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這時節正是風起時, 入沙漠要更謹慎一些。
馬進良等人已在小鎮上住了三日,不知什麽時候起,那裹在黑袍裏的羞澀姑娘開始跟在了他們身後。
“督主?”
年輕廠衛目光猶豫,卻見那穿着暗青飛魚服的青年攏了攏鶴麾, 刺金窄袖口處的雲紋莫名有幾分孤寒。
“讓她跟着吧。”
雨化田淡淡道。
馬進良心中留意,對那羞澀細弱的女子又高看了一眼。
這世上能讓西廠廠督有耐心的人實在不多。
這幾日黑風沙肆意,确實不是進沙漠的好時機,久居在邊關的人都知道, 至少要等第一場雨下來。
祭臺上蒙着黑巾的男人持鼓跳舞, 嘴裏不知在念叨什麽。
雨化田微微皺眉, 手下人便抓了一個跪在祭臺下的人來:
“怎麽回事?”
聽的一聲冷哼, 纏着腰帶的男人身子顫了顫:
“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男人臉上的堆肉磕在地上,錦衣廠衛嫌棄的踢了腳:
“問你話, 這祭臺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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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時小鎮上還是熱鬧繁華景象,如今竟一瞬間清冷了不少。
小鎮上人口不過四百,皆在這燃火的祭臺下跪着。
胖商咽了咽口水,小心道:“這是在求雨。”
“求雨?”
馬進良眯了眯眼, 便見地上男人連忙點頭:
“幾位官爺是剛來鎮上吧,這幾日黑風沙暴起,正是神靈在發怒,不允許商隊入沙漠發財, 族長便請了巫師在祭臺上問問, 看神靈什麽時候息怒。”
他說着又看了持刀的男人一眼, 待看見那刀下晃動的金光,又吓得低下了頭:“若是息怒了,過幾日便會下雨,商隊就可以正常入沙漠了。”
祭臺上已至高潮。
巫師吞了口火,将大鼓扔到天上。
底下跪着的人嘴裏不停地念着經,面上神色虔誠的有些詭異,他們一個個低着頭,不敢直視神貌。
起風了,街邊小攤上的布匹被風沙揚起,那巫師待大鼓拋到最高處時猛地噴了口火,然後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披頭散發的男人口鼻慢慢滲出鮮血來,順着祭臺緩緩流下。
那鼓正面落在地上,暗紅的血跡格外醒目:
“止。”
“什麽意思?”
座下衆人面色微變,馬進良眯眼問。
“這是不能進的意思。”
胖商支支吾吾地低着頭:“可能是祭品不夠。”
他話未說完,也有可能是異族人惹了神靈不高興。
“什麽時候能進?”
那坐在馬上始終不說話的昳容青年忽然問。
他聲音喑啞低沉,像是流沙沉肆,讓人不由微微怔了怔。
“要再等三個月了。”
旁邊裹着紗巾的女人咳了聲道。
這祭天已經結束了
雨化田坐在馬上淡淡地看着,黃沙順着暗紋袖口滑落。
“走吧。”
他揚了揚馬鞭轉身離開。
吳裙回頭看了眼祭臺上散發死去的巫師,微微勾了勾唇角。
這鎮上實在是小。
只一家客棧便擠的滿滿,裹着黑紗的姑娘将茶水端上來,便聽一個廠衛問:
“店家,我們已經喝了三日水了,怎麽還不見飯菜?”
這幾日他們一直食用着帶來的幹糧,嘴角早就沒味兒了。
他這話一出,衆人立即附和。
那廠衛本是跋扈之人,此刻見了這姑娘倒也客氣,許是她聲音太過細軟,又或許是那露在黑紗外的指節實在太白了些。
那雪玉般的光澤在昏暗的客棧裏生出些亮光來。
晃得人心尖發癢。
吳裙微微低下頭,柔聲道:“我沒有下過廚。”
一群人這才注意到那雪白的指尖上竟是一絲薄繭也無。
她羞怯的樣子實在動人,聲音柔軟的像貓兒叫喚,衆人也都不忍再逼迫。幹瞪着眼拿出幹糧來看着那姑娘離去。
“我敢保證那裹着黑紗的店家絕對是個美人。”
個子矮點的錦衣青年往地上啐了口。
旁邊人嗤笑了聲:“難道你見過?”
他雖這樣問,心中其實也認同了他的話。
那樣身姿風儀的女人,便是宮中也找不得比這更勾人的。
幾人一言一語多是葷話,聽得從馬廄外進來的二檔頭冷哼一聲才收斂了下來,低着頭安靜地吃着幹糧。
這小客棧裏靜靜地。
日落時沙坡上偶然印出一道人影來。
只一瞬間,那光暗了下去,黃沙便又重新平寂了下來。
白日裏假死的巫師打着燭火跳下密道,順着沙地緩緩滑下去。
男人“哎呦”了一聲,将頭發撩到了後面,那面容赫然與客棧裏的雨化田有八分相似。
風裏刀扶了扶帽子,剛要站起身來,便見桌子前坐了一位美人。
那美人穿着一身暗羽黑紗,肌膚如雪更襯得身姿袅娜多情。
她那樣靜靜躺在椅子上,雪白的腳腕兒輕輕搭在桌面。
燭火搖曳映腕兒上紅痕處,像是被羽毛輕輕拂過。
那是一個不屬于沙漠的美人,可當她回過頭來,風裏刀便又覺得自己想錯了。
那雙金藍異瞳略帶笑意地看着他,在昏暗的密道中淺淺泛了些霧氣。
這樣一個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人,見過她的人永遠不會忘了她。
風裏刀沒有見過她,可他知道這個時候出現在密室裏的人總不會是來找他聊天的。
他清咳了聲微微行禮:“姑娘好。”
這書生做派倒是很像。
吳裙輕笑了聲,緩緩從椅子上起身。
那羽絲黑紗很美,行走間露出腕兒間孱弱的紅痕來。
她赤着腳,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青衣書生低着頭,便見她微微伸出如玉的指尖輕挑起他下巴。
那指尖很涼,也很軟,像是江南的溫柔香。
風裏刀心中微動。
吳裙挑着那下巴看了很久。
從眉眼到嘴唇,忽然嘆了口氣:“不像。”
這世上見過風裏刀的人都驚嘆于他與西廠廠督雨化田的相似,可只有面前這個美人說他不像。
風裏刀挑眉:“哪裏不像?”
