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出了小鎮往西走的沙漠裏還有一家客棧。
風裏刀便是從那家客棧來的。
他已在這沙漠裏呆了很久, 自然也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
這無盡的黃沙下曾經是個繁華的古國,一個國家即使最後覆滅也總會留下些東西。這寶藏聽起來像是一個傳說,可所有人都在打它的主意。
為了不讓更多人發現這個秘密,他特意從沙漠來假扮巫師, 延遲商隊進沙漠的時間,沒想到卻碰到了一只貓兒。
風裏刀想到昨日密室裏那異瞳美人來,目光狡黠。
黑風沙過後,一道青色的人影漸漸消失在了小鎮上。
馬進良早起給馬廄裏馬兒喂了些糧草。
這些事情并非沒有人來做, 他只是不放心罷了。
就像羊腿上有毒, 馬食裏一樣也可以有毒。
他将手中糧草塞進馬棚裏, 待那馬嚼完才收了回來。
他生的可怖, 獨眼微眯看起來兇神惡煞。
那裹着錦羽暗紗的姑娘向後縮了縮,她手中拿着枚令牌,纖長雪白的指節輕扣在黑漆漆的令牌上連孱弱青澀的脈絡都依稀可見。
那是一種很羞澀的美, 安靜又柔軟。
馬進良低着頭避開便要離去,卻聽那姑娘輕聲問:“你似乎很讨厭我?”
她聲音很小,卻不至于讓人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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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離去的男人腳步頓了頓,冷聲道:“姑娘多慮了。”
那美人就站在門邊, 她不讓道他便進不去。
吳裙微微撇過臉去,顯得有些任性:“你也不必防着我,左右咱們以後就見不到了。”
她側着面容,裹着的黑紗順着耳邊珍珠緩緩往下滑了一些, 露出雪白的下颌。
那小巧的下巴很美, 在陽光下微微翹起, 讓人不由想要握住把玩一番。
馬進良低着頭不說話。
他是很衷心的一條狗,像他這樣的人總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可那雪白孱弱的美景乍一映入眼簾,難免讓人心神動搖。
吳裙微微轉頭看着他,那人卻始終低着頭,不由有些生氣:“你是個瞎子嗎?”
她聲音輕軟羞怯,即使說着這樣無禮的話也讓人生不起氣來。
馬進良指尖顫了顫,淡淡道:“我确實是個瞎子。”
他一只眼睛蒙了藍布,剩下一只看不清神色來。
這鎮上的陽光烈的很,照的馬廄裏的馬兒也燥熱難挨,不停揚着頭嘶叫着。
輕羽羅袍的美人慢慢轉過了身子。
她看着那始終低着頭的男人目光有些好奇。
馬進良微微閉眼,便見她已蹲下了身子。
黑紗順着雪白的面容滑落,在光下柔和的刺眼。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緩緩擡起頭來,仰頭看着男人餘下的眼睛。
“我的眼睛也不好看,我們是不是一樣?”
她聲音太過溫柔,像是江南柳絲的水露輕輕拂過男人心上。
馬進良隐在袖口中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他看見了那美人的面容,也看見了她像貓兒般的異瞳。
那金藍的水瞳軟軟的,像是大漠中的彎月,又像是鑲了寶石的刀芒。
只這樣一雙眼睛便已勝過了世間千種顏色。
馬進良心突然跳的很快,他藏在袖口中的手握得很緊,又陡然松開。
吳裙靜靜地看着他,像只柔軟的小獸。
男人微閉着眼緩緩拆開眼睛上蒙着的藍布,那只壞了的眼睛猛然見光不由有些不适。
他沒有說話,直到那柔軟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過眼角處的舊痕,才啞聲道:
“很醜。”
那只眼睛确實很醜。
吳裙卻不怕,她只是彎着水瞳輕輕笑了笑:
“沒我的好看。”
馬進良也笑了。
他笑過很多次,兇神惡煞的面上多是谄媚或者冷笑,很少有這樣柔和的時候。
他指尖頓了頓,伸手想要摸一摸那雙漂亮的眼睛,可他的手卻落空了。
吳裙彎着眸子避開那只滴着血的手。
綢緞似的烏發劃過雪白的面容,潋滟的唇瓣兒像是沙漠中的玫瑰。
她看着他微微搖了搖頭:“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她仰起頭的樣子像只矜貴的波斯貓兒,馬進良曾經在萬貴妃的寝宮中見過那由異國進獻上來的珍寶,金藍的水瞳軟軟的撓人。
他低着頭慢慢收回了手。
又重新綁起了那只受傷的眼睛。
男人的唇很薄,幹枯的起了些皮,他面上的神色依舊很冷峻,可吳裙知道他已經心軟了。
