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純陽宮中:
小道士将飯菜放在門外, 輕輕敲了敲門:“祁師叔?”
他輕喚了聲門內卻始終沒有動靜,只想着師叔大約是心情不好也未曾多在意。直到下午送飯時看見早上的飯菜還是原封不動的放在門外, 這才意識到不對。
推開門進去,那清寂的房間裏已空無一人。
李忘生正與洛風說着話, 便見門下弟子匆匆忙忙的進了殿。
“掌門。”
那弟子看了一旁還帶着傷的洛風一眼,不由有些猶豫。
李忘生目光微眯:“但說無妨。”
他聲音溫和, 小弟子松了口氣,慢慢将方才所見一一道來。
“你是說祁進私自離開了思過堂?”
李忘生淡淡問。
本以為掌門會發怒的小弟子略有些忐忑, 卻還是點了點頭:“今日清晨送飯的時候許就不見了,弟子愚鈍,到方才才發現。”
那仙風道骨的道人微嘆了口氣:“他若想走,你又如何能攔住他。”
祁進雖在五子中排行最末,武功卻也不差,他如果想走自然無人可以發覺。
小弟子低着頭, 便聽掌門淡淡道:“此事我已知道, 你下去吧。”
大殿上只剩了兩人, 洛風看着門外目光若有所思。
“祁師叔如今狀态不穩, 掌門就不怕?”
他面色蒼白, 負劍而立的樣子愈顯穩重,便是提起祁進這等與他素有舊怨的人亦是以純陽為先心平氣和的考慮。
李忘生暗暗點頭,卻知當年大師兄出走一事給靜虛一脈的打擊終于讓這孩子可擔重任:
“他如今心魔已生若是強行留住反而不好,倒不如讓他出去看看, 也算是歷練。”
祁進本就固執, 當年純陽宮中除了師父呂洞賓的話外誰也不聽, 如今只望他能自己看開些。
且不說裙姑娘與大師兄的關系,便是那姑娘如今失蹤的消息也足以激起他掩在心底的戾氣。
李忘生想到這兒,微微搖了搖頭。
“裙姑娘與師父真是那種關系?”
始終不語的洛風忽然問。
兩人年歲相差這般大,不光是祁進,便是洛風一月前剛知道也是有些難以置信。
李忘生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卻是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你可有注意到她的裙子?”
那姿容瑰麗的小姑娘雖始終披着白色的披風,可披風下袅袅散開的碧羅輕羽卻也并未遮掩。
洛風點了點頭,卻不知他這番話是何意。
扶着長髯的道長微微嘆道:“那裙子喚作百鳥裙,如此你可明白了?”
如果單是半玫玉佩還可讓人懷疑,這百鳥裙卻是讓李忘生不得不相信。
當年大師兄與韋後之子李重茂彼此引為知己,自然也與安樂公主相識。那百鳥裙是安樂公主私密之物,如今出現在裙姑娘身上,即便那姑娘并非皇室中人,身份也必定不簡單。
李忘生說到這兒便不說了,洛風心中卻有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裙姑娘是廢帝李重茂的血脈?”
他想到那蒼白孱弱的面容下難掩的貴氣,便覺得只有這個解釋合理。以師父與李重茂的關系若真是如此,一切便也說得通了。
李忘生負手看着殿外夕陽餘晖,已是認同了這個說法。過了許久才感慨道:“只希望這一次不要再掀起腥風血雨了。”
他想到日前玄宗遇刺天策軍嚴守城門之事,已預測到了些風雨欲來的征兆。
洛風不知為何又憶起了那日在太極道場外初遇見裙姑娘之時,她身體那樣不好,如今又被柳公子擄去,卻不知如今如何了。
他想着,只覺受傷的肩膀隐隐作痛,忽然站出來道:“弟子也想下山去。”
他低垂着眉眼看不出神色來,李忘生微微眯了眯眼:“你要去找那孩子?”
