,家屬可以陪同。在下雖然不是家屬,但長輩叮囑過要照看好林小姐,林小姐最近藥石纏身,正需要人陪。我不參會,各位繼續。”
林積的确手背上全是針孔淤青,臉上也瘦得幾乎脫相,他們剛才就看得分明,被他這麽一說,倒顯得像是他們欺負林積似的。只是林積一進門就沒有一點病患的樣子,開口就把劉元鄒惹得耳朵冒煙,他又問了幾句,只覺此人油鹽不進,不知道身上有什麽富貴病,反正財路不正的病已入膏肓,當即夾起文件袋揚長而去,高侖連忙出去送他。
提不完問題的總務廳一撤,其他人也知道徐允丞在這裏,再問什麽都是不妥,一看手表,暗暗咂舌,樂得下班,只剩王還旌還坐在位子上轉筆,大概是覺得她的生意對關霄影響很壞,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等人都散光,起身也走了。
徐允丞摸了摸口袋,“對不住,我不抽煙,陳雁杯聽說你被叫來問詢,急忙打電話叫我,于是出來得急,也忘了給你帶打火機。”
他來得晚,其實林積剛才也并不是想抽,只是覺得手心裏空空的有點怪,于是把煙放回去,出門從警衛兵手中接過手袋,又看看手表。徐允丞說:“都快兩點鐘了,那群人也是,怎麽說得這麽久。”
林積說:“他們本來就恨我恨得牙癢,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叫我來一趟,自然是這樣。”
徐允丞笑道:“他們有毛病,恨你做什麽。”
他說話這麽魯莽,倒是很少見,幾乎是複刻了一個陳雁杯。她說:“你是不知道我做了些什麽。”
徐允丞也知道自己此次行事魯莽。曹祯戎上了年紀,這次不過是想全身而退,不想摻和錯綜複雜的勢力纏鬥,但他畢竟年輕,報紙上日日渲染東北将被侵吞的事,未免也有義憤填膺。尤其陳雁杯在電話裏都快哭了,他一時上火便出了門。
他望着天哈出一口冷氣,“雖然不知道你做了些什麽,但起碼知道你沒有不做的。跟北系軍閥做生意,跟金陵要員搶地皮,用地皮把商盟擴大了十倍規模,然後把北系和南邊的裙帶關系全都收進大臻。除了這些,的确不大了解。”
不管各色人等如何對峙,林積一向是東南西北都送錢,生生把大臻做成一條固若金湯的望潮魚。雖然名聲差,但人人心裏都清楚如此方是穩妥,給家裏的後生晚輩琢磨飯碗時,也少不得要給大臻的廠子下拜帖。
這件事說起來有些好笑,但夜幕是深藍,配上那副很學究氣的眼鏡,徐允丞那樣子更是十分嚴肅,林積也笑了起來,“曹伯不高興,我知道的,不用特地提醒我。”
“普天之下,先生他對誰都有意見,只怕就除了鋒山府。你是做長行權,手下有幾萬人等着吃飯,先生知道難處。過幾日我要替先生先去老宅預備賀壽,先生還特意叫我問問你是不是願意同去,不用告訴旁人,你去散散心就好。”
賀壽說是家事,其實金陵要員和商盟工盟都如臨大敵,林積更是必定列席。林積說:“曹伯既然開口,沒有不去的道理。徐先生什麽時候出發,給我打個電話知會一聲就好了。”
她就這麽很無所謂似的走下樓,卻沒有要上車的意思,指了指樓東的一條小巷,“還有些事情,我要回公司。今天多謝徐先生,要不是你來打岔,沒準要問到天亮。”
大臻插手東北商會和日本商會的争鬥由來已久,徐允丞之前還當她只是胡鬧,時間久了,也漸漸覺得這個人令行禁止樣樣明白,尤其知道她決定的事情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好穿過那條小巷把她送到大臻門口,叮囑道:“好好休息。”
大臻的大廳裏還亮着燈,香水味混雜得一塌糊塗,有一個穿印度袍子的意大利男人摟着中國少女的細腰,額頭相抵跳着舞,也有趴着睡覺的猶太人,更多的是談生意的中國商人。林積一路腳下生風地到了頂層辦公室,轉過走廊推開房門,終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全身都困得發酸,再勻不出力氣想別的,她草草沖了澡,洗掉一身陳舊的黴味,連拖鞋也懶得找,重新穿上高跟鞋走進正廳,在沙發上拉了張薄絨毯,一合眼就睡了過去。
皮沙發其實并不舒服,但林積睡了很久,直到腳踝一涼,她才猛地睜開眼睛,發現室內仍然是黑魆魆的,便重新窩了回去,啞聲道:“幾點了?”
