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沙漠中烈日炎炎, 年輕廠衛擦了擦額上汗珠,眯着眼向前走去。
他們已在這沙漠中走了一日,途遇兩次黑風沙,損失人數近五十。
可那披着黑色鶴麾的男人不說停, 便沒有人敢停,所有人都在繼續往前走着。
風聲蕭蕭,走在最前面的廠衛目光忽然頓住了。
不止是他,後面人分明也看到了。
那被綁在架子上的正是西廠二檔頭――馬進良。
男人藍色飛魚服破破爛爛的, 頭發披散着被綁在不遠處沙丘上。
“督主?”
張值向後看了眼, 目光猶疑。
雨化田面上戴着紗罩, 微阖着眼看不出神色:
“去看看。”
他淡淡道。
年輕廠衛應了聲, 握着刀柄慢慢向前走去。
風沙迷眼,大漠中像是草木皆兵。
張值的手握得愈緊了,掌心汗水順着刀柄滑落。
“嗖”的一聲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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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離弦的箭自前方急射而來。
張值拔刀便要砍斷, 左右兩側卻突然竄出一根繩子來,緊緊地纏在腳腕上。
那箭矢已到眼前,卻忽然被一葉斷劍打落。
張值還不待送口氣,腳腕上的繩子便陡然收緊, 拉着人向前滑去。
只是頃刻之間,那廠衛便已被吊到了旁邊的木架上。
一片白布随着繩子晃動着,慢悠悠的散落在馬蹄前。
旁邊廠衛低頭撿起,上面正印了四個大字:西廠走狗。
那字跡像是小孩寫的, 一筆一畫拼湊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白布遞給馬上人, 指尖有些顫抖。
雨化田接過白布只看了一眼, 那字跡便已揚成了灰塵,順着修冷如刀的手指緩緩滑落。
他面上神色淡淡的,可眼神卻更冷了。
“督主,我們……”
低着頭的廠衛向前看了眼,有些拿不準主意。
卻見那穿着暗青飛魚服的青年嗤笑一聲:“跳梁小醜罷了。”
他語氣孤傲,微阖着眼中殺意彌漫。
原本入了沙漠後心神不定的西廠衆人竟也平靜了下來。
木架前隆起的沙丘悄無聲息的變幻了位置。
“嗡嗡”的聲音自前方傳來,沙塵越聚越多。
衆人手按着刀柄暗自戒備,便見那坐在馬上的人一躍而起,竟是孤身入了黑風沙中。
那裏面果然藏着一個人。
布嚕嘟見被識破,也不欲糾纏,轉身便要遁入沙丘逃走,卻被一柄劍架在了脖子上。
那劍身很涼,只輕輕架在脖子上卻已叫人不得動彈。
握着劍的人神色淡淡,分明是兩張極為相似的臉,可在雨化田身上便多了分孤昳的輕狂。
布嚕嘟眼中忐忑,便聽那人道:“你們膽子很大。”
他沒有說你,說的是你們。
紮着髒辮的女人心上一涼,便見一個穿着白色儒生服的書生自男人身後慢慢走出。
他臉上盡是黑泥看不清面容,雙手高高舉起讪笑道:
“廠督、廠督饒命。”
風裏刀話未說完便已跪到了地上,低垂着的眼中小心翼翼。
布嚕嘟恨不得上去踢他兩腳,卻在男人的劍下只得安分下來。
雨化田目光微眯,仔細看着腳下的男人。
大漠中靜靜地,風沙呼嘯聲在此時揪的人心裏發緊。
“頭擡起來。”
風裏刀心中咯噔一下,抓在沙子中的手心盡是汗水。
風沙緩緩散盡,就在此時,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像泥鳅一樣往地下鑽去。
雨化田冷笑一聲,那指向布嚕嘟的劍上又分出一片來,迅速朝着書生咽喉割去。
風裏刀未想到那劍速度如此之快,正待向後仰去卻已來不及了。
可他并未死。
因為另一把劍攔在了他身前。
那一把很軟很軟的劍,像是絲綢緞帶一般,他也曾被那溫柔軟劍纏上過脖子,可如今卻是它救了他。
布嚕嘟松了口氣,便已見到了軟劍的主人。
那真是很美很美的一個女人。
身姿袅袅,露在黑色錦袍外的肌膚若雪一般蒼白溫柔。
可最美的是那雙眼睛,金藍貓瞳兒霧水胧胧,分明是那樣柔弱羞澀的姿态,可眼中卻是漫不經心。
她像這大漠中最神秘的風,誰也抓不住。
吳裙輕輕彎了彎眸子,柔軟的綢緞若小蛇一般纏上那不知殺了多少人的利劍。
“你會殺了我麽?”
