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色還未大亮。
地上積雪卻已照得清白如明。
吳裙持傘靜立在梅樹下。
她從昨夜等到如今, 那人終于是來了。
這時辰格外的安靜,連覆雪壓落梅花亦是清晰可聞。
那鎖鏈碰撞之聲緩緩響起。
關七走的很慢。
因為他知道前面有一個牢籠,一個專為他準備的牢籠。
可走的再慢,路也總會走到頭的。
吳裙并不說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男人。
直到那個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關七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穿着煙紫宮裝的美人,和一個青瓦下面色蒼白的病容公子。
他們一個立在樹下,一個靠在巷子口,封住了生路與死路。
可無論他們在哪兒結局都是一樣的。
關七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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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憑你們兩個人恐怕不行。”
他的話很狂傲。
他也有狂傲的資本。
關七之名已成了一個神話, 一個不可逾越的神話。
蘇夢枕輕輕咳嗽了聲, 他沒有說話, 只是攏着青色披風慢慢站直了身子。
那是一種很攝人的風姿, 輕慢,疏狂又風骨如霜。
那隐于袖袍之下的手修長溫柔,像細雨刀柄上的豔色一般。
關七在等他出手。
可先出手的卻是另一個人。
一個他覺得會來斷後的女子。
吳裙輕輕垂着眼從骨傘中抽出一截利刃來。
她的傘很美, 可卻是一把殺人的傘。
因為傘中居然藏了一把刀,一把刀身薄薄地,窄窄的武士/刀。
灰衣男人的眼神終于亮了起來。
他知道這種刀,也知道中原很少有人會使用這種刀。
關七是個很狂傲的人, 同時也是個很尊重武學的人。
于是他少有的,向這個身姿柔弱的美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吳裙的眸光很靜,她看着那個依舊很英俊的男人淡淡道:
“這一招是我很久之前學到的。”
她為什麽要說這句話?
沒有人知道,可她已經出手了。
那是很快的一刀。
像風, 像雨, 又像閃電與雷鳴。
攜着天地凄雪之色迎風而來。
地面覆雪三尺俱被刀氣斬盡。
風吹衣襟寒落, 關七耳便一縷發絲已然飄落。他面色未變,甚至眼中居然出現了興奮的神色:“這刀法叫什麽?”
他問。
關七是個很厲害的人,他不光厲害,更是已近無敵。
先天破體無形劍氣總是無處不在。
吳裙虎口處已有些震裂,血絲順着刀柄緩緩流下。
豔鬼也有血,也會疼。
可她的眼神依舊很冷,像是破不開的寒冰一樣。
無形劍氣與有形刀柄相撞,武士/刀上的刺芒緩緩碎落。
關七眼中有些可惜,這刀法很好,使它的人也很好,可也只是好而已。
可下一刻他卻頓住了。
因為那本已敗落擦肩而過的一刀突然又折了回來,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肩頭。
“這一刀叫迎風一刀斬。”
那穿着古煙宮裙的美人淡淡道。
雪下的更大了,隐隐聽見男人的咳嗽聲。
他只是靜靜地靠在巷子口,并未有出手的打算。
慢慢地。
關七的灰衣白了,他的發絲也白了。
可他卻突然笑了起來,英俊的臉上肆意張揚:
“這一刀很好。”
吳裙并未說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刀上血滴,一滴一滴落入寒天白茫之中。
關七眼中興味盎然。
他并未理會肩頭的傷,只是道:“你們可以一起來。”
他已經開始認真了。
可吳裙轉頭望着他。
她的目光很美,像是深巷舊畫中經年隔世的仕女,靜地動人。可那冷清的靜中又有股妙不可言的殺氣。
沒有一個女人會有這種眼神。
也沒有一個女人會像她那般美。
關七輕嘆了口氣:“我似乎曾經見過你。”
吳裙微微搖了搖頭:“我不喜歡聽見這種話。”
關七卻似明白了,女人都喜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尤其是一個絕世美人。
她們總希望男人能将她們放在心頭,而不是似是而非。
他的目光中也有這種意味。
可他這次卻想錯了。
對面那宮裙袅袅的美人靜靜側着半邊面容,冷聲道:
“我不喜歡是因為過去三個月裏有四個人這樣同我說過,可是他們卻從不說下半句。”
“什麽下半句?”
關七眯眼問。
吳裙嘆了口氣:“自然是在哪裏見過我啊。”
這真是很溫柔的語氣,與她冷淡的面容相對有種奇異的魅力。
關七卻不說話了。
他向來是一個很敢說的人,可他此刻卻沉默了。
雪緩緩飄落在骨傘之上,冷的滲人。
吳裙長睫若小扇一般微微抖落細雪。
這是很靜的一幕,兩人都在等。
他們等了很久。
最先說話的卻是那個靠在青瓦下的病容公子。
他輕輕攏了攏身上披風問:“前面三個說見過你的人都怎樣了?”
