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侯希白是個很會讨女人歡心的男人。
并非是青樓男子油嘴滑舌, 他的溫柔是真的令人心生歡喜。
吳裙不過是随意提了一句,這院中便已移了桃樹來。
這時節桃花已經開了,簌簌的被風吹落在庭院裏還泛着濕氣的泥土裏。
穿着青羅緞裙的美人伸手接了朵置于鼻尖輕輕嗅了嗅,忽然來了興趣。
轉身曼步入屋內拿了小籃子來。
她前生尊貴, 這摘花的事倒是頭一遭。
白玉指尖緩緩點過粉嫩的桃瓣兒,吳裙輕斂下眉眼,将花瓣放進籃子裏。
她側身立于桃樹下的樣子很美。
鴉羽雲鬓微散,那青羅緞裙宛若水蓮一般袅袅地鋪散在地上。
只是背影便已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庭院外牆頭上, 兩個年輕人已看的呆住了。
寇仲戳了戳旁邊清隽少年, 感嘆道:“我以為這揚州城內最美的便是秀芳大家了, 沒想到這偏僻的小院中竟也藏了一位天姿國色。”
這女子雖只看到背影, 可其中楚楚風韻便已勝過這世間多數美人。
徐子陵心下亦是驚豔,可他素來內斂,心思便也不若寇仲直白。
吳裙看了看籃子裏花瓣, 想來也是夠了,便準備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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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剛一轉身,便聽“哎吆”一聲,一個穿着布衣的少年從牆頭掉了下來。
他掉落的地方不偏不倚, 正是她腳下。
吳裙手中花籃未曾提穩,一時不慎竟被打翻在地。
寇仲揉着腰站起來便看見剛才那青衣美人已彎下身子去撿地上散落的花瓣了。
這世上很少有人什麽姿态都好看,可面前人卻是個例外。
她彎下身子時纖腰楚楚,不盈一握, 那雲鬓散落在雪白側顏外, 竟是動人心魄。
寇仲心中一動, 便要伸手幫她。
卻見那美人微微搖了搖頭。
吳裙已轉過了身去,地上花瓣只剩幾片,她靜斂着眉眼一一撿起。
到最後一朵時卻突然頓住了。
因為一只手搶先快了她一步。
寇仲感受着指尖溫軟細膩的觸感微微有些失神,卻見那青衣美人像是受了驚吓一般已縮回了手。
她輕側着臉看不清面容,可白皙如雪的頸間已微微泛了些粉色,在陽光下煞是動人。
寇仲暗叫一聲不好,只覺心跳地越來越快,竟想伸手再摸摸那美人。
幸好這時徐子陵也從牆上跳了下來。
耳邊衣衫風動,吳裙微微回過神來,提了籃子便要回屋。
卻聽那清俊些的少年抱拳道:“小子本欲躲避仇家才藏于此處,驚擾姑娘實在抱歉。”
他聲音清朗溫和,自有一股清氣在。
吳裙腳步微微頓了頓。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連忙給他使眼色。
兩人多年兄弟,寇仲哪有不明白,也是道歉道:“我方才見姑娘花籃撒出,本想幫姑娘撿一撿,卻是無意冒犯。”
他說完又似有些懊惱,堅定道:“姑娘若是介意,那小子就剁了這只手吧。”
他語氣認真,說着便在院中尋着利器。
那青衣美人終于轉過身來,輕聲道:
“剁指倒是不必,不過你卻可以去門外樹上幫我取一壇蜂蜜來。”
她聲音清軟,像是落花拂過心頭,寇仲已有些醉了。
嬉笑道:“別說是去捅蜂窩,便是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
徐子陵皺眉捅了他一下。他二人于市井中長大,慣來油嘴滑舌,可在這風姿攝人的美人面前竟也有些羞恥。
吳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先前一直側着身子,雲鬓擋着半邊面容,寇徐二人也尚未看清,只覺這美人格外與衆不同。可此刻真真見了那姿容,便得感嘆造物不公。
柳葉眉,櫻桃口。
天下美人無非便是如此。
可見了這姑娘方才明白這世間真有人以春水為黛,秋玉為容,便連那骨子裏也透着楚楚風情。
徐子陵最先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拉了寇仲向門外去:
“我二人這就去為姑娘取蜂蜜。”
他步伐極快,寇仲一時不察竟是被拉了個踉跄。
吳裙微微柔和了眉眼向屋內走去。
她今日本是一時興起想要釀壇桃花酒喝,未想會碰到兩個有趣的少年。
徐子陵與寇仲自從修煉了長生訣後武功自是一日千裏,不一會兒兩人便回來了。
那青衣美人正在窗前靜靜地搗碎花瓣。
細碎陽光斜照在眉目上好看的驚人。
徐子陵放輕了腳步,身後寇仲卻不小心踩在了掉落的瓦片上。
那動靜實在不小。
吳裙微微擡起眼來笑道:“你們回來了。”
她語氣輕柔,有種別樣動人的意味,這種等候歸人的感覺卻是徐子陵與寇仲從前未曾感受到的。
他們是市井混混,從小便嘗盡了人情冷落,哪有被別人這樣溫柔對待過。
便是如今李秀寧等人也不過是看在了長生訣的面子上。
寇仲将手中裝成壇的蜂蜜放下,笑道:“姑娘要釀酒?”