她輕笑着問。
雨化田微阖着眼,靜靜掃過地上男人沾滿泥土的臉:
“他與我長的很像。”
他語氣慵懶,卻是已經想通了其中關竅。
叩在劍柄上的手映着碧玉扳指,顯得有些沉冷。
布嚕嘟等人便是準備借着黑風沙引走雨化田,然後讓風裏刀假扮,可沒想到那人卻不上當。
這沙漠中靜靜地,兩柄劍也僵持着。
風裏刀與布嚕嘟兩人舉着雙手不敢動。
直到那柄軟劍率先動手。
吳裙輕嘆了口氣,那纏在利刃上的軟劍陡然松開,她并未收回,而是角度刁鑽的向前襲去。
劍仞相撞發出刺耳的脆聲。
她下手毫不留情,面上卻仍舊是柔軟天真的笑意。
那穿着暗青飛魚服的青年也笑了。
他的笑容很冷,帶着淡淡的孤傲。
黑色鶴麾壓壓遮雲,吳裙眸光微閃,柔軟的腰肢恍若楊柳一般輕輕彎下。
那大麾擦着鼻尖而過,露出底下閃動的利劍來。
打鬥間風沙彌漫,便在此時,風裏刀與布嚕嘟二人相視一眼,悄悄鑽入了沙丘裏。
雨化田目光譏諷:“他們倒是一點兒也不在意你。”
他側身飛起,那劍鋒已然到了面前。
那黑紗美人的衣裙緩緩散開。
她微微揚着頭,鴉羽似的烏發散落在雪白的脖頸上。
更襯的眉眼秾豔。
風輕輕吹落劍仞上的斷發,吳裙口中叼着劍鋒,慢慢彎起了水瞳。
只需再往前一寸,她便要死在這兒。
可那美人的目光卻仍舊很甜蜜,她不說話,只是那樣笑着看着他。
金藍的貓瞳兒像是大漠中的彎月,美的動人心魄。
雨化田嗤笑了聲:“你似乎一點也不怕我殺了你?”
他神色淡淡,孤昳的面容冷漠的不近人情,可手中的劍卻是未往前一分。
那劍鋒很利,柔軟的唇瓣被寒光劃破,鮮血順着劍仞一滴一滴緩緩落在黃沙上。
吳裙慢慢松了口。
“你弄疼我了。”
她軟軟道。
那原本潋滟的唇色染了鮮血更紅了,像是沙漠中的玫瑰,誘人至極。
雨化田輕笑了聲:“過來。”
那劍上還殘留着血跡,美人唇上的血珠緩緩滴落。
分明是生死厮殺,卻無端多了幾分旖旎。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向他走去。
正此時沙暴驟起。
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暗沉了下來。
滾滾黃沙如洪水般湧來,竟是這沙漠中最可怕的旋渦。
若說黑風沙尚有五分活命機會,遇見旋渦便是九死一生。
風沙吹亂綢緞似的烏發,讓人睜不開眼來。
在天災面前,武功也顯得微不足道。
吳裙只覺心肺嗆的厲害,雪白的面上漸漸消了血色。
直到被一雙帶着薄繭的手抓住。
黑色大麾斬斷風引,雨化田抱着她猛然趴在了地上。
暗青刺金的袖口上盡是塵土,他擋在她上方,替她遮了風沙。
這風暴兇猛,方圓百裏盡是黑壓壓的一片。
那些無自保之力的廠衛們揮舞着亂刀已被卷入了其中。
面容孤昳的男人緊抿着唇,顯得有些狠厲。
耳邊哭喊不絕于耳,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直到沙丘移位,風沙散盡。
天色漸漸恢複晴朗,那原本厮殺過的沙丘上卻已空無一人。
只餘一只珍珠耳墜靜靜躺在黃沙上。
地下城中水滴順着沙縫落在幹枯的唇瓣上,一滴一滴,直到那人纖長的睫羽輕輕顫了顫。
錦衣美人指尖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來,入目便是暗崖石窟。
頭頂的水滴還在順着縫隙滴落,那鴉羽似的烏發撚在蒼白的面容上莫名有些妖異。
吳裙想起那先前擋在她身前的男人,靜靜斂下眉眼來。
她醒來時亦有些難受,此刻坐着緩了會兒才舒服了些,扶着牆壁慢慢起身。
那繡鞋髒兮兮的,吳裙微微蹙了蹙眉,赤着腳向前走去。
他們落下時是抱在一起的,雨化田應該也在此地。
這石窟中并無燭火,暗沉的連腳下石子也看不清。
吳裙只走了十步距離,腳下已流了鮮血。
可很快她便找到了靠在牆邊的男人。
錦衣美人彎了彎眼眸,貓瞳兒在這黑漆漆的石窟裏柔軟明亮。
雨化田聞到了血腥味,微微皺了皺眉:“你受傷了?”
他聲音嘶啞,說完便又咳嗽了聲。
吳裙微微搖頭。
他看了那美人一眼便也不說了,微阖着眼靠在牆上。
籠在衣袖中的右手下鮮血緩緩滴落。
他神色很孤傲,即使是在這樣狼狽的境地依舊從容的讓人害怕。
吳裙輕輕跪在他腿邊,伸手撩起那染了血的衣袖。
右手處不知被什麽割斷了經脈,血肉森森。
“你左手會使劍嗎?”
她忽然問。
雨化田道:“也許會。”
吳裙斂目從懷中掏出錦帕來替他輕輕包紮,那血色順着帕子流出,看着都疼。可男人面上卻依舊淡淡。
那美人包紮好後微微彎了彎眼眸,貓瞳兒漸漸柔和了下來,像以前一般輕輕靠在了他腿上。
于此同時,這石窟古城的另一邊也落下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