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滿城飛絮, 正是洛陽好時節。
畫舫之上竹笛悠悠。
自炀帝繼位已有十年,當年裴矩奉先帝之命修建運河,由洛陽至江南一帶愈加繁榮。
運河之事,利于千秋。可奇怪的是運河修成後那位最大的功臣卻自請去了西域, 炀帝亦是默許。
李秀寧說到這兒嘆了口氣:“炀帝昏庸,重用奸佞,那些有才之士反倒得不到重用。”
近年來門閥子弟屢遭貶谪,李閥更是首當其沖。
黃杉女子語氣憂心, 寇仲與徐子陵看了眼, 笑着岔開了話題:“說來那裴太傅倒是可惜, 若是我, 必要享上幾年高官厚祿再走。”
他語畢又喝了口酒,躺在甲板上好不自在。
李秀寧卻是搖了搖頭:“依我看那裴太傅才真是有先見之明。”
她這時停了下來,倒是讓寇仲有些好奇。
“李小姐何必吊着我們胃口, 直接說便是了。”
他皺眉道。
李秀寧以手點唇做了禁聲的動作,又看了寇仲與徐子陵二人一眼,像是下定決心般在桌上蘸水寫道:“二位可曾聽聞過九公主?”
一直沉默不語的徐子陵忽然問道:“可是那位先帝在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九公主?”
李秀寧點了點頭:“先帝駕崩後那位原本寄養在華山的九公主便不知所蹤,陛下曾動用禁軍滿城搜索亦是毫無去向。”
“可這又關裴太傅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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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挑眉。
李秀寧悠悠悵然:“陛下繼位後一日內殺了一千七百八十六人, 其中內廷九百人都是曾經伺候過九公主或與九公主接觸過的。”
徐子陵這時也想起來:“那位修運河有功的裴矩曾任公主太傅一職。”
他說道這兒寇仲已有些明白了,可他還是不解:“炀帝尋九公主不得便如此大發雷霆,若是說是兄長對妹妹的感情,恐怕有些太過。”
李秀寧失笑道:“你若是知道九公主并非皇室血脈而是先帝在随軍途中撿來的, 恐怕要驚掉下巴。”
便是那樣一個身份不明的美人, 早已成了整個天下的禁忌。
她語氣淡淡, 不經意卻已透露隋宮辛秘。
寇仲與徐子陵心中驚駭,面上卻不動聲色。
“李小姐今日與我們說這些恐怕意不在此。”
徐子陵淡淡問。
李秀寧輕輕笑了笑:“炀帝荒淫無度,如今雖表面太平,但四大門閥皆有再立之心,秀寧于江湖中招攬人才,便是為共謀大事。”
她眼含期待看向寇仲。
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她便覺這輕狂少年對她有意。若是這情意能換得李閥多兩位俊才助陣亦是未嘗不可。
那目光實在太炙熱,寇仲輕咳一聲卻是笑道:“李小姐所言卻是不錯,我與子陵二人由揚州街頭混混一路至今天,自然也想做番大事。”
他話說到這兒與徐子陵交換了眼神,話鋒一轉嬉笑道:
“不過,男兒自當志為王,恐怕與李小姐不是一路人了。”
他語氣似玩笑,卻透了幾分張揚不恭,李秀寧面上笑容僵了僵,最終卻是嘆了口氣:
“仲少果真是初入江湖,少年意氣。”
不過是初露鋒芒,便敢大言不慚與門閥相對。
她話中語意未盡,寇仲卻似未聽出來般悠閑躺在甲板上。
徐子陵微微搖了搖頭,溫和道:“我與寇仲只是無名小卒,李閥人才輩出,想來亦是不缺我們兩個無用之人。”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畫舫靠岸停泊,李閥衆人已是候在岸邊了。
李秀寧看了二人一眼道:“江湖路遙,仲少與陵少若是改變了主意,李閥的大門永遠為二位開着。”
那黃衫美人已經走了。
寇仲仰頭喝了口酒,洋洋散散地靠在欄杆上。
“你有什麽打算?”
徐子陵突然問。
褐衣痞氣少年挑眉笑道:
“亂世出英雄,誰說我寇仲便不能為王?”
隋宮之中:
炀帝微阖着眼靠在榻上,龍涎香漫上那沉冷眉眼,無端叫人發寒。
這十年來已不知有多少大臣死在這勤政殿上了。
小太監伏在地上的身影瑟瑟發抖:“宇文、”
“宇文貴妃求見。”
他說完幾乎要昏死過去。
炀帝嘆了口氣。
殿內死寂,連香灰落地之聲亦可聽聞。
過了許久才聽那帝王道:“愛妃麽,讓她進來。”
他眼前蒙了層桃粉的帶子,看着有幾分輕慢不恭。
小太監已經出來了。
宇文貴妃微微颔首,慢慢走入了殿中。
炀帝雖然荒淫,卻會給宇文珊幾分面子。衆人都道當年宇文閥有從龍之功,才可保貴妃在宮中一家獨大,可只有宇文珊自己知道炀帝從未碰過她一次。
殿內靜靜地,炀帝随意靠在榻上支手倒酒。
“臣妾記得陛下愛喝乳/鴿湯,特地跟小廚房學了道,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宇文珊将食盒擺在案幾上柔聲道。
她特意在衣上薰了些桃香,聞着倒也清新可人。
炀帝終于擡頭看了她一眼。
宇文珊是個美人,可這深宮中女人即便再美,若是不得聖心也是無用。宇文珊心中咬牙便聽了身邊女官建議,今日挑了件粉色宮裙。
楊廣靜靜地看着她喝了口酒。
他面容俊雅肆意,挑眉姿态更是風流。
宇文珊面上紅了紅,便要為他盛湯。
美人精心塗了丹蔻的手指輕顫,湯微微有些灑落在案幾上。
炀帝始終挑眉看着。
在湯盛好時淡淡問:“今日怎麽想起穿粉色宮裙了?”