關霄倒沒想到她睡得這麽警醒,手上一頓,繼而繼續把她的高跟鞋從腳尖上摘下來,輕輕放在地毯上,又握着她的腳腕塞進毯子裏,“管他幾點,睡你的覺。至于累得連家都回不了?”
林積閉着眼“嗯”了一聲,像是睡着了,卻在半夢半醒間下意識地擡手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她的手心綿軟溫熱,仍是那種最熟悉的香水味,摻着柑橘、雪松和冰雪氣,并不濃郁,但靠得稍微一近,便讓人心旌搖蕩。洋場上常有人說林積那麽大的生意做得不費吹灰,大概是狐貍精變的,但關霄總覺得她就算是妖精,也應該是兔子精,那雙眼睛因為蒙着一層淚膜,總是柔而且亮,困着的時候尤其,心裏再惡毒,眼裏也帶不出什麽戾氣和惡意,天生就要人繳械投降。
他傾身下去用嘴唇碰了碰她的眼睛。林積怕癢,立刻酥麻麻地抖了一下,睫毛末端蹭過關霄的鼻梁,關霄就勢偏了偏頭,張口銜住了涼絲絲的耳垂,身下人的吐息驀地急促了起來。他的舌尖一寸寸掠過耳後最細嫩的皮膚,她耐不住微微扭動了一下,正要咬住嘴唇,另一幅唇齒已經覆了上去,一聲情熱難以自已地從齒縫間流溢出來,被關霄盡數吞咽下肚。
林積被他齧咬得十分難受,偏偏關霄慢條斯理地扣緊她的腰背緩緩摩挲,她的睡袍早就被蹭散了,昏然間始終覺得塊壘分明的小腹在隔着一層衣衫磋磨點火,只有兩根手指時不時揉撚挑撥濕潤中漸漸綻開的蓮瓣,她心裏一急,終于含糊地出了一聲,“我困了……”關霄的牙齒輕輕撕扯着她的胸前,鼻息拂散着笑道:“上課了,不許困。”
林積的額角上早已出了一層薄汗,知道自己樣子狼狽,見他拍亮了臺燈,她立即擡手去關,卻被拉着腳腕向後拖去,沙發原本就不寬敞,這麽一拖就被死死困在角落。關霄瞥了一眼她濕漉漉的睫毛,另一手扯下領帶來,緊縛在她腦後。
關霄氣欲翻湧的漆黑眉目驀地被領帶遮擋住,她突然疼得掙了一下,“你別動……”但兩手都被十指緊扣在沙發扶手上,掙脫不開,喘息早已失了沉穩,額頭抵在他的肩窩裏,咬牙撐了一會,終于搖搖晃晃啞聲道:“出去。”
那聲音顫得發緊,她越是推拒,關霄越是不能停,一下下抵進去,弄得她打開牙關,非要她哼出聲來。鎏銀臺燈上塑着一個拇指大小的神,鬈發的小愛神朱庇特舉起桃形的弓箭,也只有幾寸長,孩童無邪地微笑着,陰影打在牆角,卻陡然變成一只兇獸,伫立觀望着箭尖上交疊纏繞的人影。光影越是明晰,越是修剪得她的腿筆直細長,被撞得搖搖晃晃,似乎也是一室刺骨的快意。
林積越是哆嗦得厲害,就越是手尖脫力,蒼白汗濕的皮膚在羞恥和愧疚感中一寸寸染上暧昧的緋色。關霄明知她在想什麽,硬是拉過她的手指讓她去按住內裏潮濕的痙攣跳動,盯着她被雪白齒列咬緊的嘴唇,“姐姐,你看看自己。”
她的嘴唇猶自晶亮鮮紅,身上覆着一層薄薄的虛汗,鎖骨之上尤其光澤晦澀,聞言輕輕動了一下,關霄驀地伸手扯下了縛在她眼上的領帶,“我要是出去,你得多後悔?”
