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黑風沙兇猛, 進去的人果然都沒了消息。
馬進良也不例外。
他進沙漠的第二天便失去了蹤跡。
二樓窗前,雨化田輕叩着左手扳指,微微眯了眯眼。
黑沙暴肆意時間一日比一日長,若真繼續等下去恐怕趙懷安等人早已逃了。
“督主。”
暗處忽然出現一道人影, 靜靜跪在地上。
他手中還拿着半片藍布。
那藍布是馬進良遮眼所用,布料在這沙漠中絕對尋不到第二片相同的來。
可如今那藍布卻出現在了小鎮外的沙丘上。
年輕廠衛低着頭将手中藍布呈上,上面血跡染的暗沉。
雨化田只看了眼便丢在了一邊。
攏着暗青袖口淡淡擡眼:“黑風沙不足至此,想必是碰見了其他人。”
馬進良武功不低, 有能力傷了他的人除非武功極高, 再有便是對沙漠地勢極為熟悉了。
無論是哪一種, 都是潛在的風險。
這客棧裏靜靜地, 澆了水的依米花枝葉滴滴答答,在停息的風沙中格外醒目。
Advertisement
披着黑色鶴麾的男人半阖着眼,看向遠處沙丘。
眸中神色不明。
年輕廠衛後頸漸漸被汗打濕, 過了很久才聽雨化田淡淡道:
“明日進沙漠。”
他負手看着窗外,側面的弧度帶着慵懶的殺意。
暗衛打了個寒顫,緩緩消失在了客棧中。
大漠裏:
風裏刀咳了口血,在背後刀光閃現時連忙鑽入沙道裏。
這方圓百裏的黃沙下密道無數, 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踩入的是土地還是陷井。
馬進良眯了眯眼,捏着刀柄的手卻緊了緊。
他已經受了傷,蒙在眼睛上的藍布不知蹤,鮮血順着錦衣緩緩滴下。
左側似有風聲傳來。
獨眼男人微微轉過身去, 卻空無一物。
忽然一條沙蟒自身後蹿出。那蛇的速度很快, 血盆大口狠狠咬上男人肩頭。
獠牙入骨的滋味很疼, 馬進良微微皺眉,半邊肩膀卻已經麻痹了。
那蛇的毒性很強。
男人心下一狠,彎刀反手便刺入蟒蛇眼中。
蟒蛇始終咬着肩膀不松口,被刀插入右眼還死咬着。
馬進良冷笑一聲,竟是連同自身血肉一起削了下來。
那蟒蛇咬着半邊衣袖摔地上,馬進良眼中兇光一閃而逝,正待舉刀時,那蟒蛇又不見了。
更準确的說是那蛇滑入了沙丘中的密道裏。
這黃沙每刻都在換着方向,方才還隆起的丘包此時便已沒了。
馬進良狠狠閉着眼,耳邊風沙之聲不絕于耳。
一根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鞭子突然纏住了他腿部。
紮着髒辮兒的女人從黃沙下鑽了出來,猛然收緊了手。
她的眼神惡狠狠的,像要生吃了他一樣。
馬進良的刀已經動了。
鋒利的刀芒直直刺向女人咽喉。
那瘋女人似吓傻了般不敢動彈。
可當刀尖到眼前時卻突然笑了笑。
她笑得很開心。
馬進良看到那笑容便已察覺到了不對,可他已經晚了。
一個黑色的大麻袋從天而降,那麻袋不知用什麽做的,竟連刀刃也戳不破。
布嚕嘟冷笑一聲,迅速用鞭子綁住了麻袋口。
待裏面人老實了又狠狠朝着麻袋踢了兩腳。
風裏刀自後面的沙丘裏鑽出來,連忙攔住:“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嘞,還指望着這一麻袋的贖身費呢,要是踢壞了怎麽辦?”
他嘴裏這樣說着,面上卻是嬉笑的神色。
甚至自己動腳又踢了兩下。
布嚕嘟冷眼看着,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風裏刀踢完後收了腿,又整了整衣冠,揚眉笑道:
“你懂什麽,這可是西廠二檔頭,這輩子能讓這小子在我腳下求饒也是值了。”
他說的驕傲,髒辮兒女人嗤笑一聲:“你看他求饒了嗎?”
她說着又一辮子狠狠抽在了麻袋上。
馬進良咬着牙,垂眸一聲不吭。
穿着白色儒生服的書生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像他們那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朝廷走狗,必定是心裏跪地求饒,嘴上卻抹不開的。”
“他不說,但我知道。”
他語氣輕佻,布嚕嘟看了一眼,不再反駁。
裝在布袋中的馬進良想到方才從沙地下鑽出的男人容貌來,眼中變幻莫測。
肩頭血肉被刀刃削下,鮮血順着麻袋緩緩滴落,直到風沙再氣,沙丘又被掩蓋了下去。
那剛才還一場惡戰的地方此刻已沒了人。
只餘下幾粒顏色略深的沙子靜靜地躺在地上。
這天色已黯淡了下來。
客棧裏的氛圍卻不同于往日。
那些嬉笑怒罵的廠衛們一個個沉默着收拾着行李,馬背上也挂滿了水袋。
吳裙坐在井邊支手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沒有帶兜帽,那綢緞似的烏發柔順地披散在肩上,更襯的身姿袅娜。
可這院子裏卻只有她一人。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那些年輕人們再也不敢與她多說一句話。
甚至連擡頭看一眼也不敢。
這夜裏靜靜地,風沙揚起又落下,沙漠中的月亮也是彎了又圓。
吳裙看着看着便有些惆悵:
“非去不可嗎?”