暗羽輕裙的美人微微搖了搖頭:“哪裏都不像。”
她說着又彎了彎眸子,綢緞似的烏發俏皮地從頸邊滑落:“眼神最不像。”
她已索然無味的收回手來,風裏刀眼神微暗。
“姑娘怎知這密室?”
他也有問題要問。
吳裙看着他輕輕笑了笑,水瞳彎彎的像只貓兒:“我夢見的。”
這話自然是沒有人信的,書生也笑了起來:“什麽夢?”
他目光皎黠,這樣的話倒是不招人厭煩。
異瞳美人腳步頓了頓,微微回過頭來:“一個關于寶藏的夢。”
那一眼七分溫柔三分漫不經心,便是要将男人的心挖出來都甘願。
風裏刀目光怔了怔,嬉笑着打渾:“姑娘夢見的寶藏在哪兒?待小生以後發了財,便帶着金子來娶姑娘。”
他言語無忌,直到一把軟劍纏上了脖子。
那軟劍很柔,像是綢緞一般,輕輕拂過滾動的喉結。
風裏刀僵住了身子,舉手讪笑:“姑娘息怒。”
吳裙輕輕笑了笑,聲音羞澀柔軟:“我沒有生氣。”
她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雙眸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拿回金子。”
天色漸漸黯淡了下去。
客棧裏靜靜地,暗羽錦衣輕輕拂過臺階,那低着頭的美人手中拿着燭臺一路往上走着。
底下廠衛們耐不住饞意,自己在大堂裏烤了羊腿吃。
那被稱作督主的男人坐在窗前靜靜地喝着烈酒。
他似乎很喜歡看風沙,或許他看得又不是風沙,而是這大漠中皚皚白骨。
吳裙彎了彎眸子,輕輕将花兒插進桌上的瓶子裏。
邊關風沙大,很多花草都無法成活,可這依米花卻是例外。
那花瓣兒嬌嫩,遇了水便更喜人。
白皙的指尖輕輕擺弄着花枝,待到四方整齊才停了下來。
他們一個喝酒一個賞花倒也和諧。
直到底下傳來一聲驚叫。
矮個子廠衛張了張嘴,鮮血卻自喉嚨裏泛了上來。
“這肉有毒……”
他話未說完便斷了氣。
吃了羊腿的男人連忙伸手摳住咽喉,希望能将那毒肉挖出來。
吳裙指尖輕輕顫了顫,便見那坐在窗邊的男人回過頭來。
他姿态散漫,容貌映着樓外黃沙有種孤昳的輕狂。
“你下了藥?”
男人輕笑了聲,低沉慵懶的聲音緩緩滑過耳邊。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微微擡起眸子來。
那雙金藍異瞳彎彎的,既羞澀又俏皮,她的聲音也帶着笑意,軟軟的撓在人心上:
“我不喜歡他們。”
分明是那麽柔弱羞怯的一個姑娘,殺人起來卻也毫不手軟。
那雙月牙兒似的眸子輕輕漾了些水霧,讓人不由想要親一親。
雨化田微微招手:
“過來。”
他眼神似笑非笑,暗青飛魚金紋襯着蒼白修冷的指尖煞是好看。
吳裙并不怕。
她提起裙擺來走到他身前,輕輕跪坐在地上。
那鴉羽似的青絲柔柔地披散在男人腿上,順着飛魚流紋緩緩滑落。
她那樣安靜地伏在他腿上,柔順地像一株羞澀的菟絲花。
雨化田輕垂着眼,碧色扳指緩緩撫過那綢緞似的發。
他的指尖很涼,吳裙像貓兒一樣眯着眼輕輕蹭了蹭。
“你不怪我?”
她忽然問。
那聲音嬌軟,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雨化田輕笑了聲:“你不喜歡別人議論你?”
許是被摸的舒服,側着身的美人月牙兒似的眸子彎了彎,金色流光一閃而逝。
“他們說話太讨厭了。”
她輕聲道。
披着黑色鶴麾的青年指尖頓了頓,微涼的扳指輕輕點了點那濕潤的眼尾,目光沉沉溫柔:
“下不為例。”
他手指彎了彎便要收回,卻被那波斯貓輕輕咬住了。
尖利的虎牙輕輕在指尖薄繭上磨了磨,像是小獸一般。
吳裙小扇似的睫羽輕擡,眸光軟軟的望着他:“若是還有下次呢?”
雨化田微阖着眼,眸色漸深,語氣帶了三分笑意:
“也随你。”
門外馬進良正準備敲門的手頓了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