他聲音沉肆惹得宇文珊心跳的又快了幾分。
低聲羞怯道:“春日甚好,瞧着東邊林子裏桃花不錯,便着奴婢新做了條裙子。”
炀帝輕笑了聲:“裙子不錯,發髻不錯,可卻少了支簪子。”
他伸手擡起美人下巴,微微笑了笑。
宇文珊從未與他離得這麽近,只覺心中歡喜難言,任由那年輕俊美的帝王将她拉到鏡前。
妝臺銅鏡上清晰映着美人眉眼,依稀與已成為宮中禁忌的九公主有幾分相似。
楊廣手中拿了支簪子:
“好看麽?”
那是支鑲了粉絮的,與今日衣裙倒也相配。
宇文珊輕輕點了點頭。
便聽那俊美帝王微嘆了口氣。
“我也覺得好看。”
楊廣溫柔道。
他修長雙手輕輕穿過那烏黑的發間,宇文珊面目暈紅地看着鏡中。
那個俊美癫狂的男人啊,正溫柔地看着她。
楊廣微涼地指尖輕點在她眼尾處輕挑的胭脂處,低聲笑道:“你這裏像她。”
“這裏也像。”
他指節暧昧地點上那朱唇。
宇文珊看向鏡中男人指尖輕點的地方,心中暗恨,卻還是柔聲問:
“陛下覺得我像誰?”
炀帝“噓”了聲,微微搖了搖頭。
他雙手拂過美人面頰,溫柔道:
“你誰都不像。”
宇文珊面上尚未綻開笑意便僵住了。
她的脖子已經被那雙溫柔的手扭斷了。
楊廣嘆了口氣,淡淡道:“你不該學她的。”
他語氣癫狂肆意,說到這兒時忽然笑了起來。
“來人。”
殿外候着的小太監打了個哆嗦連忙滾進來。
看到妝臺前陛下與貴妃時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你叫什麽名字?”
楊廣突然問。
小太監後背已經濕了:“奴才,奴才叫左士。”
“左士啊,貴妃想家了,朕今日便着你帶人送貴妃回家吧。”
他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來。
小太監慢慢爬到貴妃面前:“娘娘跟着奴才走吧。”
他低喚了聲。
那靜坐在妝臺前的女人一動不動,似未聽到一般。
左士偷偷看了眼年輕帝王,卻見他已揚袖躺在榻上喝起了酒,玉壺順着龍袍滑下,肆意的很。
“娘娘?”
小太監又喚了聲,終于察覺不對。
顫抖着伸出手去在女人鼻息間探了探。
楊廣的酒已喝完了,嗤笑道:“還不快送你家貴妃回宇文閥。”
左士眼前一黑,在看到帝王眼中淡淡寒意時卻突然清醒了。
連忙背着死人往外爬。
走到門外時,聽得玉壺摔碎的聲音,楊廣輕笑道:
“告訴宇文化及,皇陵中位置擠地很,貴妃就葬在宇文閥了。”
他語氣淡淡,卻讓左士心中生寒。
‘陛下這是要與宇文閥撕破臉面了啊。’
南郊小院中:
青衣美人靜靜地給院中花草澆着水,微側的眉目柔和的像畫一般。
她最終還是沒有和宋缺一起走。
那日後男人便在旁邊也落了個院子,那些殺手便也很少來叨擾了。
吳裙靜斂着眉眼将花漏置于一旁,拿起剪刀來修剪院中花草。
九公主長在隋宮,自幼錦衣玉食,這種事卻是從未做過的。
不一會兒那原本還算漂亮的花葉便已被剪的淩亂。
吳裙微微蹙眉卻覺身後多了雙手。
“我來吧。”
宋缺淡淡道。
那是一雙用刀的手,幹淨,淩厲。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任由男人握着雙手慢慢修剪。
男人身上味道很清冽,像是冷冷修竹,那樣的刀客懷抱卻很溫暖。
青衣美人低垂着眼,細頸間漸漸染了層薄紅。
夕陽映照在窗前一對璧人身上,宛如仙眷。
林中竹葉簌簌。
楊虛彥吐了口血,跪在地上。
石之軒緩緩皺眉:“看來是我高看你了。”
他語氣淡淡,卻讓楊虛彥心中一冷:“請石師再給我一次機會。”
負手而立的男人嘆了口氣:“你殺不了侯希白,如今竟也連個女人也殺不了,我要如何再給你機會呢?”
風吹衣袖翻飛,石之軒眼中似笑非笑已有了殺意。
楊虛彥咬牙道:“弟子也未想到那屋中竟藏了位刀客。”
他擡頭看了眼面前人小心道:“那刀客武功不在石師之下,補天閣多數弟子竟連一招也接不住。”
“哦?”
石之軒輕笑了聲。
楊虛彥低頭不語。
林中風聲沙沙,負手疏狂的男人悵然道:
“若是宋缺的話,那我自然得親自走一趟了。”
他心中不知懷着何種期待,眸光漸漸暗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