這似只是随意一問一般。
吳裙微微蹙了蹙眉:“他們自然很好。”
“哦?”
蘇夢枕淡淡挑眉。
那宮裝美人持着傘道:“他們武功都不如我,我讓他們說一個名字便放過他。”
“他們都讓我來找關七。”
她話已說完了。
那灰衣英俊男人嘴唇動了動:
“他們讓你來找關七?”
他聲音有些奇怪。
吳裙卻似未發覺一般,淡淡道:“确是如此。”
雪茫茫落了一地。
關七的武功是比她要高的,可他偏偏知道很多東西。
于是她只能一直等他。
過了很久,灰衣男人淡淡道:
“三日後我可以告訴你。”
他并未說為何要等到三日後,吳裙也沒有問,她只是道:
“好。”
天色漸漸昏沉。
關七已經走了。
這雪地中只剩了蘇夢枕與吳裙二人。
那青袍公子輕輕咳嗽了聲:“我要走了。”
他身體本就不好,此次應約為她掠陣已是極限,可他還是道:
“三日後我陪你一起。”
那聲音淡淡地,聽不出情緒來。
吳裙也并未說話。
這巷子裏只剩茫茫白雪。
穿着古煙宮裙的美人靜靜地持着傘。
這謎團已經快解開了,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沒有那麽簡單。
那巷子口已站了一個人。
他不知已站了多久,或許是在暮色漸至的時候。
吳裙見了他,心中竟忽然靜了下來。
“你來了。”
她道。
狄飛驚輕輕笑了笑:“你似乎很煩惱。”
他語氣溫和,幹淨俊秀的像是一個少年。
他也确實是一個穿白衣的低着頭的少年。
吳裙嘆了口氣:“我好像已經知道是誰殺了我了。”
她這樣說着,面上卻有些惆悵。
狄飛驚沒有再問。
他只是輕輕替她撐着傘。
“我或許可以陪你再走走。”
他道。
吳裙靜靜看着他。
那可真是一個很好看的少年,她看了很久,那少年卻始終低着頭。
“你為什麽不看看我?”
她忽然問。
“因為我身有殘疾。”
白衣俊逸的少年聲音依舊很溫和。
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溫柔又寂寞。
吳裙不再問了,她只道:“我們去哪兒?”
那滴着血的手腕靜靜隐于袖口中。
狄飛驚搖了搖頭,并未說話。
他嘆了口氣,輕輕伸手捧起了豔鬼的手腕,她虎口處已被震裂,此刻還在緩緩滴着血,在如雪的皓腕上煞是礙眼。
吳裙也看見了。
“不礙事。”
她剛要抽回手來,便見那俊秀溫雅的白衣少年輕輕吻了吻那傷口。
他姿态很溫柔,像是在對待珍寶一般。
宮裙美人靜靜斂下眉眼來。
他們走了很久。
這夜裏鬧市中卻還熱鬧着,他們只看見了一個撐着古傘的白衣少年,他長的真俊秀,低着頭買了一個河燈。
這河燈是去年剩下的,冬日裏河中結冰,本就不會有人買。
小販本只想試試運氣,卻真碰到了一個。
“這是送給我的?”
吳裙問。
狄飛驚溫柔的将河燈遞給她:
“我聽說将煩惱寫在上面被河水沖走來年便不會來了。”
他的聲音很淡也很輕,像他這個人一樣。
這話便也只有小孩子會信。
吳裙卻并未拒絕。
她伸手接過河燈來,溫聲道:“謝謝你了。”
這幾日連日大雪,河水中早已覆了一層冰。
連畫舫也都只停在岸邊。
吳裙用黛筆輕輕寫下願望來,她寫字的樣子很認真,連長睫也舍不得顫動。
微側的半邊面容在燈火下美的氤氲。
狄飛驚靜靜地在一旁等着。
他那樣溫柔俊秀的少年便是站在這兒也是讓人賞心悅目的。
吳裙已寫好了。
她将河燈放在冰面上微微蹙了蹙眉。
狄飛驚始終低着頭。
可他卻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源源不斷的內力自掌心傳來,吳裙的手很冷此刻竟也覺得有些熱了。
那冰面已被內力化開,水流潺潺破開冰層,帶着還燃着紅蠟的河燈向遠方而去。
他并未說話,只是望着她笑了笑。
吳裙不能笑。
她忽然伸手輕輕環住了那個白衣俊秀的少年。
她抱着他過了很久。
天已快亮了。
燈火漸漸散去。
“疼不疼?”
她冰涼的指尖輕輕滑過那衣領,忽然問。
狄飛驚靜靜垂着眼:“不疼。”
他并未問她為何要殺了雷損,就像他也未問自己為何不顧六分半堂的恩情替她遮掩一般。
狄飛驚始終會一直陪着那個叫吳裙的豔鬼。