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當日谷中失竊, 無人知道究竟是丢失了什麽東西, 竟惹得那祁進瘋魔一般。
“大師兄。”
谷中弟子敲門喚道。
負手立在窗柩前的風雅青年目光淡淡,過了許久才道:“進來吧。”
自那日康雪燭大鬧萬花谷後這藥廬便愈發清寂了,小弟子指尖頓了頓, 慢慢推門而入。
“師兄,九生草要開了。”
這九生草極其珍貴, 半月前師兄還叫人好生照料着, 說是要給病人入藥,那弟子小心擡頭看了眼裴元提醒道。
立在窗邊的墨衣青年并未回過頭來,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你下去吧。”
門被輕輕關上,裴元看着手中染血的絲帕微微眯了眯眼。祁進已将矛頭對準了惡人谷,可他卻覺得這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柳公子與康雪燭俱未回惡人谷, 定是中途又出了什麽事情。
他想到那柔弱中帶着戾氣的美人, 指尖微微頓了頓:“這藥廬中從來都沒有半途而廢的病人。”
“更何況浪費了這麽多珍貴藥草。”
面容風雅清隽的男人聲音溫和嘆了口氣,那沾了血的帕子上欲燃的海棠格外動人。
天蒙蒙亮了,那細雨卻依舊下着。
卡盧比自來到中原後已見了很多個這樣的雨天。相比于沙漠的幹涸與貧瘠,這裏的确繁榮的多。
他微微收了刀, 準備去尋些吃食。
臨走前看了那倚在窗邊面色雪白的姑娘一眼,用生澀的中原口音問:“你想吃什麽?”
那異族人的聲音還是很冷淡, 可在這樣的語氣下聽着竟有幾分溫柔。
吳裙想了想, 又彎着眼眸笑了起來:“想吃糖葫蘆。”
雪衣美人月牙兒似的眼睛亮亮的, 似已想到了那酸甜滋味。
卡盧比目光掃過她唇畔甜的醉人的梨渦時微微頓了頓, 慢慢消失在了院子裏。
這幾日守在門外的天策軍已撤了回去, 商隊往來又恢複正常。
披着黑色披風的異族人靜靜地走在街上,蒼白削冷的下颌像是一柄鑲了寶石的刀。
李承恩若有所思地看着樓下,手中酒杯慢慢放到了唇邊。
“這不是昨日那個……”
旁邊年輕人話未說完便被一杯酒堵住了。
那眉眼沉肆的軍爺輕輕笑了笑,突然翻身躍下了房梁。
“統領。”
阿古望着男人離去的方向嘆了口氣,給身後呆愣着的老板娘提醒:“記在天策府賬上。”
雖是陰雨纏綿的天氣,可長安城中的喧鬧聲也讓這僻靜的小院多了幾分人氣。
雪衣美人烏發披散,靜靜地靠在院中秋千上等着,她背對着繩子,細雨朦胧下更襯的身姿楚楚纖弱。
門外腳步聲響起,吳裙原本無精打采地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你回來啦。”
她輕輕回過頭去,眼睛彎彎地像月牙兒一般柔軟動人。
可很快,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便黯淡了下來,長長的睫羽若小扇一般在雪白的面上落下一層陰影。
“你是誰?”
門欄處斜靠着一個眉目沉肆的軍爺,正叼着狗尾巴草笑看着她。
那是一個身上血腥味很重的男人,這樣的殺氣也只有從戰場上成骨的屍堆中站起來的人才有。
院中靜靜地,沒有人說話。
李承恩并未上前一步,他只是忽然道:
“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吐出狗尾巴草的男人眼中有種鋒利的笑意,像是一匹無聲的狼。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擡起眼來:“在哪兒見過?”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美。
唇邊柔柔的笑意像是輕紗拂過男人心尖,帶着些漫不經心地孱弱。
這江湖中的美人大多是有名的,而那些聞名天下的美人李承恩也見過,确實很美,卻――不能讓人心動。
男人沉肆的眸子掃過她眉間若隐若現的海棠花印,慢慢嘆了口氣:“夢裏見過。”
他這時并未喝醉,身上的血腥與殺氣看着清醒的很。
他當然看見了那白色披風下袅袅散開的碧羅,在陰雨蒙蒙中恍若翠羽輕鳴,瑰麗攝人。
這世上唯二的百鳥裙竟在這偏僻的小院中得以窺見,李承恩原本就有些懷疑,此刻更是确定:“你與李裹兒是什麽關系?”
極為熟悉唐宮地勢,又在刺殺了陛下後可以全身而退的又有誰呢?