林積雙眼甫一見光,片刻遲疑都無,劈手便是一耳光甩過來。但她手腕無力,被關霄一把攥住了,“你是瘋了,知不知道要是一句話說錯,他們立刻就能送你進牢房?”
她挑起唇角笑了笑,聲線中還是一派春意,“三少也怕連累。”
他雖然不管事,但林積每每做事出格,他也少不得被人多問幾句。不過他捏了捏她的臉,“我就知道你心裏是這樣的主意。你盡管造,我要是怕連累就跟你姓。”
林積笑着搖搖頭,“我不會連累你,這點擔保還是做得起的。就算大臻垮了,都不會連累三少掉一根羽毛,盡管放心。倘若來日軍校的船翻了,大臻也一定接着你……只是眼下時局未定,三少自己手下也要有分寸,我不去找你的麻煩,你也別送上門來叫人猜忌。”
關霄哼了一聲,“打領帶。”
五年下來,關霄只剩一點孩子氣,那就是不會打領帶。林積接過領帶去箍在他領下,手指發軟,半天都沒能打好。關霄一時起意,突然正色道:“上次我急着去接高醫生,你說什麽遲了?”
她打不好領帶,越發有些着急,細長的手指一次次撥弄黑色的絲質表面,垂着眼睫搖搖頭,“不記得了,我說胡話。三少今後也別再這樣,濃濃是個好孩子。”
領帶都打好了,他又拉開領帶去沖涼,浴室裏水汽氤氲,洗手臺上擱着她的香水,琉璃金色的方口瓶,敞着蓋子,氣味仍舊不濃烈,他恍然看着自己的食指幾乎離瓶口的滴管只差毫厘,只差毫厘就能碰到那種像她一樣惑人的香水氣味,最後手指仍是慢慢蜷了回去,把蓋子合上。
外面其實已經天光大亮,林積拉開了窗簾,正打電話叫早餐。林積擡眉問:“三少,你要吃些什麽?”見關霄搖頭,她便對着電話那端說:“我一個人吃,随便做。收線吧。”
她一邊說話一邊點了一支煙,關霄不知怎的有些不豫,反手把煙奪過來扔掉,從辦公桌上摸走那包煙,擡腳就出門下樓。
龐希爾在駕駛位上等他,見他上車就把一包煙往後座上一丢,戴上一副不倫不類的飛行員墨鏡,手肘搭在窗外,顯然心情極差,“你跟顏濃濃當心一點,也讓顏濃濃少去她跟前晃。顏濃濃口沒遮攔,她一兩次看不出來也就罷了,三次四次還以為騙得了她不成?”
林積不缺那些口風,龐希爾一直讓顏濃濃別管,但顏濃濃忍不住。昨天他和關霄前腳被派去鎮州看軍需,後腳顏濃濃就跟林積說了查船的事。
其實那件事林積知道,只是關霄被刻意蒙在鼓裏,去鎮州的車程足有四五個鐘頭,他們一落腳就接到白致亞的電話,關霄立即上車往回走,走了十分鐘才覺得來不及,又開回軍需處去,想來想去,最後給陳雁杯去了電,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讨厭林積,他并不想給徐允丞賣這個破綻。
龐希爾有一陣日子沒見過關霄着急,但開了一條街,硬着頭皮開口:“三少,部長調虎離山不假,可對你的關照也是真的。這種事……以後別再做了。”
王還旌本來就怕有把柄握在劉元鄒手裏,自然不會讓他出頭。關霄冷哼了一聲,“你就當我昏了頭行不行?”
龐希爾笑道:“昏了頭可不會通過陳小姐給徐先生打電話。三少,還不如讓大小姐走,如今攥着才要出事呢。”
關霄從後座上拿過黑左輪案的卷宗來,顯然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龐希爾便繼續開車,“失蹤名單出來了,全是其他部裏的外黨,唯獨參謀本部清白。其實誰不知道是總務廳動的手?只是倒顯得是我們做的。”
這倒并不意外,總務廳慣例跟參謀本部別勁,有這種機會自然要推到王還旌頭上。關霄點點頭,“查。去軍校,又有訓練。”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 sorry 更新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