藍衣青年拱手道:“裙姑娘身份敏感,就這樣流落江湖難免不好。”
“更何況她與師父……”
洛風本已說完了,不知出于何種心思又補充了句,只是隐于袖中的手卻握得緊了些。
李忘生看了他一眼,想起當年大師兄出走時心中猶有舊怨,沉吟半晌:
“如此也好。”
江湖中盛事頗多,萬花谷與康雪燭之事已像海中浪潮一般被壓了下去,悄然興起的卻是一張劍貼。
一張普通劍貼自然無人議論,可若是由藏劍山莊所發便不一樣了。
因為那劍貼代表一種榮譽,只有身負劍貼的人才可參加十年一次的名劍大會。如今江湖人所言俱逃不過這二字來。
茶棚裏,戴着鬥笠的黑衣人靜靜喝着茶。
他穿着打扮俱是樸素,可卻有種引人注目的氣勢。這樣的氣勢便是那些門派中的精英弟子也未必有,可如今卻出現在了一個破舊的茶棚裏。
“你聽說沒,藏劍山莊的劍貼已發出去了。”
路過茶棚的兩個中年人邊走邊道。
他二人雖在江湖上混了許久,可名氣卻還差些,因此也打起了這名劍大會的主意。
衆所周知,這能參加名劍大會的俱是江湖俊才,若借此機會一舉奪得寶劍,才真正是揚名立萬。
“往年一直是二月初便發劍貼,今年竟直到現在才有消息,不少人還猜測是新劍尚未鑄出呢。”
蓄着胡子的男人感慨道。
一旁持刀大漢也點了點頭:“藏劍山莊向來不會有延遲,看來此次所出神兵來頭不小。”
兩人已慢慢走遠,那帶着鬥笠的黑衣劍客慢慢放下了手中茶杯。
“客官、客官可要再加些茶?”
小二顫着聲問。
謝雲流看了他一眼,慢慢消失在了人群中。
這茶棚中往日不乏江湖中人,可卻無一人如他那般氣勢迫人。于劍客而言比出鞘更可怕的便是劍冢裏隐忍不發的娟狂。
直到那黑衣人走出許久小二才回過神來,撿起桌上茶錢時卻發現手心早已被汗淌濕,不由感慨這江湖中何時出現了這麽個厲害人物。
夜色已至,長安燈會上,吳裙牽着身旁異族人的手自人群中緩緩穿過。她休息了幾日已精神了些,許是因為興奮,那雪白的面上也染了些淺淺的暈紅。
“你看那個。”
那披着白色披風的美人忽然拍手笑了起來。
她笑得眼睛彎彎的像是月牙兒般,唇畔的梨渦也甜的醉人。旁邊買燈籠的男人已看呆了。
卡盧比眉頭微皺,不動聲色的上前擋住男人視線。
身後人頭撺動,他們被迫離得很近。他只微微低頭便能親吻到懷中姑娘的眼眸,以及她輕輕顫動的長睫。
卡盧比目光沉了沉,慢慢轉頭看向篝火前舞劍的男女。
兩人劍舞并不算厲害,頂多只是默契而已,可看那吳裙這麽興奮,卡盧比便也認真看了起來。
他看着看着目光便又回到了懷中姑娘亮晶晶地眼上,心中又為她記了條:愛吃糖葫蘆,喜歡熱鬧。
雖然嬌氣,卻比大多數中原人都簡單。
一曲舞畢,衆人一哄而散。吳裙從袖中取了塊碎銀放入面前的碗中便自然而然的又牽起了卡盧比的手。
她手指微涼,掌心細膩柔軟連一絲薄繭也無。
卡盧比低頭看了眼兩人相握的手,最終一句話也未說。
那人群已散去,燈會上終于安靜了會兒。
吳裙轉身看着小心護住自己的異族人輕輕笑了笑:“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兒?”
她聲音清軟卻暗含關心,卡盧比微微搖頭,見那姑娘還有些不放心才道:“這裏很好。”
他并未說謊,歌朵蘭沙漠人跡罕見卻是從未有長安如此繁華的景象的。
天燈已然升起,燭火搖曳照在那淺淺的梨渦上無端叫人心動。
“你可知方才那兩柄劍喚作什麽名字?”
吳裙忽然問。
她眼中笑意溫柔,卻也俏皮的像個小孩子。
卡盧比細想那交纏的劍舞,卻是有些疑惑。
見他久久不語,烏發雪膚的美人“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是星和月。”
吳裙眼眸彎彎的,比歌朵蘭沙漠瑰麗的月色還要動人。
卡盧比目光頓了頓,便聽她道:“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那姑娘聲音溫柔,面容冷峭的異族人不由跟着念了遍,看着那笑着遠去的背影幽深的眸中也微微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