人一旦心軟,插一刀時便越疼。
軟羽錦袍的美人緩緩起身,她走到門邊時忽然回過頭來,将手中的令牌扔了過去。
她不想讓人接住,男人自然也就沒接住。
那精致的令牌掉落在滿是黃沙的地上。
馬進良剛要去撿,便見那美人輕聲道:“這是樓上那位客人給你的。”
她說到這兒聲音帶了絲笑意:“那位客人說讓你帶一隊人馬,在明日黑風沙起時入沙漠探探虛實。”
穿着羽裙的美人回眸靜靜地看着他,眼中甜蜜的漫不經心。
這時候入沙漠多半是三分生路七分白骨,那黃沙下不知已死了多少人。
馬進良低垂着眼,緩緩撿起令牌,心中卻突然想到她倚在門邊告訴他:
‘你也不必防我,左右咱們以後就見不到了。’
那語氣懷着絲絲溫柔的惡意,軟軟的纏在男人心上。
起風了。
那羽織暗紗輕輕劃過粗糙的門檻,馬進良看着那離去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嘴角。
外面黃沙漫天,客棧裏也有些昏暗。
吳裙點着燭臺從廚房裏拿了壺茶水輕輕泡開。
茶香清冽,客棧裏也留有餘香。
錦衣美人低着頭輕輕嗅了口,纖弱雪白的脖頸微微彎下,竟比這燭火還要搖曳動人。
披着黑色鶴麾的青年左手輕叩着碧綠的扳指,半阖着眼無端有些冷異。
她泡茶的手法很細致。
點頭落水婉轉的像幅畫兒,那樣柔弱的姑娘便連江南也少見。
茶已泡好了,吳裙彎了彎眸子,将燒了青竹花紋的那杯遞給倚在門檻的青年。
雨化田并未喝。
他只是慵懶地仰頭靠在門邊,茶杯被扳指磨的刺耳,連角上的青竹花紋也磕磕絆絆。
那修長柔冷的手指輕輕轉動着。
煞是好看。
吳裙歪頭瞧着,沙漠一入夜氣溫便冷了下來,那原本還滾燙的茶水此刻已是溫涼。
穿着飛魚服的男人微微回過頭來,袖間暗青金紋莫名有些沉冷。
吳裙神色微怔,輕輕将手指張開,任由他将茶水倒在手上。
那水溫溫的倒也舒服,她擡頭看了容色孤昳的男人,笑道:
“幹淨了?”
雨化田搖了搖頭:“不幹淨。”
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冷,慵懶的語調裏覆了層寒意。
吳裙眨了眨眼,看着他拿起桌上茶壺緩緩倒下。
溫熱的水流滑過指尖,帶了些癢意。
異瞳美人彎了彎眸子,竟是笑了起來。
那雙金藍水瞳在燭火下軟的讓人心也化了。
“我沒有讓他摸我。”
她輕聲道。
雨化田拿着茶壺的手微頓,又漫不經心的笑了笑:
“可你碰了他。”
他握住那雪白纖弱的手指一一洗過,直到那孱弱透明的手上微微有些泛紅。
“疼。”
吳裙縮了縮手,青澀的脈絡浮在手背上竟有些暧昧。
茶壺中的水終于流盡了,屋子裏茶香蔓延。
那側臉冷異慵懶的男人輕輕執起美人手指嗅了嗅,語氣有些感慨:“真香。”
她指尖盡是茶香味,愈加柔軟動人。
這屋子裏靜靜地,似連風沙之聲也聽不真切。
吳裙看着雨化田微微彎了彎唇角:
“你說他會死嗎?”
她語氣天真柔軟,那雙貓瞳兒裏卻只有好奇。
雨化田半阖着眼微嘆了口氣,碧玉扳指映着袖口的飛魚暗紋讓人心中一凜:
“也許會。”
他淡淡道。
這話模棱兩可,錦衣美人長睫顫了顫,那雙金藍異瞳彎成了月牙,柔軟無辜:
“你是故意的?”
雨化田輕笑了聲。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從袖口拿了個盒子給她。
那盒子很精致,檀木雲花,聞着也有股香味兒。
吳裙看了他一眼輕輕打開,那盒子裏竟是兩顆成色極好的珍珠。
珠色潤澤,看起來可愛的很。
沒有女人不喜歡華服珠寶,吳裙彎了彎眸子,輕輕拿起在指尖把玩兒。
“喜歡麽?”
雨化田淡淡問。
異瞳美人點了點頭,她烏發如羽輕輕地披散在肩頭,分明是不施粉黛的模樣,卻美的動人心魄。
雨化田目光微頓,他看了那雪白細膩的耳珠一眼,忽然道:“過來。”
吳裙不明所以,卻見他從錦衣上抽出一絲金線來。
那明潤的珍珠被內力穿透,金絲順着小孔滑過,慢慢凝成了彎勾兒。
原本只能把玩兒的珍珠,此刻竟成了耳墜。
吳裙眼睛亮了亮,已是歡喜極了。
那穿着暗青飛魚服的年輕廠督微微俯身,孤昳容貌凜冽的不近人情。
可他的動作又很溫柔。
那微涼的指尖輕拂過耳珠,吳裙靜靜斂下眉眼,雪白細膩的脖頸上慢慢浮了層粉色。
她閉着眼羞澀的樣子美極了,像朵柔弱的水仙。
雨化田輕笑一聲,慢慢擡起美人下颌。
雪色珍珠映着鴉羽烏發愈顯動人。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睜開眼。
那雙金藍異瞳只映出了一人身影。
她看着男人眼中水霧朦胧,看着柔軟羞怯。
雨化田眸色漸深,緩緩低頭親了親那貓瞳兒:
“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