他少年時曾見過那位豔冠天下的安樂公主,自然知道面前這美人并不是她。李裹兒或許和她一樣美,可卻沒有她動人。
雪白的披風慢慢落下,露出那碧色羽裙的真容來。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李承恩沉吟輕笑,這是當年那些內廷詩人們不甘不願寫給安樂公主的,如今陰差陽錯下竟也合适了。
這世上再無人比她更能襯出這百鳥裙的散漫風情。
淩厲的劍光閃過,攜着蕭瑟的長風在陰沉的雨幕中辟出一道瑰麗的豔色來。
李承恩指尖輕點,避開那一劍,在美人耳邊笑了笑:“你受傷了。”
或許這一劍有十成威力,可如今卻只發揮出了三成。
男人壓迫的氣息就在耳邊,吳裙回眸看着他,忽然笑了起來。
“你要抓我?”
她眼尾上挑,雨珠順着纖長的睫羽滑落,恍若春露打散海棠,孱弱中透着些張揚的戾氣。
李承恩握着劍鋒輕笑:“你并非李裹兒,我又為何要抓你?”
他語氣淡淡迫人,眸光卻散漫,好像之前那挑動戰火的一句并非由他口中所出。
那美人赤着腳踩在被雨水打濕的青石階上,微風拂動間雪腕上的銀鈴清脆作響。她看了眼男人腰間令牌,慢慢收了劍。
“這裙子是我的。”
她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再多言,背過身去坐在秋千上赤腳晃着,送客之意已是很明顯。
那痞子一樣的男人靠在門邊微微搖了搖頭:“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這樣就走好像不太劃算。”
他語氣氣定神閑,顯然是算準了她的心思。
卡盧比進客棧的時候那胖老板正睡醒,看見人影便笑着問了句:“客官回來了。”
他心中略有些怪異,只是面上卻不顯。
那個蒼白幽冷的男人手中拿着糖葫蘆卻像是在拿着把刀一樣。
大堂裏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院中兩人,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承恩神色依舊懶散。
他手指叩在袖口的鐵環上一下又一下,這蒙蒙煙雨也似靜止了一般。
突然間,一方繡帕帶着疾風襲來,李承恩側身接過,終于看見了上面印着海棠一般婉轉的字體。
“阿裙。”
他沉笑着呢喃了聲,像來時一般躍牆而出。
與此同時,那院中的門慢慢被推開了。
秋千上的人像是睡着了,靜靜地抱着雙膝蜷縮在一起。鴉羽似的鬓發微微散亂,更襯得膚色如雪。
她孱弱的就像是被雨打散的柳絮,卡盧比從未見過比她更需要精細對待的姑娘。
細雨纏綿打濕眉眼,烏發貼在雪白的面上。男人撿起秋千旁随意放着的白披風剛要蓋在她身上,便見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剛睡醒時就像江南繾婘多情的煙雨,卡盧比指尖頓了頓,那聞到香味的姑娘卻已彎起了眸子。
“我等了你好久。”
她聲音輕軟,與其說是抱怨倒不如說是撒嬌。
那姑娘冰冷的側容靜靜貼在他肩上,面容冷峭的異族人目光沉了沉,慢慢伸手揉了揉她冰涼的發絲。
他并未問她為何睡在雨裏,就像她從未問他到底是誰一般。分明是萍水相逢的兩個人,竟像是已相處了很久。
男人手中還拿着糖葫蘆,許是拿的久了外層的糖衣也有些融化。吳裙卻并不介意,拿過糖葫蘆輕輕咬了口。
酸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烏發美人輕輕笑了笑,将另一邊遞給他:“你要不要也嘗嘗。”
這糖葫蘆還有些酸澀,并不是特別好吃,吳裙卻笑得歡肆,唇畔的梨渦閃閃的動人。
卡盧比猶豫了一瞬,也嘗了嘗那糖衣下的山楂。
“好吃麽?”
碧衣美人期待地問。
卡盧比淡淡看了眼那酸澀的果子:“你如果喜歡,我可以給你多買些。”
他并未回答這個問題,只說如果她喜歡可以多買。
那看着生于黑暗的異族人雖面容冷峻卻也意外的溫柔。
清冷華山之上:
祁進跪在地上已有三日,想起那日聽洛風無意所言,穿着藍白道袍的青年眸色漸深。
他隐于袖中的手握得緊緊的,任由血滴慢慢落下。
大殿上靜靜地。
李忘生撫着長髯嘆了口氣:“師弟可是想通了?”
當日祁進情緒過激之下一劍刺傷了洛風,如今在這思過堂已呆了三日。
“她真是謝雲流的未婚妻?”
地上眉眼冷寒的青年啞聲問。
李忘生指尖頓了頓:“造化弄人,确實如此。”
他話音未落便被人打斷,祁進慢慢站起身來:“我不同意。”
他可為她孤身殺到惡人谷去,可她怎能是謝雲流的未婚妻!
祁進眸色深沉,一瞬間竟讓李忘生想到了當年他初上純陽時滿身戾氣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