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天外細雨濛濛, 垂縧柳絲亦是風流輕慢。
吳裙輕輕推開窗戶。
便見那策衣刀客坐在桃樹下飲酒。
斜冠微散,沉俊的眉眼疏狂磊落。
青衣美人靜靜地趴在窗柩上,她或許是在看桃樹,又或許是在看那樹下的男人。
過了會兒悠悠嘆了口氣問:“宋缺, 你想不想當皇帝?”
喝酒的男人指尖微頓:“想過。”
他語氣淡淡,卻是忽然想起當年金碧玉瓦上隋帝的話來:
‘這世上只有帝王才能夠留住她。’
雨打斜冠,宋缺嗤笑了聲,将壇中酒一飲而盡。
吳裙彎了彎眼眸:“我想回隋宮去。”
這聲音很輕, 像風一樣, 可卻蠱惑着男人心神:
“宋缺, 你會帶我回隋宮麽?”
策衣閥主閉眼不語。
他像是已經喝醉了, 捏着刀柄的手上卻已滲了血跡。
天已快暗了下去,那人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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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這院中已靜了下來。
吳裙輕輕閉眼靠在雪腕兒上,雲鬓散了青緞, 更襯的容光攝人。
那是一種溫柔孱弱的美,像是煙雨多情的江南,引得世間男人竟相折腰。
師妃暄見了她忽然便明白為何十年前美人輩出,卻無人能奪了她的風采。
她是隋宮最後的榮光。
可那尊貴無比的小公主如今卻想親手毀了這琉璃玉瓦。
師妃暄目光複雜地看着那窗前美人。
她沒有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着青緞若水蓮一般散開。
吳裙微阖着眼,任由雨珠一滴滴順着長睫落下,那雨滴點在微潤的唇瓣兒上,像是遠山清鶴, 禁忌又潋滟。
她睡了很久, 師妃暄便等了很久。
直到雨意漸停, 夜色微涼。
青緞美人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
她并未看師妃暄,而是看向了院中桃樹。
那些零落的花瓣啊沉沉被打入泥土中。
“你身上有和氏璧的氣息。”
吳裙輕嘆了口氣。
師妃暄并未否認,她看着那美人忽然道:“我以為公主會支持陛下。”
一個受盡兩代帝王寵愛的公主,為何要蠱惑宋缺造反?
這是師妃暄最疑惑的地方。
青緞美人輕輕笑了笑。
她笑起來真是很美,眼眸像月牙兒一般彎彎的,溫柔動人,可那溫柔卻又似隔着煙雨霧霭無端惆悵。
吳裙指尖微點上唇瓣輕噓了聲:
“這隋宮是很髒的。”
她輕輕回過頭來,目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白紗覆面的仙子。
這樣的美人便是連師妃暄這等佛門弟子亦不免有些失神,更何況那些意圖逐鹿中原的枭雄。
他們一個個啊,都是那美人指尖的棋子。
師妃暄心下嘆息:
“公主可否放蒼生一條生路?”
青緞美人輕輕笑了笑,赤着腳走到她面前。
雨雖停了,可浮在荷葉上的露珠卻搖搖欲墜,夜風拂過時壓盡一片清圓。
“我本以為你比梵清惠強些,看來也不過如此。”
吳裙側着雲鬓靠在她耳邊柔聲道。
那聲音很美,像是夜色中沉沉雨霧,溫柔凜冽。
她伸手接住落下的桃花,任其在指尖如灰燼般消散。
師妃暄低着頭感受蓮紋劃落,直到美人袅袅離開。
吳裙逗弄了那清靜仙子後便覺有些無趣。
“你還不走麽?”
師妃暄斂下眉眼淡淡道:“妃暄此次前來是想請公主前往帝踏峰修養。”
“待戰事平息再下山。”
“你要拿和氏璧換嗎?”
吳裙輕笑。
她語氣漫不經心,師妃暄卻鄭重道:“若是和氏璧可止戈,妃暄願将其交與公主保管。”
吳裙微微搖了搖頭:“可我卻不想要了。”
師妃暄還待說什麽卻聽那青緞美人幽幽道:“你快走吧,再不走我便要生氣了。”
師妃暄确實比梵清惠聰明。
夜已深了。
門外人輕嘆了口氣:
“阿裙從前可未有這般好心。”
男人已在門外站了很久,直到師妃暄離去才出聲。
吳裙轉過身來:“我是該喚你裴太傅還是――石之軒?”
她語氣輕柔,卻終歸有些冷淡。
石之軒輕笑了聲:“是裴矩自然也是石之軒。”
這人依舊是十年前芝蘭玉樹的模樣,負手而立不減清狂。
可當年那囚于驚鵲臺上的小公主卻已長大了。
她看着那沉雅的男人微微俯身行了一禮。
青緞垂地,散落的雲鬓拂過多情的眉眼:
“這一禮,是謝當年太傅相救之恩。”
她語氣疏離,可石之軒面上卻仍舊帶着笑意。
“阿裙難道便只想與我說這個?”