她輕聲問。
那門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道暗青的身影。
雨化田攏了攏身上黑色大麾,過了許久才道:
“非去不可。”
他語氣淡淡,似未将沙漠風險放在眼裏。
那扣在碧玉扳指上的手指修冷如刀。
吳裙不說話了。
她只是輕輕地環着身子蜷縮着。
微閉的雙眼下長睫若小扇一般,在雪膚上落下一層陰影。
這世上美人很多,可能打動人心的卻很少。
那穿着輕羽暗紗的姑娘每一步都能踩在人心上。
雨化田轉着扳指的指尖微頓,孤昳的容貌在月色下有些冷峻。
這院子裏靜靜地,連風沙落地之聲亦可聽聞。
可比風沙落地更清晰的是一道輕軟的聲音:
“你會殺了我嗎?”
“若有朝一日我壞了你的事?”
那穿着錦衣的美人忽然問。
她本來便是一只爪子很鋒利的貓兒,時不時便要撓人一下。
可若那鋒利的指甲将來按在了男人心口上,他會不會殺了她呢?
吳裙彎着柔軟的貓瞳兒,有些好奇。
雨化田淡淡回頭看了她一眼,眉眼上挑有幾分淩厲:
“我若被你壞了事,只能說明我本事不濟。”
他語氣淡淡,卻也很孤傲。
像他這樣的人也确實有孤傲的資本。
權傾朝野的西廠廠督,這江山幾乎有一半都握在他手中。
那錦衣美人靜靜看着他,卻忽然笑了。
“我可不會留情。”
她聲音軟軟的,像是江南的輕柳,那雙金藍異瞳也像月牙兒般彎了起來。
流光襯着烏發雪膚,美的動人心魄。
可更美的是那美人眼中的惡意,真誠又桀骜。
雨化田最喜歡的便是那雙眼睛,像極了幼時蟄伏于深宮之中的自己。
他等了很多年,一朝翻身便要走到最高處才甘心。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野心,一種很甜蜜的野心。
穿着暗青飛魚服的年輕督主輕笑了聲:“回去吧。”
他語氣肆意輕狂,眼神也帶了笑意。
吳裙彎了彎唇角,輕輕鑽入那人鶴麾裏。
美人甫一入懷,便有種清冽幽深的冷香萦繞鼻尖。
那香味似可以讓人上瘾,雨化田輕輕嗅了嗅發間幽香,沉沉而笑。
“你笑什麽?”
懷裏姑娘微微擡眼,纖長的睫羽劃過男人下颌。
她身子嬌小,被男人摟在懷中柔軟契合。
那揚起的雪頸在月色下顯得孱弱青澀。
雨化田挑眉道:“珍珠上有香味?”
冷峻的下颌落在柔軟的肩上,有些癢意。
吳裙微微蹙眉,又彎着眼眸用發絲掃過男人鼻尖:“猜猜什麽香。”
她語帶笑意,像個任性的捉弄大人的孩子。
雨化田捉住那綢緞似的烏發輕嗅了嗅,又嗤笑道:“貓香。”
吳裙賭氣似的咬上男人肩膀。
那虎牙尖利的很,當真像貓兒一樣。年輕督主眼神似笑非笑,最終卻是容忍了她的放肆。
沉沉黑夜籠罩着邊關小鎮。
夜已過去了。
這小鎮上靜靜無聲。
天快亮時一隊人馬緩緩進入了沙漠,消失在了窗外沙丘上。
客棧二樓處:吳裙撫了撫眼尾淺紅,似能想到那人慵懶溫柔的神色,不由微微輕嘆:“真是無情啊。”
他從一開始便知道她的目标是寶藏。
而不巧的是――他也是。
江湖上說西廠發出天下格殺令一路追殺趙懷安至此,可事實卻是趙懷安是被雨化田逼入大漠的。他們将他逼入沙漠,只為了尋找一個掩藏很久的秘密。
所以馬進良等人并不着急去尋找趙懷安,還特意在鎮上住了幾日替他留出了時間。
如今一切都該收線了。
吳裙看着黃沙漫天,輕輕笑了笑,那雙金藍貓瞳兒又軟又甜:
“可是你們還是不能拿走寶藏呢~”
她輕輕舔了舔幹涸的唇瓣兒,目光潋滟。
玲珑暗羽裙便是那寶藏之一,以金絲軟甲織成的羽裙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自然是能得了九姑娘青眼。
這麽多年來,無數人想進入沙漠尋找寶藏,可不是死在了惡劣的黑沙暴下便是死在了黑水城無雙的機關裏。
那是大白上國最後的希望。
吳裙想到異族守墓人的話,輕輕笑了笑:
‘将它交給有西夏王室血脈的複國之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