吳裙點了點頭:“左右看着桃花還不錯,想親自試一試。”
她手法生疏,一舉一動卻賞心悅目,有着尋常江湖女子所沒有的溫柔矜貴。
徐子陵與寇仲互看了一眼,心中難得有些好奇這美人身份。
吳裙輕輕将壇口封好,寇仲便已端起往桃樹下走去。
徐子陵手伸到一半又自然落下,若無其事地問:
“姑娘怎的一人居住在此?”
他語氣溫和,并無打探之意。
青衣美人卻神色微怔,良久才斂下眉眼輕輕道:“家中落難流落至此,多虧一位公子相救,才給了阿裙安身之所。”
寇仲埋完酒回來也聽到了,嗤笑道:“那位公子可真不知憐香惜玉,竟放你一人在這兒郊外,若是今日進來的不是我與子陵……”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徐子陵捅了一胳膊,不由呲牙。
兩人一來一往倒是有趣,吳裙彎了彎眸子。
她笑起來極是溫柔,卻又有幾分惆悵。像是江南細雨綿綿打落在心頭。
“公子是江湖人,總是有幾分忙碌的。”
她嘆了口氣緩緩道。
徐子陵心知這或許是女子難言心事,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
寇仲卻是岔開了話題:
“你喚作阿裙?”
他忽然問。
青衣美人點了點頭,便聽那浪蕩少年笑道:“這名字真美。”
“我見過的美人裏她們名字都沒有你美,長的也沒有你好看。”
他言語肆無忌憚,卻也坦蕩地很。
吳裙輕輕笑了笑,打趣兒道:“看來你見過許多美人了。”
寇仲尴尬的咳嗽了聲:
“我二人此番不過初入江湖,哪有人識得,不過是我見佳人,佳人未曾見過我罷了。”
這話說來慚愧,青衣美人卻微微搖了搖頭:
“何必妄自菲薄,我倒覺得你們很好。”
她語帶笑意,目光柔軟宛如秋水,寇仲心跳的又快了些。
天色已漸漸黯淡了下去。
這誤入桃源的人也該走了。
吳裙倚在窗欄前想着少年肆意無畏的話來,微微彎了彎唇角。
初出江湖的少年人總是心懷抱負,希望有朝一日能颠覆這天下。
倒也是可愛。
傍晚時陰雲忽至,天上忽然下起雨來。
南方細雨多纏綿,輕曼地打落枝頭桃花。
吳裙将魚食撒入池塘中便要關上窗子來,卻見牆頭又冒出一道人影來,竟是去而複返的寇仲與徐子陵。
寇仲攀在牆上嬉笑問:“若是有朝一日我二人能出人頭地,可否再回來找姑娘?”
他語氣雖是玩笑語,但這雨夜忽返卻也有五分鄭重。
他們二人俱是覺得這美人是被人金屋藏嬌在這偏僻的庭院裏,因此才隐有憂愁。
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他定會來帶走她。
寇仲心中暗道。
吳裙轉頭瞧向徐子陵,卻見他亦是眼中溫和堅定。
雨下地大了些,牆頭上的兩人衣衫已被打濕,可臉上卻仍帶着少年人的朝氣肆意。
吳裙也是笑了。
那笑容像是昙花一現,竟讓這夜空也亮了起來。
“若是那時你二人還記得我。”
她輕聲道。
那話并未說完,寇仲卻笑了起來。
保證道:“那一日絕不會太遠。”
他聲音肆意,隔着雨霧讓人心尖一暖。
吳裙眉眼柔和着微微點了點頭。
徐子陵也溫和道:“姑娘多保重。”
他話音剛落便一把拉着攀在牆頭的寇仲落在了地上。
雨越下越大,那庭院外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已漸漸不見。
青衫女子微微嘆了口氣,關上了窗戶。
侯希白已經離開三日了。
他那日接了一封信,面色卻是微變。
“怎麽了?”
吳裙坐在秋千上問。
侯希白微微搖了搖頭:“師門這時忽然召我,卻不知何事。”
他面色凝重,瞧着像是有大事發生。
吳裙嘆了口氣輕輕斂下眉眼來:“可惜我不是江湖人,不能為你排憂解難。”
她語氣惆悵,眉目低垂的樣子極美。
侯希白心中一軟,攬了美人纖腰溫柔道:“阿裙莫要擔心,希白應付的來。”
那青緞如盈滑過指尖,更襯得懷中人楚楚風情。
吳裙靜靜任由他抱着。
她總是美的讓人心疼,可侯希白已确實要走了。
他指尖溫柔,輕輕将鬓邊發絲替她別到耳後,心下嘆道:
“阿裙。”
吳裙微撇過面容去,伸手推開了他身子:
“你快走吧。”
她低着頭未曾再看他一眼,侯希白啞然失笑,心卻軟的一塌糊塗。
低頭在那額間花钿上輕輕吻了吻:
“等我回來。”
他已走了三日了。
雞叫天白,吳裙輕輕推開窗子,卻在院落外見了一道久違的身影。
那人已在窗外站了一夜,策衣上露水沉沉。
他比年輕時更好看了些,可背影孤寞,再不複往日風流疏狂。
宋缺握緊掌中竹哨,緩緩轉過身來。
他盯着那青衣女子看了許久,低聲輕笑:
“小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