男人伸手輕扶着美人,眸色漸深。
吳裙卻微微笑了笑:“太傅曾救過我,亦曾利用我堪破情障,如今也算兩平。”
她說完便要離去,可卻被人狠狠锢住了腰肢:
“若是那情障未曾堪破呢?”
石之軒一字一句沉聲道。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美人眼角下孱弱妩媚的淚痣。
吳裙彎了彎唇角,輕輕咬上男人微微滾動的喉結,溫柔道:
“那又關我何事。”
那小公主啊,從來都是任性又無情。
石之軒沉聲笑了笑,握在腰間的手緩緩收緊,低頭在那美人耳邊道:
“我從前有沒有教過你,在比你強的人面前要服軟。”
他語氣略帶了絲危險的意味。
吳裙斂目婉轉挑釁:“太傅只教過阿裙生殺予奪,如今便不正是。”
她是他未堪破的情障,自然可以在心尖任意放肆。
隋帝握住的是天下,而九公主握住的卻是裴矩一顆動了情的心。
石之軒肆意輕笑:“阿裙長大了啊。”
他知道她任性、無情,知道她終歸會回來。
于是他放任那情障困擾,直到今日。
他知道當年驚鵲臺上柔弱天真的小公主終有一日會對他露出獠牙。
這才更有意思,不是嗎?
她從未叫他失望過,石之軒眼中漸漸暗沉了下來。
夜色濃郁,連星子也黯淡落下。
揚州城外,侯希白躺在草叢中屏住呼吸。
他肩頭被人刺了一刀,鮮血順着白衣緩緩流入地上。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隐于霧中的人影輕笑了聲:“你怎麽不出來?”
沒有人說話。
楊虛彥劍前滴着血,慢慢往前走着。
他知道獵物在這兒。
而狩獵人往往也很有耐心。
草叢被風輕輕吹動,沙沙的聲響在林中宛若催命符。
楊虛彥側着耳聽了聽,忽然道:
“你又何必躲藏呢。”
他說到這兒又笑了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師傅今夜親自去了那小屋中。”
“想必過不了明日,你們便可以在地下團聚了。”
影子刺客語帶笑意,眸光卻嚴肅,緊緊盯着林中風吹草動。
侯希白聽到小屋時氣息微亂,額前血珠緩緩滴落。
楊虛彥微微笑了笑,原本背着的身體忽然轉了過來。
補天閣長于暗殺之術,于黑暗中捕殺獵物。
自然懂得攻心為上。
他剛剛故意提起小屋便是為了讓侯希白自露馬腳。
而他也确實沒有辜負他。
那絕殺的一劍已經刺出,可楊虛彥卻慢慢頓住了。
因為他身後多了柄扇子。
那扇子如利刃一般自心口直直穿過。
侯希白面容狼狽,右肩側血染濕了白衣。
他看着那已經要死的男人一字一句沙啞問:“你剛才說什麽?”
“那屋中人已經死了。”
楊虛彥嘶聲笑着。
他說着口中鮮血流下,卻還是堅持道:“你沒有贏。”
侯希白指尖微頓,慢慢拔出了扇子。
楊虛彥已經死了。
天外雷鳴電閃,瞬息間大雨傾盆。
打落在男人沾了血的眉眼上。
侯希白肩頭還在滴着血,握着折扇的手卻捏的緊緊的。
大雨澆落玉冠,那白衣溫雅的男人慢慢擡起頭來。
眼角處的血痕莫名讓人心悸。
雨越下越大了。
侯希白提着折扇往小屋中走去。
他本已受傷,一步一步更是艱辛。到巷外時摔倒又爬起來繼續扶着牆走。
那牆上俱是血跡,被雨水打濕順着青石臺階流下。
侯希白啐了口血,又喘着氣繼續往前。
小巷子裏路不長。
他已到盡頭。
那院中燭火還亮着,悠悠搖曳映着窗前纖弱人影。
侯希白松了口氣,眼中漸漸帶了絲笑意。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便頓住了。
因為那身後多了個人。
男人一襲深袍,清隽疏狂若庭前盛竹――正是石之軒。
門外白衣公子掌心緊握,卻見石之軒伸手輕輕環住窗前人影。
“阿裙。”
他似滿足般謂嘆了聲。
吳裙微微側顏卻并未反抗。
她斂目的樣子極美,孱弱的像朵水蓮,讓男人總忍不住生出些別的心思來。
石之軒輕笑了聲,擒過美人下颌緩緩吻了下去。
燭火映着院中溫柔的人影,顯得旖旎纏綿。
侯希白靜靜垂下眼。
掌心卻早已戳出了血痕。
他像來時一樣,一步一步地慢慢離開了。
這雨下的更大了。
宇文閥:
朱紅官袍的男人支手倚在桌上,目光莫測。
“這幅畫是哪裏來的?”
暗衛低頭小心道:“是從巴蜀醉春樓傳出的。”
“據說當日在競拍前多情公子侯希白便以萬兩黃金替這女子贖了身。”
他說完便靜靜跪在一旁不敢多言
宇文化及微阖着眼,遮住眸中陰沉殺意:“去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